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萬更
唐時“不着痕跡”地瞅了錢地主一眼,當然,在陳漸歸這些人精的眼中,唐時是想要不着痕跡,可畢竟年紀小,還是被他們看出來了。
“知縣大人,”唐時露出乖巧的笑容,“前幾日,錢老爺已經解除了與草民家的租契,故而,田裏那些麥苗如何,草民也就不知曉了。”
陳漸歸聞言,不禁蹙起了眉頭,“怎麽剛春種結束,這租契就解除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錢地主站在後面,額上不禁滲出了冷汗,他想起來了,前幾日他的确應了李遠,令管家陪同他與唐家解了租約,他本來以為唐家根本翻不起風浪,也不可能去打官司,而唐家這幾天也的确是毫無動靜。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事兒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被陳大人知道了,這讓他如何解釋啊?
“錢榮?”陳漸歸冷下臉色,“你為何要與唐家解除租約?”
錢榮彎下腰,腦袋垂得很低,“大,大人,這,這……”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措辭,只好咬咬牙将李遠供了出來。
“大人,是李秀才想要租我們家的地,小人一時無地,只好……”
“一派胡言!”陳漸歸怒目生威,“錢榮!你當本官傻了不成?他李遠想要租地,為何要跑到唐家村?”這其中定有隐情!
陳漸歸一發官威,村民們都心驚膽戰起來,大氣也不敢出,錢榮正是這威勢的承受者,自然更加畏懼,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喪着臉道:“大人,小人說的句句屬實啊!李秀才的确是要租這塊地啊!”
陳漸歸眉梢一動,聲音沉怒:“即便是他要租,可如今春種已經結束,你卻要解除租約,居心何在?”
陳漸歸不笨,他多少也能猜到一點此事與李遠可能脫不了幹系,不過,李遠畢竟是個秀才,為免在百姓面前落了他們讀書人的面子,他還是選擇避過了。
袁镛熟悉自己徒弟的性子,心中不禁嘆了一口氣,要維護文人的聲譽,并非要将将過錯藏着掖着,退一步說,李遠又如何能代表天下所有的文人呢?他的二徒弟就是這一點不太好,在這些事情上太過小心翼翼,反而顯得有些狹隘了。
錢榮也不想得罪李遠,畢竟自家兒子想要參加院試還得有廪生舉薦呢。
“大人,是小人思慮不周,請大人責罰。”錢榮認錯态度極好。
陳漸歸本來也沒想就在這裏将錢榮如何,只道:“待秧苗之事解決後,你自然逃不了責罰。”當然,這責罰也只限于金錢上的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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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李遠,陳漸歸覺得他該和縣學裏的學政好好說道說道了,這廪生的名額有限,他不珍惜,自然有大把的人想要。
陳漸歸與袁镛又去唐家村的地裏看了看,發現各家地裏的秧苗存活率有高有低,這倒是奇了怪了,畢竟大家的田地都是連在一起的,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差異呢?
這廂他與袁镛深深思索,那廂陳鴻來到唐時面前,小聲問道:“唐時,你家不會真的沒地種了吧?”
唐時溫軟地笑了笑,“目前是沒有。”
陳鴻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裏露出同情的神色,他鄭重其事道:“唐時,你不要擔心,你要是沒的吃了,可以去我家,陪我一起吃。”
唐時心裏失笑,他又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他還有這一大家子人呢。小少爺就是小少爺,他也懶得跟他說那麽多。
“陳鴻。”陳漸歸顯然聽見了,他黑着臉看向陳鴻,“該回去了。”他就算看地看到明天也看不出什麽花樣來。
陳鴻還沒玩夠呢,不過他還是有些畏懼他老爹的,只好乖乖離開了唐時的身邊,一步三回頭地挪回陳漸歸身後。
袁镛見他不舍的模樣,忽然心中一動,于是捋須對唐時道:“唐小友,鄭老頭那邊又有花生疾了,不如你與我們一道去縣城看看?”
