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怪

第13章 第六組

薄荷的香氣淡淡散開，令明夏有種從幻夢中清醒過來的錯覺。他眨眨眼，見喬赫已經從舞臺上跳下來，跟他的朋友們混到一起去了。臺上換了兩位年輕舞者領舞，音樂燃起，氣氛再度熱烈了起來。

舞池中，時髦的男女不知疲倦地搖來晃去，但剛才明夏所見的那些幻象統統都不見了。沒有探出,裙,擺的,尾,巴，也沒有男人背後如扇子般徐徐打開的暗紅色的背鳍。

明夏心裏交織着迷惑與驚駭，卻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應該打破砂鍋問到底。

李悠然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湊過去說：“你自己坐一會兒，我過去套套話。”說着起身朝吧臺的方向走了過去。她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又因為職業的緣故多了一種尋常女孩兒沒有的飒爽英氣，只看外表還是很吸引人的。

明夏雖然知道她是什麽身份，但畢竟是個年輕姑娘，又是跟他一起來的，免不了會有些操心。見李悠然擠到喬赫面前，三句兩句就在他們那一堆人當中坐了下來，才稍稍松了口氣，轉而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人家是執行任務來了，他在裏面不過就是起了個入場卷的作用，還是老老實實的坐着涼快會兒吧。

一罐可樂喝完，李悠然還沒有要回來的意思，反而更喬赫聊得更熱絡了。

明夏有點兒想回去了，但是把姑娘家一個人丢在這種地方說起來又有點兒缺德。正別扭着，就見一個人從舞池方向走了過來，大模大樣的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明夏覺得這人有點熱眼熟，多看一眼，認出他是超市旁邊那家奶茶店的小老板松青，上次買他家的奶茶，還給他打了個折呢。

“是你啊，”明夏跟他打招呼，“你也認識喬赫？”

松青與他年齡相仿，長得眉清目秀，性格也十分開朗，聞言一笑說：“認識啊，他搬去塗哥那邊之前，在我那兒租過幾個月。”

明夏還真不知道，“他不是學生嗎？怎麽一直在外面住？”

松青想了想說：“聽他說，好像是學校把高年級的學生都分到分校這邊來了。分校這邊條件不大好，他們不少學生幹脆就出來租房住。”

明夏瞟了一眼李悠然的方向，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閑聊，“後來怎麽不住了？”

老城區這邊的房屋結構都相仿，大小也差不多，松青家的條件跟塗慶這邊相比好像也沒有太大區別。實在要挑出什麽不同，就是塗慶家這樁房子正對着廣場，好像比松青家那條街更熱鬧一些

“哎喲，可別提了。”松青做了個苦臉，“你知道我家一樓開着甜品店吧？平時生意一般般，主要是周末節假日掙游客的錢。問題是周末學生也放假呀，喬赫見天的在樓上演奏《梁祝》、《悲傷小夜曲》，偶爾還要即興演奏幾遍《二泉映月》，你說說這誰還坐得住呀。”

明夏忍俊不禁。

“後來我找他談話，建議他周末放假在家的時候演奏演奏《好日子》、《恭喜發財》、《今天你要嫁給我》，結果他大怒，說我亵渎他的靈魂。”松青攤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然後就要退租，說無法忍受和我這樣庸俗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明夏哈哈大笑，“那你還來？”

松青聳聳肩，壓根不把這點兒小龌蹉當回事兒，“老城區才多大，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他都邀請我了，我幹嘛不來？這邊的演出還是不錯的麽。”

這就是一個單純來玩的。

“其實我以前一直覺得喬赫是個特別高冷的人。”明夏抽空瞄一眼吧臺的方向，李悠然正拍着喬赫的肩膀哈哈笑。明夏有些無語的想，這位大姐該不是喝多了，本性暴露了吧。她這樣真能從目标人物嘴裏套出有用信息嗎？

“他以前是挺高冷的，”松青附和，“跟誰都沒個好臉，看人的眼神都是這樣的。”說着板起臉，下巴一揚，甩給他一個極其不屑的小眼神。

明夏看到這個眼熟的表情，心裏忽然覺得怪怪的。他以前也常常來找塗慶，見喬赫也不是一次兩次，喬赫待人确實就是這個德行。怎麽老城區遭了一回災，他的态度就變了這麽多？那天喬赫回塗慶那裏收拾東西的時候明夏還沒多想，只當是大家大難不死，見了熟人難免都有些激動。但今天再看塗慶，穿着怪兮兮的長衫，脖子上挂着俗氣的大金鏈子，用這樣一種他理應看不上眼的方式來給自己慶生……實在太颠覆這人以往留給他們的印象了。當然也有可能喬赫性格就是如此，面對生人一個态度，私底下又是另一個樣兒。

