見怪

第20章 青丘

作為涉案人員，明夏和松青也有幸對這個案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蟒蛇吞噬的人被救出時已經斷氣了，因為胃酸腐蝕的緣故，也完全看不出五官特征，所以這人到底是不是喬赫，還需要做進一步的驗證。

蟒蛇腹中除了疑似喬赫的男人之外，還有一只羅羅。從羅羅身上的腐蝕痕跡來看，被吞食的時間并不長，是不是明夏與松青看到的那一只，同樣沒有答案。至于蟒蛇是從哪裏來的這樣的問題，已經不是明夏和松青能過問的了。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有點兒發蔫。明夏很想問問松青，經過這麽一遭，好奇心是不是得到了滿足？但他疲倦得很，什麽話都不想說。到了寵物店門外也只是懶洋洋地跟松青擺了擺手就進去了。

這一夜，明夏又把前臺的桌子當成床，拖到貓籠子前面睡的。

明夏直到要關燈的時候才想起美人還被他關着，原以為美人會氣瘋了，沒想到提心吊膽地摸進衛生間提籠子的時候才發現有牛兔陪在貓籠子的旁邊，美人居然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見明夏開了籠子門，美人也只是帶着威脅的表情瞟了他兩眼，就溜溜達達湊到牛兔身邊獻殷勤去了。

明小六虛驚一場，慶幸無比的頂着美人讨債似的目光揉了牛兔幾把。待摸到耳朵的時候恍惚想起塗慶的耳朵上也有一個差不多形狀的傷疤。

明夏心想，或許這兔子跟老塗還真有幾分緣分也說不定呢。

明夏白天受了驚吓，盡管有美人和牛兔擠在他身邊給他壓驚，一整晚仍然數度驚醒，早上醒來的時候眼圈都是黑的。

午飯後，明夏看陽光正好，幹脆把躺椅搬到了門外的花壇邊上，然後抱着貓貓兔兔一起補個覺。

李悠然過來的時候，明夏還沒睡醒，身上搭着一件舊風衣歪在躺椅上打盹。肚皮上趴着一只肥貓，咯吱窩裏還窩着一只灰毛兔子，再看旁邊花壇的邊沿上，排隊一般橫着幾只大貓，俱是睡得昏天黑地，小爪爪都松松軟軟。

李悠然靠着車窗欣賞了一會兒美男午睡圖，然後掏出手機偷偷摸摸拍了幾張照片。

說起來明夏睡着的樣子遠比清醒的時候要耐看，他這會兒閉着雙眼，反而顯出五官的俊美來，尤其從眉峰下來，過鼻梁到下巴的那一道線條，更是如同雕塑大師精心雕琢過一般，精致裏又透出一股英氣。睫毛也長得好，又密又直，沿着眼尾的弧度微微向上挑，像是女孩子家特意畫上去的一抹陰影。

李悠然對着照片發了一會兒花癡，轉頭對副駕駛座上的鳥籠子嘀咕，“把你留在這兒，可真讓人不放心吶。”

鳥籠子有二尺高，橫梁上單腳立着一只黑鳥，頭也不擡的哼唧，“好稀罕。”

李悠然收起手機，硬着心腸按了兩聲喇叭。

美男睫毛微顫，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李悠然看得仔細，發現這小子一醒來，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臉上立刻就多出來一股子傻氣，睡顏特有的俊美性，感統統都不見了。

簡直掃興。

還是太嫩了。李悠然嫌棄的想，又傻又生嫩，一點兒沒有男人味兒。

“李警官？”明夏一睜眼就看見有人在旁邊盯着，也是吓了一跳，“有事？”

李悠然挺遺憾的在他臉上來回瞄了瞄，伸手從旁邊的座位上拎過一個鳥籠子，“這是我們隊長讓我給你捎過來的，說請你幫忙養兩天。”

明夏一低頭，視線正好和籠子裏縮成一團的黑鳥對了個正着。這黑鳥像被電打了一下似的，嗖的一下就站直了，歪着腦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明夏，然後撲騰着翅膀沿着橫杆竄了過來，嘴裏還歡脫的叫喚，“哎喲，正好是我的菜……我的菜……”

李悠然，“……”

明夏，“……”

李悠然幹笑兩聲，“那啥，就是有點兒神經。”

明夏很少見到口齒這麽伶俐的鳥，有些好奇，“你們隊長還養鳥？這是八哥嗎？叫什麽？”

李悠然沒好氣地抖了抖籠子，“随便叫個什麽吧，雞剩狗剩都行。鄉下老太太不都說賤名好養活麽。”

紅嘴八哥正興奮不已地順着橫梁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不成腔調的念叨：“你好……你好……”冷不丁聽到李悠然這句話，立刻對她怒目而視，“八婆！閉嘴！”

明夏抿嘴一樂，挺聰明的麽。

“你好，你好。”八哥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瞪了李悠然一眼，又開始呱噪起來了。連頭帶腳加起來還不到一尺長的小家夥，叫聲倒是很響亮。它的翅膀不停地展開又合上，黑漆漆的羽毛在陽光下反射着一層幽藍色的光，像武俠小說裏那種淬過毒的暗器。

“挺神氣的，”明夏誇了一句，“你們隊長還挺會養寵物。”

李悠然不屑，“屁的寵物！”

八哥瞪她，“想打架？！”