陳鴻眼睛一亮,看向唐時。
唐時道了句:“待我問過爹娘。”他轉身看向一臉呆愣的唐慶與劉氏,彎起眸子,笑得乖巧可愛,“阿爹,阿娘,鄭老爺的花又出了問題,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唐慶心中知道袁镛身份貴重,哪裏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再看他對自家石頭笑得那麽慈祥,定不會害了石頭,更何況還有知縣大人在呢,于是點點頭,“石頭要是想去就去吧,不過去了鄭老爺家中可要守禮,不能魯莽。”
唐時乖乖點頭。
劉氏則是有些心疼,她瞅着唐時瘦得脫了形的小臉蛋,生怕他在外邊過不好,可這畢竟是貴人邀請,石頭不去怎麽能成?只好默許了。
“小叔。”唐頌有些舍不得剛回來的唐時,小手拽着他,眼巴巴地瞅着他。
唐時低首安撫他,“小叔很快就會回來了,小頌乖乖在家裏,要記得每天早起跑圈,跟唐風哥哥一起在院子裏跑,我不在,就別去後山了,聽到了沒有?”
唐頌重重地點了點頭。
方氏在一旁看着,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兒,自己生的兒子咋就跟小叔那麽親呢?也沒見過頌兒這麽舍不得自己啊。唐季正好與她相反,他見自家小弟與兒子相處得這麽好,心裏頭自然開心。
唐時剛從縣城回來就又得去縣城了,只不過這次他的待遇升級了,他坐的是馬車。
車廂裏,陳漸鴻與自家老爹坐在一邊兒,唐時也只好與袁镛坐在一起。
“唐時,你今晚上就跟我一起睡吧。”陳鴻兩只眼珠子亮晶晶的,“既然你都叫我一聲哥了,那不如我們抵足而眠吧,就像書裏說的那樣,這樣感情深厚。”
這孩子,看的都是些什麽書?唐時心中有些無奈。
“臭小子,說什麽呢?”陳漸歸斥了他一聲,而後對唐時說道,“唐時,你今晚就在我們家裏住下,我讓你伯母給你準備一間房。”
就像袁镛了解陳漸歸一樣,陳漸歸自然也能夠看清自己恩師的想法,他覺得唐時成為自己小師弟的可能性非常大,既然遲早都是一家人,他也就對唐時照顧一些。即便最後事成不了,那也沒什麽。
唐時自然從善如流,“謝謝知縣大人。”
袁镛一直在觀察着唐時。唐時比起上次見到他的模樣,簡直就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前還肉嘟嘟的,如今卻成了一根細竹竿。瘦下來之後,面容看得更加清楚,唐時生得極俊,只是現在還小,看不出來多少,若是再大上幾歲,恐怕不輸京都的那些小夥兒。這樣的人才,一直待在小山村裏,真是埋沒了。
“唐小友,老夫聽漸歸說你還沒上過學堂,僅僅在學堂外聽了幾遍就記住了內容?”
唐時嫩白的小臉頓時染上了紅暈,似乎是因為偷聽實在不夠光彩,他點點頭,“袁老爺,的确是的。”
袁镛和藹地笑了笑,“不必再叫我袁老爺了,和鴻兒一樣,叫我爺爺吧。”
唐時乖乖地叫了聲,袁镛心中還是極為熨帖的。他是有孫子的人,可他家兩個孫子實在太過淘氣,像唐時這麽軟乎乖順的他實在稀罕得緊。
“小時啊,你想不想讀書寫字?”他問向唐時。
唐時堅定答道:“想。”
袁镛欣慰地點點頭,“那讀書後你想做什麽呢?”
唐時似乎有些糾結起來,他瞅了瞅陳漸歸和袁镛,仿佛有些難以啓齒。
“莫怕,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袁镛鼓勵他。
“唐時,你一定是想當大官吧!”陳鴻的笑容很一言難盡。
唐時搖搖頭,“我沒想過要當多大的官兒,就是,就是希望能夠唬得住姐夫就可以了。”他說得極為認真,好像這個事情非常重要一樣。
陳漸歸蹙了蹙眉,“唐時,你老實告訴我,你們家的地是不是與李遠有關?”
唐時不禁低下了小腦袋,沉默起來。
“唐時,你怎麽不說話呀?”陳鴻性子有些急,“那個什麽李遠是不是故意的?”別看他年紀小,可是腦子倒轉得清醒。
“罷了,”袁镛見唐時不願多說,只好阻了陳漸歸,繼續問唐時,“你就真的不想當大官?”
