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聽
元歡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将幾位見多識廣的太醫也搞得暈頭轉向摸不着頭腦,原先估計淤血消散至少得三到四個月,可這才不到兩月的時間, 就莫名其妙的能瞧見東西了。
稀罕之餘, 又是更多的不解疑惑。
建章宮裏, 沉香四溢,地龍燒得極旺, 窗外邊俨然是寒冬臘月, 飄着漫漫揚揚的雪絮, 屋裏卻如暖如初春, 萬物伊始。
元歡睜着眼, 目光專注地望着那撫着灰白胡須思忖不語的老太醫,最後免不得問:“我這問題十分嚴重嗎?”
那太醫實則也是頭一回遇到這樣棘手的病症, 按理說這失明與失憶皆是因腦後淤血而起,現在淤血未徹底消去,眼睛能瞧見東西了,記憶卻遲遲回不來。
這是個什麽道理?
“公主不必憂心, 這眼睛恢複了是好事兒,證明腦後的淤血正在漸漸消散,另外除了每日保持心情暢快外,臣開的方子還是要照常熬煮, 過不了多久,便能徹底恢複如初。”
最後,那太醫院院首如是寬慰, 又細細問了元歡一些問題,這才提着藥箱踱入瑟瑟寒風中。
元歡倒不在意那麽多,她現在滿心滿眼惦念着的都是幾日後的徐州之行,這時候眼睛恢複,簡直是上天送來的意外之喜。
能出宮,能瞧見異于京都的壯麗景象,能感受一年中最熱鬧場景,甚至親自參與其中,身邊陪着的又是輕易就能叫她歡喜莫名的人,此般情景,光是想想,便覺得如在做夢一般。
嚴褚來的時候,風雪已經停了。
殿外幾竿翠竹竹葉青黃斑駁,上邊覆了一層雪,經風一吹雨一淋,便又結上了冰,葉片下垂着一溜的冰棱子,琉璃一般晶瑩剔透。
珠簾掀起又落下,清脆的一聲響動裏,元盛正要替嚴褚解下那件盤金鑲銀雀金裘,手才剛放上去,就聽到清軟女聲緩然逼近。
“我來吧。”
元盛顧不上訝異,只與在殿裏伺候的其他人對視一眼,随後極有眼力見地退了下去。
男人身上尚帶着外邊的風雪寒氣,自身又緊繃着一張臉,便是越發的清貴疏離,元歡卻半分也不畏懼,她的目光極清澈,又蘊着軟軟的笑,哪怕夢裏見了他千百回,此刻見了,卻像是人生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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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緊張,又有些憋不住想笑。
他比夢中所見還要俊朗。
嚴褚的目光落在她巧笑嫣兮的小臉上,從眉眼到下颚,想從她的表情中窺見她內心所思所想,可最終,還是頓在了她唇畔溫軟笑容上,心驀地一痛。
太醫已與他禀報過她的情況。
可照他所想,她既然眼睛都好了,記憶不可能一點也沒蘇醒,哪怕只是一點點,她又該以什麽面目什麽表情面對他呢。
她這個人,最是要面子的。
所以饒是她每日夜裏蹭着磨着窩在他懷中,嬌音軟語糯聲糯氣地撒嬌,他做得最多的便是及時扼住她的手腕,說些話吓唬着叫她閉上眼歇息。自己一夜夜忍得輾轉難眠,在她一回回蹭上來時咬碎了牙,心裏暗念再也不這般縱着她,哪怕他在禦書房将就也比這樣的煎熬來得好許多。
可到了第二日用完晚膳,她拽着他的衣袖一下下地扯,神情委屈,再不濟就顫着聲說句害怕,他便又無計可施了,再如何冷着臉告誡自己,也會捏捏她的臉告訴她別怕。
能怎麽辦呢?
