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援
塗慶側過頭聽了聽,三步兩步跑到緊挨着書店的那面牆壁前,把耳朵貼了上去。緊接着就跟對上了暗號似的,伸手在牆面上敲了起來。明夏這時候也聽到了隔壁書店裏有人敲牆,一下快一下慢的,還挺有節奏感。
房間裏幾個人都是一頭霧水,塗慶臉上卻露出喜色,轉過頭喊明夏,“畢老頭給你的艾草呢?趕緊找找。”
聽到有人下指令,六神無主的幾個人一窩蜂地跑去找艾草。其實這東西也不用特意找,明夏圖省事,一回來就順手挂在狗籠子上了。塗慶跑到廚房燒了一鍋水,把這一捆幹草一股腦都扔進去煮。不知是不是明夏的錯覺,随着濃郁的艾草氣息飄散開來,灰鳥的沖擊似乎緩了一緩。
愛哭的小姑娘戰戰兢兢的問塗慶,“它們害怕艾草?”
“不一定是怕。”塗慶想了想說:“大概就跟驅蚊水的功效差不多吧。驅蚊水殺不死蚊子,但是蚊子不喜歡這個味兒,自己就飛到一邊兒去了。”
明夏也有些好奇,“你們剛才敲牆是在對暗號嗎?”
“哎呀,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塗慶一邊翻攪鍋子裏的艾草,一邊不在意的說:“我們做了多少年的鄰居了,總有一套自己的聯絡方法嘛。哎,哎,你們聽,是不是槍聲?!”
明夏頭一次注意到塗慶的聽力比自己好了這麽多,他伸長了耳朵也沒聽到什麽特別的聲音。直到幾分鐘之後,才在那鋪天蓋地的喧嚣裏分辨出了宛如除夕夜放鞭炮似的脆響。
幾個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然而灰鳥的叫聲卻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從悠長從容甚至是興奮的鳴叫聲變成了短促的尖叫,就算他們聽不懂鳥語,也聽得出其中如臨大敵一般的緊張意味。
明夏手腳虛浮地扶着椅子坐了下來。不知是失血的原因還是單純的只是緊張過度,他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視線也有些模糊。他閉上眼,覺得耳畔的噪聲忽近忽遠,艾草的味道卻越來越濃,熏得他直想吐。
明夏忍不住幹嘔起來。但這個時候誰也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大家都被期盼中即将到來的救援吸引住了,幾個腦袋湊在狗糧袋子的縫隙處拼命向外張望。
昏沉之中,明夏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有許許多多的硬幣裝在一個巨大的袋子裏,而這個袋子就高高地懸挂在半空中。随着袋子的搖晃,硬幣互相摩擦碰撞,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灰鳥像被這古怪的聲音驅趕似的,不情不願地退走了。而那種疑似槍聲的聲音卻漸漸逼近,變得越來越清晰。
明夏睜開眼,見門窗的縫隙裏光影晃動,像有人從門外快速閃過。然後有腳步聲停在了寵物店的門外。
“屋裏有人嗎?”有人在卷閘門上拍了兩下,“我們是救援隊!”
屋裏的人手忙腳亂地去搬摞得高高的狗糧袋子。袋子一挪開,大家才發現玻璃門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經裂了個大口子,緊挨着的狗糧袋子也被抓破,狗糧灑了一地。不過也幸虧有這些袋子擋着,否則灰鳥就鑽進來了。
狗糧袋子搬開的同時,卷閘門嘩啦一聲響,被人從外面掀了上去。明亮的光線撲面而來,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Advertisement
“快!快!”門口的人高聲催促,“馬上跟我走!”
塗慶這時候才想起明夏,連忙跑回來把他架起來,“明小六你還能堅持嗎?同志,我們這裏有人受傷了!”
身穿黑色防護服的男人大步流星走進來,抓住明夏的手臂把他接了過去,“能走嗎?”
明夏點頭。他好歹也是一個大男人,這種時候哪裏甘心成為別人的累贅,自然是咬着後槽牙也要跟上。
塗慶走在最後,一臉不舍的左看右看,“我就不走了,它們也得有人陪。”
塗慶望着店裏大大小小的籠子一籌莫展。眼下這情況,要想把所有的寵物都運走不現實,但是把它們留在家裏或者放出門去,也明顯不是什麽好辦法。
身穿防護服的救援人員不由分說,拽住塗慶的領子将他往外推,“趕緊走,你這裏卷閘門還能用,一時半刻還頂得住。”
他的一只手還緊抓着明夏,明夏被他拽的踉踉跄跄,一個沒留心直統統地撞在了塗慶的背上。塗慶也不知為什麽,突然就傻住了似的站在門口不動。明夏傷口被碰到,疼的呲牙咧嘴,“我說你愣什麽神啊?”
塗慶木呆呆的指了指前方,“你看!”