唐時笑得有些腼腆,“袁爺爺,我還沒想過這麽多,我現在也想不清楚。”
的确,唐時還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沒有到達那個層面,有些事情,他還沒有辦法去思考。袁镛也明白,便不再問了,而是與唐時說起了一些逸聞趣事,并時不時問問唐時的看法。
他本來并不指望以唐時的年齡與眼界能夠說出多麽令人驚豔的見地,可漸漸地,他能夠從唐時的對答中品出他不同尋常的天賦,有些時候,他自己都鑽了牛角尖而不自知,卻被唐時的質樸之語而驚醒,一路上簡直驚喜連連。
陳漸歸看着恩師臉上不斷露出的愉快笑容,心中也是寬慰,想必這次恩師應該會定下來吧?能幫助恩師達成心願,他也是極為開心的。
馬車一路駛進了縣城衙門門口,陳漸歸因為還有公事要辦,便獨自下了馬車回了衙門,袁镛則帶着兩小一起去往鄭府。
鄭崇乾在自己的府中獨自開辟了一個大院子用來放置他的花花草草們。袁镛帶着唐時和陳鴻過去的時候,他正蹲在那方院子裏一臉沮喪地瞅着他心愛的火瀑布。
火瀑布屬于山茶的一種,花體血紅,色澤絢爛奪目,形狀與牡丹相似,花瓣寬大,邊緣花瓣散開,中間團簇在一起,精致而不失大方,的确能奪人眼球。
只可惜,鄭崇乾面前的火瀑布卻失了顏色,花瓣也失了水分,頗有頹敗之色,難怪鄭崇乾心疼得不得了。
“鄭老頭,”袁镛一聲喊道,将鄭崇乾驚醒,“看看我把誰帶來了。”
鄭崇乾擡頭看去,視線掃過三人,站起身來,看着唐時面露惑色,“這位小友是哪位?”
袁镛在老朋友面前也不會端着,直接不厚道地笑了,“你不妨猜猜看?”
鄭崇乾狐疑地瞧了瞧袁镛,心想這老家夥又在整什麽幺蛾子,不過還是仔細打量起唐時來。
唐時朝他腼腆一笑,乖巧溫順的模樣襯着他那張小臉,別提有多可人疼,鄭崇乾既然能夠與袁镛做了這麽多年的朋友,兩人的眼光自然差不多,看到唐時這般模樣,心中也是極喜愛的,不過他還是端着臉道:“袁镛,別賣關子了,快說這是哪家小子?”
陳鴻在一旁偷偷笑了。
袁镛搖頭假裝嘆息,“我說鄭老頭啊,你這可不行啊,唐小友幾日前才将你那十八學士養好,你這麽快就給忘了?”
鄭崇乾眼珠子一瞪,“怎麽可能忘?我這株火瀑布也生病了,我正要去尋唐時那小子幫幫忙——”他突然就卡殼了,一雙眼睛愣愣地緊盯着唐時,越瞅越覺得不對勁兒,“你不會就是唐小子吧?”
唐時笑彎了眼,躬身行了個禮,“鄭老爺好。”
袁镛哈哈笑起來,“小時啊,快去看看火瀑布,給你鄭爺爺幫幫忙。”
唐時應了一聲,來到火瀑布面前,陳鴻也跟着他,似乎是想要看清楚唐時到底是如何救治這株花的。
“唐時,你能不能救啊?”
唐時假裝仔細地看了看火瀑布,接着肯定地點了點頭。
鄭崇乾與袁镛對視了一眼,俱心照不宣地露出笑意。對于袁镛的心願,鄭崇乾也是知曉的,他悄悄湊近袁镛,小聲問道:“就唐小子了?”