“打你很難嗎？”李悠然拎起鳥籠子來回拍打，“再嘴賤就把你扔出去喂貓！”

八哥在籠子裏撲騰幾下，窩在橫杆上不動了。明夏覺得這只八哥長得還是很漂亮的，嘴巴鮮紅，腳爪則是淡淡的橙黃色，圓溜溜的小眼睛帶着機靈的、或者說奸猾的神色不停地轉來轉去，不懷好意的來回打量李悠然。

李悠然問它，“還嘴賤不？”

八哥不吭聲了。

李悠然打開車門，把鳥籠遞給明夏，“隊長說了，手機信號還得過幾天才能恢複。你這裏要是有什麽情況，就打開籠子把這貨放了。它會飛回來替你傳話的。”

明夏吃了一驚，随即便有些感動。他想南江這人真夠義氣，就算是塗慶托了他照顧自己，能考慮的這般細致，也是很有心了。

“太麻煩南隊長了。”明夏不知道該怎麽道謝，上次說請人家吃飯也還沒兌現呢。

李悠然擺擺手，“這有什麽麻煩的，沒有這貨在一邊胡說八道，他才開心呢。行了，隊長這些天一直留在區裏，有情況你及時聯系他。”

該說的都說完，李悠然開着車就走了。

明夏把鳥籠随手放在躺椅上。貓和兔子都圍了上來，八哥也并不驚慌，怡然自得地梳理身上的羽毛，還抽空沖着明夏賣了個萌，“帥哥。”

明夏莞爾，“我叫明夏，這是美人、牛兔，你叫什麽？”花壇邊睡覺的那三只對這邊的小客人全無興趣，明夏暫時就不做介紹了。在寵物店裏跟動物們相處得越久，明夏就越不敢小瞧它們的智商。

八哥把腦袋探出籠子，試探的在明夏的手指上啄了一下，乖巧的答道：“我叫青丘。”

明夏誇它，“真有志氣！”

也不知道是誇八哥，還是誇給它取名的人。不過，給一只鳥取個《山海經》裏九尾狐妖的名字，這人說實話，也是個奇葩。

在見識過羅羅這等罕見的妖鳥之後，明夏也開始認認真真的回憶《山海經》的內容。小時候他在家裏也是看過這本書的，雖然大部分內容都忘幹淨了，但零星也會想起幾個。青丘是九尾狐妖，而且還吃人，比較有特點，因此很容易就想起來了。

八哥心花怒放，哪怕有美人繞着籠子來回轉圈，它還是美滋滋的笑個沒完。因為它能笑出好幾種不同的聲音，美人一時也摸不清它的底細，反倒謹慎了起來。

明夏看的也想樂。這不就是“黔驢技窮”的現場版嗎？等青丘再笑幾聲，美人發現這個家夥也不過如此，就該撲上去掀籠子了。

青丘是個十分活潑的家夥，口齒伶俐，而且拍馬屁的功夫十分到位，一口一個“帥哥”把明夏哄得笑個不停。還不到天黑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琢磨怎麽從南江那裏把這個小東西據為己有了。

臨睡前，明夏還是如前兩天晚上那樣把前臺的桌子拖到貓籠狗籠的旁邊。美人已經适應了這個情況，見他霸占自己的桌子也不是那麽激動了，不過它現在又添了個毛病，不光自己要上桌，還要把牛兔也叼進明夏的被窩裏一起睡。

明夏拿它一向沒辦法，還好牛兔乖得很，又有一起睡午覺的經驗，倒也睡得安穩。

明夏于夜半時分被驚醒。

在黑暗中睜開眼的時候，胸口砰砰直跳。他不記得做了什麽可怕的夢，可醒來了卻發現自己頂着滿頭的冷汗，整個人都在不住地發抖。片刻之後，明夏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窗口傳來的拍打翅膀的聲音吵醒的。

不是羅羅那種兇悍霸道的撞擊聲，而是……青丘在玻璃窗上撲騰的聲音，它的兩只小爪子撓來撓去，似乎在尋找一個可以着力的點，好讓它一鼓作氣的從屋裏沖出去。

“青丘？”

青丘砰的一聲撞在玻璃上，更深夜靜，這一下碰撞的聲音激烈得令人心驚。

明夏顧不上琢磨它是怎麽從籠子裏鑽出來的，連忙掀開被子跑了過去，想要抓住它好好安撫一下。可青丘卻拼命地扇動翅膀，翅尖從他的手背上刮過去，熱辣辣的疼。

它的樣子好像是被外面的什麽東西刺激到了。

明夏伸手在玻璃窗上抹了一把，附在玻璃上的水霧被推開，露出了樓下空無一人的街道和不遠處空曠安靜的廣場。女娲石像籠罩在淡淡的光霧之中，安詳而沉靜，微帶悲憫的神情俯視着夜色中陷入沉睡的城市。

明夏忽然反應過來他此刻正在夢中。他是在店裏休息，而不是二樓塗慶的房間。寵物店的門窗都阖上了卷閘門窗，即使青丘撲到窗邊鬧騰，他也不會直接看到外面——還是這樣一個詭異的視角。

明夏悚然驚醒。

安靜的夜晚，有什麽東西正在朝着他的方向前進。

那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沉悶而滞重，每一步都仿佛走在泥濘而艱難的道路上。一下一下，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