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恩斷義絕
“小年,站着幹嘛,快坐。”衛霞拖着疲憊身軀起身,伸手拉過一張椅子,“來,坐到我身邊來,這幾年忙什麽呢?”
當年的小年,現在的巫女婆婆上下掃視了一下李衛霞的身體。這個人周身散發着病毒濃度極高的粘液,載氧菌過繁殖導致的代謝過剩把腹腔撐出一個小丘;體表皮膚幾乎都爛光了,污糟糟一片,也就剛修複過的面部皮膚和頭發還能看——那也只是相對而言。
“你老了。”李衛霞感嘆,“都過了多少年了,我也記不清了……”
“我只是想順應自然規律罷了。”年醫生坐下。椅子的把手上粘着衛霞留下的高致病性液體,年醫生不動聲色地把它抹幹淨了。
“是啊,你那時候就不喜歡這種東西,看到我用福爾馬林泡小老鼠,還會兇我——小年,咱們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真是不錯啊!你後來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事故嗎?”李衛霞有點激動,半站起來,對着年醫生,呈進攻姿勢,“還是你、你不想……不想再見到我——”
“衛霞,咱們老了,該休息了——”
話音未落,年醫生一把抓起手邊的插線板,硬生生把它在牆上的插銷拽了出來。桌上的腦電波遠程發射裝置紛紛斷了電。
李衛霞的面孔扭曲了,她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的小年,似乎想從對方的滿臉的皺紋裏讀出字來。
老梁幾乎是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麽。兒子僵硬的面孔突然松弛了下來,整個人低頭陷入昏睡,雙手脫離方向盤,離合也不再踩着,車子發出奇怪的聲音,直到老梁拼命鑽下駕駛座按下剎車。
車子在路上驚險地橫着停下來。老梁迅速下車,擺了警告立牌,然後解下自己和兒子的腰帶,把兒子和張帆綁在了後座。老梁擦擦汗,掏出腦電波接受裝置,憑直覺破壞了它的天線,然後收起警示牌,一腳油門沖回聖瑪利亞臨終關懷中心。
市內的各個街道幾乎都出現了突然昏厥的人。他們有的背着一個大書包,有的抱着一個裝水産的塑料泡沫盒子,更有的直接在手裏攥着一個大哥大一樣的奇怪裝置。基層社區醫院接收到這批病人後,立馬發現了他們不同尋常的醫保號碼,從而聯系聖瑪利亞接手;與此同時,聖瑪利亞的熱線電話幾乎被打爆了,大批改造人僥幸逃脫腦電波控制後打來電話求助,其中一個人至今覺得自己“渾身粘液,在跟一個老婆婆談話”。
“恐怕是意識不小心投射到發射內容裏了。”老梁分析道,“我兒子恐怕也是。”
但他終究是被停職了的人,也不好多說。
“您先過來幫我們一會兒忙吧。”小葉撓撓後腦勺,“我們幫您瞞着上面……實在、實在不行,咱們去找小陳主任,她是通情達理的……”
同科室的年輕醫生們一同向老梁投來了期待的目光。老梁嘴角一翹:嘿,這幫小年輕。
“愣着幹嘛?還不幹活去!”
Advertisement
衆人知道老梁這是答應了,但也顧不上高興。因為大批大批的患者正在從這個城市的四面八方趕來。
特種部隊的作戰指揮室,楊宇暫時成為了代理隊長,“大家都小心,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不能摘頭盔!記住,這回的腦電波廣播是針對咱們改造兵的,敵人很專業!”
“是!”
這一批特戰隊員,除了柚子,都是新近才成為特種改造人的。這一方面因為外骨骼的技術發展太慢,用改造人有碾壓性的優勢;另一方面,作戰會議上改造人能攜家屬登上逃生飛船的消息,讓不少年輕人心動。哪怕去外太空當牛做馬,也好過在病毒蔓延的地球茍延殘喘。抱着這樣想法的一批年輕人一同接受了改造,他們中的大多數因為體質極佳,很快挺過了術後的複建。
楊宇其實不是這麽想的。她一直覺得,丢下地球逃走是件可恥的事。但沒有人問她怎麽想,一切都定好了。她看着隊員們滿溢的熱情和對于力量的追逐,不禁心生憐憫:這些人可能要過一陣子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抛棄了什麽。
這個時候,柚子舉手:“剛剛收到了一個消息,李姐在美容院後的一條巷子裏。”
一個技術兵也闖進來:“報告!”
“講!”
“遠程腦電波反向追蹤完成,地點為市中心一處民宅。而就在我們剛剛追蹤到的時候,信號突然中斷了。”
“中斷了?”