袁镛捋須笑道:“再看看。”
鄭崇乾哪能不明白老朋友在想些什麽,不出意外,唐時定會拜入袁镛門下,這可真是大造化了。能夠拜入袁镛門下,不說能夠一飛沖天,但至少,唐時一開始的層面就比絕大多數人要高出許多。
“鄭老爺,”唐時回到兩人面前,“這花沒什麽大問題,好好将養兩日便可恢複了。”
“當真?”鄭崇乾目露欣喜。
唐時認真地點了點頭。
“天色也不早了,既然火瀑布無礙,我就帶着他們回漸歸府上了。”袁镛擡頭看了看夕陽,對鄭崇乾說道。
鄭崇乾很不客氣地揮了揮手,“去吧去吧。”他知道老友着急着要收徒了,便不強留了。
袁镛帶着兩小回了知縣府,陳漸歸和其妻孟氏已經在等着他們了。
孟氏年紀不過三十,相貌明麗,陳鴻的樣貌也大多遺傳于她。孟氏見到他們,面帶爽快的笑容,看起來是個性格外向之人。
“娘,我想吃茄盒子,今晚有沒有做?”陳鴻見到他娘,第一句就是問吃的,陳漸歸在一旁瞧了,大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累之感。
孟氏先是慈愛地告訴陳鴻已經做好了,接着笑問面前瘦瘦小小的唐時,“你是唐時吧?今晚就在這裏歇下,千萬別拘謹,就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就好了。”
唐時乖乖點頭,“謝謝伯母。”
孟氏吩咐仆人将飯菜端上來,招呼着他們坐下來,首先給唐時盛了一碗香氣四溢的骨頭湯,“這湯熬了一下午了,唐時你嘗嘗看好不好喝。”
陳家并不太看中那些繁瑣的餐桌禮儀,該怎麽吃就怎麽吃,袁镛坐在最上頭,已經開始喝了起來,陳漸歸自然也不甘示弱。不得不說,孟氏的廚藝的确一絕,唐時謝過孟氏喝了一口,頓時口齒留香。
陳鴻胳膊短,湯盤離他有點兒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娘給唐時盛了一碗,接着有些委屈道:“娘,我也要。”
孟氏接過他的碗,笑着也替他盛了一碗,陳鴻這才展顏。
唐時心中感嘆,真不愧還是個小孩子,什麽情緒都表現在臉上。
幾人吃完一頓飽飯,陳鴻被他娘拎着不知道去了哪裏,袁镛帶着唐時一起到了陳漸歸的書房。
袁镛坐在案前,面容嚴肅,陳漸歸站在他身側。唐時則有些茫然地看着兩人。
“唐時,我袁镛雖不說桃李滿天下,但門生也是遍布,不過真要說到徒弟,不多不少,目前也就四個,”袁镛直接開門見山道,“只是四個徒弟都不怎麽争氣,也只學到了老夫一些皮毛。”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陳漸歸嘴角扯了扯。
“老夫活到現在,一直有一個遺憾,就是希望有人能夠繼承老夫的全部衣缽,不知你可願意?”
唐時似乎怔愣住了,他睜大雙眼瞧着面容肅穆的袁镛,然後問了一句話:“您為何會看上我?”
袁镛對他有此疑惑在意料之中,不過現在也不好解釋,他只道:“唐時,倘若你答應了,這個問題你在日後會自己看清,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只要回答,願或不願?”
“願。”唐時的聲音很堅定,雖然他還不知道袁镛到底是何身份,但總歸不低,并且有個好老師,對他以及家裏的幾個小蘿蔔頭來說都是一件極為值得高興之事。
“傻小子,還不拜師?”陳漸歸見他還愣在那裏,不禁催促了一句。
“等等,”袁镛忽然阻止道,“唐時,我想要的是一個能夠靜心做學問的人,所以,我并不希望他進入仕途。”他明白有許多讀書人之所以讀書就是為了掙得功名,進入朝堂,以此來光耀門楣。對于唐時來說,他這樣的身份,如果能夠有機會進入朝堂,一定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情,要他硬生生地放棄這個機會,着實有些不地道。
“不過,我也不強求,即便你往後入了仕途,也還是我袁镛的弟子。”
但這個弟子的分量恐怕要打個折扣,唐時心裏門兒清,反正他本來就不想當官,袁镛此舉正合他意。
他很幹脆地跪了下來,給袁镛行了師徒之禮,接着擡起腦袋,小臉上滿是堅定,“弟子願意。”
袁镛心中甚慰,他爽朗笑着從座椅上起身來到唐時面前,彎腰伸手将唐時托起來,“起來吧,日後你就是為師的關門弟子。”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陳漸歸,陳漸歸點點頭,從書架上拿下一個方形雕紋木匣,雙手遞給袁镛。
袁镛接過來,送到唐時面前,“小時啊,這是為師收藏多年的端硯,如今送給你,你今後須得勤學苦練,莫要讓為師失望。”
唐時眼眶陡然紅了,他哽咽道:“弟子多謝老師。弟子一定不會辜負老師的期望!”
