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先知之死（番外篇三）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 發生在遙遠的神族母星上的故事。
“是誰殺死了知更鳥？”
——黑暗童謠
“小夢，你聽過這個故事麽？”坐在我前頭的一個腦袋大大, 胖乎乎的小女孩, 側過身, 很認真地問。
也許這個小女孩是希望我答複知道，并且能加入大夥兒的議論紛紛中。
可很遺憾, 我搖搖頭, 說“不知道。”
新葉市銀百合私立小學。在這裏就讀的小孩，基本上都是被家裏寵壞的。作為新葉市有名的私立學校，盡管教學管理是嚴謹了許多, 可學生仍然把這個年紀的旺盛精力發揮至極致。
好奇心旺盛可不是一件好事。
瞧, 這不剛下課，幾個小鬼頭興致勃勃地聚一塊, 讨論着幾首恐怖童謠。
“別說了。”班長兼任學習委員的小楠似乎被吓到地從椅子上站起，而負責傳播童謠的幾位男生，連同先前問我的胖女孩，倒是毫無悔意地嘻嘻哈哈盯着膽兒不大的小楠。
接下去他們就該講校園七不思議了。很熟悉地在心裏默念着接下去的流程，我有些無聊的托着下巴, 望着窗外發呆。
轉學到這裏，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問我适應不适應小學生活的是阿菜, 但敢打賭，這只死兔子一定暗地裏偷着樂，好像巴不得我享受着國家義務教育。
“我們學校最大的神秘事件，或者說神秘人物——…”胖女孩咬着他們幾個的耳朵, 大聲地故作小聲說，“就是隔壁班的小夜。”
“诶？！”于是有人很配合地倒吸一口氣，“我知道她，她好像什麽都知道。”
也許人家只是博學。我也在心底配合地翻起白眼。
真不知道這群小鬼滿腦子都想些什麽，總是執意找出這個世界的與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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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人，都沒什麽不同。
“你們看！說什麽什麽就到！”一個小男孩指着教室外的走廊，大喊，“隔壁班的小夜！”
齊刷刷地，幾個小腦袋望向走廊。
我們的教學樓是亡字型的，而我處的一班和他們口裏的小夜所處的二班，恰好遙遙相望。雖然對這個小夜不感興趣，可我還是跟着望過去。
沒什麽特別的小女孩，容貌普普通通，穿着學校統一的制服，臉上面無表情，性格看上去陰沉了一點。真的沒什麽特別。她似乎是打算上廁所的模樣，因為廁所在我們教室這邊的走廊盡頭，所以她必須經過我們教室門口。
有男生起哄：“小夜，小夜，大騙子！”
不管是認識她或不認識她，和她同班或者不同班的學生，都退到一邊，給她讓出一條道，且對起哄的男生們，大家抱着的态度，不是嬉笑，就是坐視不理。
“為什麽他們要說那個小夜是大騙子。”随口問問，我并不是真的打算了解這幫小鬼的思維。
但站在身邊的班長小楠，拘謹地揉捏着下裙擺，表情緊張地非常詳細地向我解釋：“二班的小夜，從一年級進來，到現在總是向周圍人講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有多奇怪。
“她好像沒有朋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小楠湊過嘴，在我耳邊低語，“小夜她老說自己看得見死人的鬼魂，而且她和周圍人說的那些話，說是有一半是鬼神告訴她的。比如，上回她和我認識的一個女生說，你明天家裏要出大事情了。那個女生很怕，罵了小夜，不過到明天，什麽事都沒發生。小夜說的什麽話，全是假的，都沒有發生過。所以——…”小楠停住不說了，因為她看到小夜已經走到我們班級門口。仿佛在當事人面前耳語當事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小楠是品學兼優，家教良好的孩子，她的自律心也比一般小孩要來得強。
是嗎。無所謂小楠前後的舉動，我饒有興味地望向那個名叫“小夜”的女孩。
那麽只有你自己信以為真嗎？