那麽，是什麽原因導致喬赫願意将自己私底下的樣子展示給他們這些并不熟悉的人看呢？明夏和松青，一個是只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點頭之交；另一個是曾經發生過争執的房東，從哪一個角度看，都很難劃到朋友這個範圍裏去。

松青随着他的視線掃了一眼吧臺的方向，小聲問他，“李警官是來幹嘛的？”

明夏被他的問題吓了一跳，“你認識她？”

松青用一種“你就別瞞着我了”的眼神看着他，“在堯西區開店的人，誰不認識他們啊。”

聽到他這句話，明夏就覺得腦子裏像有個開關被人按下去似的，一下子想起最初遇見羅羅的那個晚上，不就是南江帶着李悠然到店裏來查證件嗎？他還看過了南江的證件……也不過就是幾天的事，怎麽他之前一點兒沒想起來？

明夏心頭砰砰直跳，有一種身體接收到了某個秘密，但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的感覺。

“他們……還有那個南江，他們到底是幹嘛的？”明夏記得南江的證件上寫的是國安局，但國安局的人為什麽會巡街檢查商鋪，做這些理應是城管來負責的工作？

松青想了想，“好像是國安的，具體的行政劃分我不清楚，不過他們一般來堯西區出任務，穿的都是警察的制服，我猜可能是跟防暴警察差不多的性質吧——咱們堯西區跟別的地方不一樣，不論是商業運營還是治安問題，一直都是他們這個部門在管。他們管自己叫第六組。”

明夏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哪裏不一樣？”

“聽說老塗的女朋友是你堂妹？”松青望着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以後應該會知道。”

明夏一頭問號。這跟他堂妹又有什麽關系？

松青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別瞎琢磨了。堯西區有自己的秘密，只能自己人知道。”

“塗慶也知道？那酒吧老板也認識李悠然吧？”

“那是當然。”松青又笑，“不過我們本地的商戶做事有自己的一套規則，不會打聽顧客的秘密，但也絕對不會幹涉第六組的行動隊出任務。要知道我們在這裏安家落戶，家裏人上學、就業、結婚、生孩子、上戶口……所有的事情都歸他們管，誰會吃飽了撐的跟自己的保護傘作對啊，對吧？”

明夏有一種打開新世界大門的感覺。以前塗慶也說過堯西區與其他地方是的不同的，原來他說的不同是這個樣子的？

“你還沒回答我呢，李警官是來幹嘛的？我看她跟喬赫熱絡得很，喬赫惹麻煩了？”

明夏攤手，“我是一個還不知道堯西區秘密的人，你覺得我會知道李警官的計劃？”

松青想想也是，不再追問明夏，反而饒有興趣的打量起吧臺那邊的情形。他還想湊到近處去聽一聽他們聊天的內容，被明夏死命地按住了。明夏還想早點兒完事兒早點回家呢，可不能讓這位好奇心爆棚的奶茶哥橫生枝節。

明夏等的快睡着的時候，李悠然終于回來了，滿臉笑容地拎着明夏出了櫻花酒吧。松青腆着臉跟了上來，拐彎抹角的跟她打聽喬赫。

幾個人已經走出了酒吧，說話也就不那麽小心了。李悠然便很幹脆的問他，“據我所知你跟喬赫沒什麽私交。打聽他幹什麽？”

松青左右看了看，擠開明夏，湊到李悠然旁邊說：“出事那天，大家不是都被行動隊給接到東邊那個廠房去了嗎？天快黑那會兒，有人說外面的鳥都死光了，我不放心家裏，就偷偷溜回來了。”

明夏瞪大眼睛看着他，沒想到這個整天笑嘻嘻的小帥哥膽子還挺大。

李悠然卻并不覺得奇怪，事實上那天晚上有不少人都從廠房裏出來打聽情況，不過到了天黑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都回廠房去了。廠房因為聚集了絕大多數的居民，成為行動隊重點保護目标，在那種情況之下，大多數人還是會覺得跟同類呆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我回家取了點兒東西就打算回廠房那邊去。”松青說：“結果剛走到路口，就看見喬赫坐在廣場上，就是女娲石像的下邊。那會兒供電剛恢複，廣場這邊幾盞路燈都亮着，所以我看的特別清楚，喬赫先是盤腿坐着，就是道士修煉的那種姿勢，坐了一會兒就開始沖着女娲石像磕頭，一邊磕一邊嚎啕大哭，哭的可傷心了，鼻涕都流到身上了。”

李悠然，“……”

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