她都送到跟前了,他也仍是束手束腳,不敢妄動分毫,一絲辦法也沒有。
元歡身子嬌小,就這樣跟他面對面站着,也才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清冽的竹香缭繞在鼻尖,她踮着腳,突然像喝醉了酒一般紅了臉頰,手指尖的溫度冰冰涼涼,動作生澀又可愛,等她将嚴褚身上披着的裘衣解下,光潔的額心都布上了一層細汗。
許是地龍燒得過旺,她突然覺着唇舌發幹,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氣力。
殿裏陷入了死一般寂靜,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嚴褚目光深邃,如同潑了墨的濃黑,元歡偷偷瞥了他幾眼,最先招架不住,便低垂着眸捏了捏他大拇指上的扳戒,似嗔非嗔地問:“皇上怎麽不說話?”
她這話一說出口,嚴褚心底的大石便轟然落地,他溺寵地揉了揉她烏黑柔順的發,出口的聲音極啞:“能瞧見東西了?”
元歡沒有回答,兩汪杏花眸笑成了彎月,她突然踮起腳,将自個那張怯生生嬌俏俏的桃花面送到他的跟前,馥郁的玉蘭香四散,嚴褚瞳孔一縮,尚來不及反應,便被她捧了臉細細端詳。
嚴褚自出生到現在,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然他們此刻呼吸交/纏,她手腕上帶着的珊瑚手钏紅得似血,點點蹭在他的下颚骨上,驚起一串冰涼的酥麻。
他那聲即将出口的胡鬧便這般銷聲匿跡,被灌了啞藥似的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如何?朕的容貌可能入公主的眼?”片刻後,他攏了她有些涼的手,沉聲問。
元歡心情本就極好,這會聽了他這般玩笑話更是樂不可支,她學着話本裏的公子哥兒,分外輕佻地擡了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才點頭道:“姿色尚可。”
想了想,元歡又接着誇了句:“聲音也尚可。”
嚴褚無奈,肅着一張臉點了點她的額心,輕喝:“就你最無法無天。”
元歡早早的就摸透了他口是心非的別扭性子,倒也不拆穿他,只笑着将十根嫩生生的手指湊到他眼前,掰着同他細數:“等過些日子,後腦的傷徹底好了,我便不用再天天喝那些苦汁兒,也不用見天兒的縮在屋裏。”說起這個,她越發的不滿起來,“今年下的第一場雪,宮女太監都能出去踩踩,團個雪球兒扔着玩,偏我好不容易能瞧見了,還得聽着太醫的話,這不能那不能的……”
嚴褚好笑又好氣,拉着她到了碳火爐邊,将一身的寒氣散盡,這才擡了擡眸,不急不緩地道:“若還想跟着去徐州,便好生養着身子,若再染上個風寒病痛,朕絕不帶你。”
一擊斃命,元歡徹底老實下來。
元歡原先瞧不見的時候,也不覺得這人如何的清貴出塵,但現下面對着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再與夢中的人一一重合起來,她竟無端地生出一種畏懼來,只是這畏懼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須臾間,就被她忘了個幹淨。
她轉而安安靜靜地坐在軟凳上,不錯眼地望着嚴褚的臉走起了神。
元歡從前是個極安靜沉穩的性子,論起疏離冷漠來,絲毫不遜嚴褚,甚至猶有過之,但這段時間性子委實與以前天差地別,話多,愛笑,會撒嬌能逗樂,最喜歡跟在嚴褚後邊做小尾巴,看他無可奈何又硬不下心趕她走的妥協模樣。
“瞧什麽?”嚴褚見她傻愣着又不說話,不由掀了掀眼皮問。
“我在想,徐州好玩嗎?”她美目裏點綴着星光,“有京都好玩嗎?”
“京都繁華,徐州風景秀美,各有各的好,但任何一個地方,待久了都不覺驚豔。”嚴褚話音還未徹底落下,就見她一只嫩白小手胡亂貼上他的半邊臉頰,緊随而來的話語又惱又急。
“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嗎?”
小姑娘眼睛睜得圓溜溜,聲音雖急,但臉上的笑意卻如同漣漪一般越漾越大,也不怕他着惱,圍着他可着勁的鬧,直到累了,歪在墊了褥子的躺椅上,露出半個小腦袋,拽着他的衣袖東說西說,就是不肯撒手。
直到徹底睡着。
嚴褚将人抱到榻上,瞧着她鬧騰勁過後的寧靜模樣,低眸沉聲笑了笑。
“帶你出去玩,就這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