無聲地詢問。
小夜沒聽見似的，當然是聽不見地走過我們的教室。
廁所裏，水聲嘩嘩作響。
腥臭濕重的空氣，令人作嘔。
瓷磚白淨，牆面幹淨，髒的不是——…
“嗨，你好啊！”我一手推開那只厲鬼血淋淋的腦袋瓜，靠在洗手臺前，一手沖并無自覺的小夜打招呼。快上課了，廁所裏沒幾個人。小夜在洗手，我僅僅是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氣息，跑來的。
絕對不是巧合。
在千鈞一發，那只邪靈要從女孩背後，附身到她身上之前，阻止了。
可叫“小夜”的女孩，絲毫不領情地掃了我一眼，洗完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廁所。留下我孤零零地面對一只鬼。
豎起食指：“一秒之內，消失。”管它立地成佛，還是成魔。
不死心地張牙舞爪，朝我撲來。
想想如果邪靈有那麽容易就範，那就不會變成邪靈了。
不甘心…這樣死去…所以…替我…替我去死吧…啊…啊啊啊…
一團白色毛茸茸的小東西“唰”地撞向那只邪靈，“撲哧”了一聲，像皮球爆裂，迅速萎蔫，化成了一灘黑色血水。
我抱着雙臂，一臉不爽的表情：“死兔子，你來得太慢了！”
阿菜“趴”地跳上洗手臺，直立起上半身，不甘示弱地瞪向我：“靠，大小姐，你以為我現在是幾條腿？！我也想快啊！你別老是那麽給我惹麻煩，行不？！”
到哪兒見哪兒就發生暴動。
“你以為我想啊！”現在喪失靈力的我，和普通人類幾乎沒有區別。再加上沒有随身帶銀子彈的習慣，即使碰上邪靈，除了束手就擒，或者拔腿就跑，好像也沒別的轍……
傷腦筋地撓撓耳朵，阿菜一副“你活該”的表情，真的…真的很…欠扁！
正要擡手揍過去的我，突然頓住了動作，阿菜自然知道我不會是良心發現。
“怎麽了。”他警覺地豎起耳朵。
“這所學校…”
廁所，教室，操場，體育館，行政樓。
腦海裏，分裂的黑色軌跡。
像線一般，延伸至各處。
竟然，到處都是——…
“小心！”
“砰！”四周的門窗忽然洞開，一股不知名的強大力量将兔子形态的阿菜，整個兒彈飛了出去。
再我還沒緩過神之際，又一只血紅殘缺的手，從後頭搭上了我的肩……
心跳的聲音。
噗通，噗通。
“所以，那個轉校生，會死。”刻意壓低的嗓音，名叫“小夜”的小女孩，向身邊的同學又一次闡述了她的預言。
“又是騙人的吧。”大家習以為常地取笑她。
“不！她真的會死！”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看，小夜又在撒謊了！”
“不是的！我沒有！”
被衆人團團圍住的小夜，面色變得焦急，她喊出聲，像用盡全身氣力：“你們可以去廁所！她的屍體一定在那裏！”
“是的，差那麽幾秒，我就躺在那個地方出不來了。”我替她補充。
對于我的出現，其他的小孩露出了，果然小夜又在騙人的表情。
只有小夜，這個自稱有預言能力，能和鬼神溝通的小女孩，相當詫異，或者受到驚吓地指着我，向後退去。那神情仿佛在說，你怎麽沒有死！
“都說了，我差點要死了！”沒好氣地吼過去，如果不是胸前戴着的銀十字架，我早被那只邪靈給穿胸了。如果換成別人，也許早就驗證了她預言的正确性。
上前，拉住小夜的手，往外拽，我的動作已經算不上憐香惜玉了。
“放開我！”
“不要，住手！”
“救命！”
轉過臉，狠瞪了她一眼：“安靜。再吵，把你從五樓丢下去。”
這句警告果然有效，小夜不鬧了，反抓着我的手，默默地跟在後頭，出了教室。
在教學樓前面的空地，小學就曠課的我，和被逼着同我一塊兒逃課的小女孩。
她充滿幽怨地望着我。
“好了，打住！”裝可憐這一招，對我不起作用。
聽到我這麽說，她也不假以辭色地轉換了表情，變得兇狠，而又憤怒。
這個小女孩，到現在，還是希望我去死。有點悲哀地發現，有時候，比起邪靈，人，或許從小就是嗜血的生物。
身為夢靈的我，以前也以吃生肉為生。可我從來不覺得吃“人”，有什麽快感可言。甚至背負着殺人的罪惡感，到最後抛棄了本來的身份。
但是人類，明明不需要以毀掉另一個人生存，卻總是在做一些傷害，及殺死的行為。
“你死了的話，他們就不會再罵我了！我不是騙子！可為什麽大家都不相信我！”小夜流着淚，捶打我的手臂，肩膀，哭累了，揍累了，她極倦地攀附着我的身子，無力地半蹲下。