唐時這欲哭不哭的模樣顯然是被感動了,袁镛心中好笑之餘更多的卻是熨帖,哪像之前那些小子,一開始傲得跟什麽似的,如今這個關門弟子不僅天賦過人,心地還如此純善,若是後天再好生培養,定會不凡。
“老師,此事重大,弟子須得回家告知雙親。”雖然自己完全可以做主,但拜師這麽大的事情,肯定需要與爹娘說一聲。
袁镛點點頭,“待明日,為師同你一道回去。”
既然拜師完成,陳漸歸也就不将唐時當成外人了,他打算給唐時單獨準備一間屋子的,可是陳鴻偏要與唐時睡在一塊,還說是因為擔心唐時一個人睡害怕,自己當然要照顧點。
陳漸歸和孟氏見他這樣子,也只好作罷,“師弟,那就委屈你與這臭小子歇一塊兒了。”
唐時狡黠笑道:“師兄師嫂不用擔心,我也想要與師侄抵足而眠。”他故意将師侄二字咬得重了些。
陳鴻不幹了,他突然就低了唐時一個輩分,自然不願意,但他不敢在爹娘以及袁爺爺面前表達出這種不滿。
“那行,你們倆待會兒都洗一下,我去吩咐下人們燒些水來。”孟氏說着就離開了。
“小時,明日就要開始早課了,你可明白?”袁镛離開前囑托了唐時一句。
唐時認真點點頭,“老師放心,弟子明白。”
袁镛滿意地離開自去休息。
唐時美美地洗了一場澡,穿着孟氏給他準備的嶄新的亵衣亵褲,把香噴噴的自己塞進了柔軟舒适的錦被裏。
陳鴻也早就洗好上了床鋪,他本來已經把被窩給捂熱了,可是唐時一鑽進來就帶進來一陣冷風,他不滿地瞪着唐時,“快點把被子蓋好!”早春的氣溫還是有些低的。
唐時無辜而委屈地看着他,“師侄,是你非要與我同榻的。”
他長得小,如今一半臉埋在被子裏,只剩下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剛洗完澡還泛着水汽,顯得濕漉漉的,令陳鴻一下子就想到了以前在京都的時候他在獵場看到過的小鹿,心頓時就軟了,“好了好了,我又沒怪你,說說也不行?還有,不要叫我師侄,聽見沒?”
唐時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兒,“可是還叫哥也不對勁兒啊。”
陳鴻仔細想了想,好像的确不太對勁兒,于是說道:“那你就幹脆叫我名字好了。”
“嗯,陳鴻。”唐時不僅人長得軟,就連聲音都軟,喊着他名兒的時候,陳鴻只覺得心裏頭有一根弦似乎被撥動了下,突然就有些不自在了。可他年紀小,也想不明白自己出了什麽問題。
“睡吧睡吧,明早還有早課。”他翻了個身,背對着唐時。
唐時便沒再說話,他入睡很快,不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過了好一會兒,陳鴻睜開眼睛,輕手輕腳地躺平了,他一直睡不着,壓得一邊身子都麻了。
有時候,人在睡不着的時候身邊還有其他人睡得香,會很不甘心的,陳鴻現在就是這樣的情緒。哼!憑什麽自己一直睡不着,唐時卻睡得這麽熟,不公平!
他雖然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厚道,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将唐時鬧醒來陪自己。
陳鴻伸出一只手緩緩接近唐時瘦弱的肩膀,還沒碰上去,唐時卻忽然迅速翻身用力将他壓在身下,并用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脖子,陳鴻魂兒差點被他吓飛,也被他掐得差點背過氣去。
他想要掙紮,可他發現唐時似乎很有經驗,将他的四肢都控制起來了,他完全動不了。最可怕的是,唐時竟然還閉着眼睛!
“唐……時……”他小臉憋得通紅,艱難地從喉嚨裏吐出兩個字。
唐時閉着眼睛,神情似乎松動了些,手上的力道也輕了些。
陳鴻見有用,于是繼續喊着唐時的名字,唐時似乎感覺到他的無害,便漸漸松開了他,重新躺回去睡覺。
陳鴻心有餘悸地在黑暗中看着唐時瘦小精致的側臉,聽着耳邊心髒砰砰砰的聲音,伸手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咽了咽口水。還真是看不出來,原來唐時的力氣這麽大!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說有些人會有夢游症,但唐時這種夢游症也太恐怖了吧!