明夏擡頭,瞬間傻眼了。
不過短短一個上午,門外的世界已經變得面目全非。整潔的街道和廣場變成了一片灰白色的羽毛的海洋,密密麻麻鋪滿了灰白色的鳥屍,鳥毛和糞便掉落的到處都是,其中還夾雜着一片片刺眼的血跡。廣場上的梧桐樹和遠處深色的房檐屋脊也仿佛落滿了積雪,壓得原本的顏色都快看不出來了。
塗慶和明夏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種茫然與惶恐。
塗慶嘆氣,輕輕推了推明夏,“走吧。”
幾個小姑娘被救援人員護送着先走一步,留下殿後的救援人員一手扶着明夏,一手用力将卷閘門拽了下來。塗慶連忙上去幫忙,嘴裏還念念叨叨,說等下就回來,讓小寶貝們不要害怕雲雲。
這時候,躲在廣場附近的人陸陸續續都跟随救援人員出來了。初秋的天氣,大家穿的衣服都不厚,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還有幾個幹脆就是被擔架擡出來的。有人壓抑的哭泣,也有人憤然咒罵,更多的人則帶着疲倦的神色默然不語。
明夏被救援人員拽着,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跑。雖然他刻意想避開地上的鳥屍,但很多地方實在沒有下腳的地方,只能咬着牙踩過去。腳下的鳥屍帶着綿軟的彈性,因為羽毛的緣故,會有種奇異的光滑感。明夏注意到這些鳥屍有些是中槍死的,有些不知是什麽緣故,身上并沒有傷口。這一類的鳥屍踩上去感覺會更格外僵硬。
明夏像是沉進了一個奇異又冗長的夢裏,身體的感覺漸漸麻木,唯有手臂上被另一個人緊緊抓着的觸感鮮明無比。
明夏喃喃對自己說:“清醒一點,明小六。”
他們此刻正沿着東街往外走,這一側的廊棚被灰鳥壓塌了幾處,從外面根本看不清廊棚下面的情況,也無法确定是否有灰鳥躲藏,因此從坍塌處經過的時候大家都格外小心。前方不遠就是東街的出口,到了這裏,地上的鳥屍已經開始慢慢變少了。
明夏還沒顧上松一口氣,就聽走在前面的救援人員突然喊了一聲“卧倒”。奔跑中的明夏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手臂上一股大力傳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旁邊撲了過去,一頭撞進救援人員的懷裏。與此同時,耳畔傳來“噗”的一聲輕響,随即便有溫熱的水滴噴濺開來,腥氣四溢,灑了明夏滿身。
一只灰鳥擦過他的肩膀掉在地上,胸口被轟開一個大洞,翅膀仍在拼命地撲騰。
明夏站直身體,肩膀微微發抖。
救援人員松開手,挺粗魯的在明夏臉上抹了一把,安慰他說:“別怕,這鳥沒毒。”
明夏,“……”
普通老百姓濺了一臉血,首先想到的會是有毒沒毒嗎?!明夏哭笑不得的拿袖子蹭了蹭下巴,心想這人可真會說話。
這麽一摔,他肩膀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溫熱的液體順着手臂流下來,滴滴答答落在灰鳥的屍體上,打眼看去,倒像是灰鳥身上的血跡。這種全然陌生的觸感對于從未受過重傷的明夏來說,恐懼遠遠大過疼痛。然而今天受的驚吓委實太多,他已經可以催眠自己,假裝什麽都沒看見了。
“謝謝。”明夏啞着嗓子向他道謝,要不是這人剛才拽他一把,灰鳥的爪子就抓到他頭上來了。
救援人員正要說話,眼瞳卻猛然一縮。他一把抓住明夏的胳膊用力一推,将他推進了半塌的廊棚下面,厲聲喝道:“進去!”
明夏暈頭暈腦地被推進半塌的廊棚,發現廊棚下方的店鋪門窗大開,連忙沖了進去。這裏是一家出售化妝品的小店,大概是因為出事前門窗就開着的緣故,反而完好的保存下來,就是店裏的東西有些淩亂,也不知是人翻的還是鳥翻的。
明夏手忙腳亂的正在關窗,兩扇虛掩的木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個形容狼狽的人沖進來,一群灰鳥緊随其後,以一種決絕的俯沖的姿勢追了過來。跑在最後面的兩個救援人員一個關門,另外一人則沖着漸漸合攏的門縫開了兩槍,将兩只半邊身體都已擠進門縫的灰鳥轟得鮮血四濺,倒飛了出去。
門扇迅速合攏,門板上響起一陣噼裏啪啦的撞擊聲。幸運的是因為廊棚塌下來遮住了窗口,一時間倒沒有灰鳥過來撞玻璃。
衆人驚魂未定。明夏注意到塗慶的半邊衣領都被扯了下來,頭發上亂糟糟的沾着幾根鳥毛,還好人沒受傷。其餘的人多多少少都帶着輕傷,之前那個愛哭的小姑娘則是崴了腳,腳踝處高高腫起。或許是驚吓多了就麻木了,她看上去倒是比早上的時候鎮定了許多。
開槍的那名救援人員順着門板滑坐下來,伸手将面盔推了上去,長長出了口氣說:“都歇會兒,喘口氣,等下再出去。”
頭盔下露出一張略顯疲态的年輕面孔,膚色微黑,兩道英氣十足的劍眉微微揚起,眼似深潭,隐含肅殺之意。
明夏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小聲對塗慶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他。”
塗慶幹巴巴的一咧嘴,“你肯定是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