有那麽想看見嗎？苦笑，我倒希望一輩子看不見才好。
我相信小夜說的，小孩的靈視能力要比成人來得強。久經時光磨損，大人的視野蒙上了一層灰色，別說是妖魔鬼怪外加精靈仙子，都不再像幼時那般，敏感而富有想象力。
這可以說，是人為了自我保護，畢竟看到那樣的東西，不是好事。
所以是為了自我保護的一次進化，從幼年長為成年的一次進化。
或者說是，退化。
“它們和你說了什麽？”這才是我帶她出來的目的，這所學校邪靈的數目多得有點吓人。
小夜和那些邪靈似乎有着某種約定，在我主動提起時，她側過臉，避而不談地緘聲。
“小夜，你聽着。它們不是你的朋友，即便出于友好的目的，它們最終也是為了害人的！”我搖晃着她的肩，“你必須清楚我的意思。你有危險了，知道嗎？”邪靈的最終目的，一向逃不開人類，特別是小孩純淨的靈魂，最好是身上有它們氣味的靈魂。
那是一種把美好給玷污了的變态欲求。
“不，它們不會傷害我的！”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罵她，孤立她，遠離她！
“啧。”由于小夜強烈的感情，對邪靈們的依賴，對同學們的憎惡，四周邪靈的數量再度驟增。
怪誕，暈眩。
不舒适的感覺，充斥在我周圍，比饑餓感來得更為難受。
這時候有點很氣自己的感官，要是能不那麽敏銳就好了。
相較于我的不适，小夜也察覺到了邪靈們的存在，可她卻露出了極為安心的表情，獲得溫暖，及力量般，完全轉換了心情。
她有些輕蔑地望向臉色難看的我：“你贏不過我的。”
“……”現在的我确實贏不了這些邪靈。可小夜錯了，邪靈的目标，不止是我一個人。
若殘月和望月在這裏，她們兩個定能很輕松地解決這些醜陋的生靈。
至于阿菜，那是只完全不能指望幫上忙的家夥。
“就算你贏了我，殺了我，可是他們仍然不會喜歡你，只會害怕你！”我冷冷地指出，并從脖子上扯下那條銀十字架項鏈，“你是個不受大家喜歡的人！”
“你胡說！”她激動了，“我才沒有不受喜歡！而且我讨厭那些人！是我讨厭他們！！！！！”
“難道不是嗎！你別否認了！只有這些髒東西，才願意和你做朋友！你也看到了它們是如此醜惡！”步步逼近，不斷向後退去的她，同時邪靈的數量也愈聚愈多，視野裏，是灰黑色的雜質，像浮塵一樣，在空氣裏靜靜流動。
“不是的！”黑色的漩渦，帶着風，席卷向她和我。
十字架的銀光，保護了我，隔絕了邪靈的侵染，也拉開了她和我的距離。
“小夜！！！”眼睜睜地看着小女孩被漩渦吞噬，我卻束手無策，因為是她自己吸引了這些，這是她希望變成的結局！
就像那時候的夜歌——…
“夢。”
“夜歌。”
“夢，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吧！這樣就能和你合為一體了。”
“不，我不能傷害你…我不要！”
“可我不要你死！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活在你身體裏，和你一起活下去。”
“不，我不要，夜歌，我……”
“我愛你…夢……”
但，但這從來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煙塵消散。
灰黑色的塵埃，如幹枯的顏料般破裂，褪去。
找到酒，喝了一大瓶，變回人形的阿菜，趕來了。
昏倒在地上的只有我，沒有小夜的身影。
邪靈帶走了她。
像帶走了祭品一般。
關于小夜的記憶，就此中斷。
不單單是我一個人，包括大家。
他們所知道是，小夜因為搬家，轉學了。
只有我被留下。
又一次。
“這是我的錯吧。”因為我有好好阻止，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死的人不是只有那個小夜麽。”阿菜的看法和我不一樣，“你救了大家。要知道，那個小夜已經接觸了邪靈，她不可能恢複到從前。而且按她對他人的憎恨。”
如果她不死，死的就是其他人了。
“是嗎？”喃喃自語地望向教室裏，圍聚在一塊讨論得正起勁的小孩們。
天真無邪的他們，幻想着是誰殺了知更鳥。
卻從來不覺得那樣的童謠，是這般的恐怖。
原來，我救的是這些孩子。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