陳鴻經過驚吓,睡意全消,精神更加緊張,可有不敢再招惹唐時,只好雙眼空洞地盯着床頂,最後還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翌日一大清早,陳鴻頂着兩個黑眼圈被他家老娘從被窩裏拎起來,邊将衣服扔到他身上邊唠叨:“你看人家小時,早就起來鍛煉身體了,你怎麽還睡着呢!”
陳鴻無奈,他娘就是這樣,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從來都是兩個人,他已經習慣了。
“娘,我昨晚沒睡好。”陳鴻解釋道,“昨晚唐時……”
“師嫂,”唐時恰好從外面走進來,因為運動而顯得紅潤的臉蛋上露出乖巧的笑容,“早。”
孟箴立刻露出春風般和煦的笑容,“小時,餓了吧?趕緊吃了去上早課。”
陳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卻被他娘一巴掌拍在腦袋上,“小小年紀,嘆什麽氣?快點洗漱去和小時用膳。”
陳鴻連嘆氣的權利都被剝奪了,他悄悄瞪了一眼唐時,唐時露出茫然而無辜的神色,陳鴻又是一噎,明明是自己受到了傷害,為什麽唐時比他還要無辜?
唐時在陳家用完了早膳,便來到袁镛專門為他設的一處用于學習之地。
“唐時,”袁镛将《千字文》等基礎教學書本擺放在他面前,“鑒于你還不認識字,那我們就從最基本的開始教,另外,你目前每日都要練上一百字,可聽清楚了?”
唐時點點頭,“弟子聽清楚了。”
其實這些對于唐時來說極為簡單,他不想在這上面浪費太多時間,他打算不着痕跡地逐漸展露出他的“天賦”,并且準備在九月份參加童生試。
早課上完後,袁镛是極為滿意的,并且根據唐時的資質又為他制定了一份課程。不過這都是後話了,他們現在是要回到唐家村,向唐時的雙親說明情況。
兩人回到唐家村,唐家村的村民如今都閑在家中,畢竟地裏的秧苗都成那樣了,他們哪還有心思去地裏幹活?一個個都茫然無措地在村子裏晃悠着。
唐時他們是乘坐馬車過來的,村子裏的人看到一輛馬車就知道來人非富即貴,于是湊到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唐時首先從馬車上跳下來,然後恭敬地将袁镛迎下來,袁镛下了馬車後,直接攙着唐時的手向唐時家走去。
村民們俱一臉詫異地瞅着兩人。他們認得袁镛,就是昨日陪同在知縣大人身邊的那位老者,想必應該是知縣大人的熟識。如今唐時竟然與這人這般親近,這可真是個大造化啊,這唐時看來是個有福氣的啊!
有人羨慕,有人酸言酸語,不過礙于袁镛的身份,他們也不敢近前。
唐家的院門開着,劉氏正帶着兩個兒媳婦進行打掃,唐風和唐頌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阿娘,大嫂,二嫂。”唐時邊進院子邊喚道。
劉氏三人見到唐時以及袁镛,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劉氏見到唐時時候很開心的,可因為有袁镛在場,她還有些不自在,只好露出一個帶着皺紋的笑容,“石頭回來啦?這是?”她小心翼翼地瞅着袁镛問道。
袁镛回道:“你是唐時的母親吧?”
“啊,是,是。”劉氏手足無措地回答道,她還從沒跟這種貴人說過話。
“阿娘,阿爹在不在家?”唐時覺得還是同時跟爹娘說比較好。
“啊,他去後頭老吳家了,大媳婦,快去喊你爹。”劉氏吩咐完高氏,又對袁镛道,“那個,貴人老爺,快請屋裏坐,雖然看着屋子破了點,可都幹淨的,別嫌棄……”她都快有些語無倫次了。
“老師,您先去屋裏坐坐吧。”唐時領着袁镛到了堂屋裏坐下,并親自給他倒了茶水。
劉氏有些忐忑,“貴人老爺,我家石頭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袁镛笑道:“不用這麽拘謹,我姓袁,虛長你幾歲,叫一聲袁大哥就好。”他本身也不怎麽在意身份貴賤,既然已經收了唐時為弟子,那自然不會看不起他的出身。與唐時的父母當然是要平輩相交。
這時候,唐慶急匆匆回來了,見到唐時和袁镛,正欲向袁镛行禮,卻被袁镛阻了。
“唐老弟不用這麽客氣,”袁镛讓他坐下,“今日我來此主要是因為石頭。”他方才聽劉氏這麽叫唐時,于是也就随他們一起喊了。
“我就開門見山了,”袁镛正色道,“我名為袁镛,想要收石頭為弟子,教石頭讀書。不知二位的意見如何?”
唐慶和劉氏一臉驚怔,他們萬萬沒想到是這麽一件大好事,唐慶回過神來,不禁苦惱道:“袁先生,可是您也看到了,我們家裏沒幾個錢,這束脩費用我們恐怕……”
袁镛爽朗一笑,擺手間廣袖飄動,倒有幾分潇灑寫意的味道,“二位不用擔心,既然我已經收了石頭為弟子,那他以後的學業自然全部由我負責,筆墨紙硯這些,你們也莫要擔心。”
“這,這怎麽行?”唐慶不願占人便宜,“這怎麽能麻煩袁先生呢!”
袁镛很堅定,“唐老弟不用覺得麻煩,石頭天資不凡,我實在不忍讓他埋沒了,你們就當圓了我一個心願吧。”
唐慶和劉氏頓時受寵若驚,聽到自家石頭被人這麽誇獎,他們心裏頭自然高興,可是,再怎麽說,這也不太适合呀。
“石頭,你先出去,為師與你爹娘再仔細商議商議。”袁镛對唐時說道。
唐時知道他要說服自家爹娘,便乖乖點頭,退出了屋子,順便關上了門,嗯,他還是個小孩子,就不摻和大人們的決定了。
他悠閑地出了院子,見自家周圍還圍了不少好奇的村民,唐阿牛家自然也不甘示弱,唐阿牛直接問向唐時,“你不會又犯事兒了吧?”
唐時實在懶得搭理他,就當做沒聽見。
“唐時!唐時!”唐時看見趙續在隔壁朝他招手,他想到那日趙缙對自己的維護,不禁朝她露出一個笑容,走了過去。
“趙姑娘,叫我啥事兒?”
趙續往自家院子裏丢了一個眼神,“不是我找你,是我哥找你。”
唐時心想老師可能與他爹娘還有的說,便進了趙家院子,趙續跟着他進去順便關上了門,也不顧其他人的指指點點。
唐時走進去的時候,趙缙便看向他,露出一枚溫柔的笑容,“請坐。”
唐時也就不客氣地在他對面坐下,乖巧笑問:“趙大哥,找我啥事兒?”
趙缙親自給他斟了一杯茶,“石頭弟弟是個爽快人,我也就開門見山了,”他放下茶壺,一雙帶着溫柔笑意的眸子與唐時圓圓的眼睛對上,“你是否在後山撿到了一枚紅玉?”
唐時聞言,的确極為爽快地從懷裏掏出那枚紅玉,放在掌心,“你說的是這個?”
趙缙似乎對他的舉動有些詫異,面前的手很白,很纖瘦,襯着血紅色的玉也分不清到底是誰更奪人心神。
“的确是這枚。”他點點頭。
唐時将紅玉放到石桌上,“既然你說是你的,那我現在就完璧歸趙。”反正這東西現在對他也沒用了,而且目前看來也是個大麻煩,他還不如借此舍了,也算是還了趙缙的人情。
趙缙這下更加驚異了,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但唯獨這一種,他是從未想過。這個唐時,很不一樣。
“你就沒有其他要說的?”趙缙見唐時要離開,便問他,“比如說,那兩個被樹枝殺死的人。”
唐時止住腳步,回首露出一個茫然無辜的表情,“趙大哥在說什麽?什麽被樹枝殺死了?”
趙缙将那枚玉握在掌心,俊目含笑看他,悠悠道:“又比如說,村口的那顆老樹,再比如說,那些枯萎的麥……”
唐時笑得彎起了眉眼,非常可愛,“趙大哥,我已經完璧歸趙。”他将後四個字咬得重了些。
趙缙起身行至他面前,彎下腰笑看着他,“唐時,聽說袁镛要收你為徒?”
唐時點點頭,眼睛睜得很大,眼尾處盡顯無辜之意,“是啊。”
趙缙又問:“你要考科舉做官?”
“考科舉但不做官。”唐時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趙缙直起腰來,依然笑得溫柔,“唐時,你有沒有想過,從你成為他弟子的那一刻起,你今後将會面臨什麽?”他見唐時依然一臉故作茫然,便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我知道你很聰明,也知道你能聽明白。”
唐時與他對視了一會兒,面上的神情漸漸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