“無法确認是在防跟蹤所以主動切斷,還是遭到攻擊,被動停止廣播。”
“恐怕是被動的。我剛才的消息來自一個李姐的老熟人,原部隊醫療隊的年茗年醫生。”柚子說,“年婆婆一直對李姐的做法挺有意見的。”
“年醫生?陳教授很得意的那位女大夫?”楊宇問。
“八十年代失蹤的那一個。”
柚子聳了聳眉毛。失蹤什麽的都是掩人耳目,她很清楚年醫生去了哪兒,這些年在幹什麽。但她決定不要在這種時候聊這個話題。
“去包抄吧。年醫生,算起來年紀也大了,可能撐不了多久……”
“行。各小組整隊,出發!我先和上面彙報一下組織周圍群衆撤離的事情……”
隊員們紛紛向楊宇投來同情的目光。
撤離在進行中。社區的志願者們、街道辦事處的阿姨們、學校的老師們、公司的骨幹們,所有人都在焦心地催促大家撤離。這種突如其來的撤退不多見,以往的防災演習也往往只是走個形式,所以等到真的有事情了,大多數人都還是手足無措的。
“麻煩大家走快一些,大件行李就不要帶了!王媽媽,王媽媽!冰箱不能搬……”
行動不便的老人需要三輪車運,孕婦和孩子要安排有幹淨衛生間的住所,而大批民衆湧入體育場後,體育場根據人數及時調整了空調的功率。饒是如此,還是有很多人喊熱喊累,更有體質差的小年輕在撤離途中中暑。
“楊宇,這些可都得算在你頭上。”
“是、是!”楊宇抖如篩糠,她的隊員們也只能同情地看看她。
而撤退過程中的頑固分子則最叫人哭笑不得。
床下面,衣櫃裏,淘氣的孩子和沒人管的中學生很少有願意乖乖撤退的。街道辦事處的劉奶奶就從一家人的床底下找到了正在認真學習的一個高三學生。
“保命要緊還是考大學要緊?”劉奶奶沖着那孩子吼道。
“考、考大學……”
劉奶奶恨不得一巴掌招呼上去。
特種部隊在穿過這一批批混亂的撤退人潮挺進市中心時,終于得到了梁斌和張帆的消息。
“梁隊長之前被李姐控制了,現在正在聖瑪利亞接受治療。目前已經脫離危險。”
“好。”
楊宇想,還好當時梁斌讓自己帶不少隊員撤了,不然,會有更多的人受到幹擾。正想着,他們已經來到了目标外圍的埋伏地點。
“觀察到了什麽嗎?”
“兩個人似乎發生了争吵。李姐的意圖不明。”
“注意保護年醫生。她的大腦……對我們來說很有價值。”楊宇這麽說着,但她明白,這位年茗前輩,恐怕是不會願意讓自己的腦子成為永不休止的科研機器的。
“特種改造兵各就各位,各自檢查頭盔。狙擊手就位!”
“明白!”狙擊手迅速分散開來,各自在自己的狙擊點就位。
“普通戰士負責掩護醫療隊,退到外圍,戴好防病毒面罩。”
“明白!”
幾十駕攻擊型或醫療救護型外骨骼升空。錢敏乘着裏面中的一架離開,來到外圍的人流控制區。幾個膽子大的小夥子正在警示隔離的外側圍觀,他們的面前,停了幾輛聖瑪利亞的救護車。陳美美從其中一輛車上下來,滿臉擔心地看了一眼中心區域。
“別發呆了,小陳醫生。”錢敏低聲提醒她。
陳美美很快別過臉去對手下交代了幾句,然後自己匆匆趕回聖瑪利亞。
是啊,那邊也忙得不行吧。錢敏想着,将目光投向美容院後面的那條破敗小巷。
如果現在還有人經過這條小巷,那他也一定會被裏面爆發出來的吼叫聲吓跑。
“你根本不懂我!”李姐扭曲的面部幾乎要撐破剛剛修複的皮膚。
“我自然是懂你的——你不就想要一直年輕嗎?”年醫生橫眉冷對。
“這……這是我們的約定啊,不是嗎?小年……小年,你讓我愛惜自己的身體,我就一直費盡心思地去修複它……”
“這還是你的身體嗎?”
“不!不是現在這樣的!在以前……我、我還開美容院的時候……”李姐想要拽住年醫生,被她一把甩開了。
“那不是別人的身體嗎?”
“我把它們整形成了原來我的樣子,每個細節都一樣,每個弧度、每個角落……”李姐突然笑了一下,“我也記得你的每個部位,記得很清楚,讓我也來複原你吧——”
“全世界都變成你的樣子,真的好嗎?”年醫生閉了閉眼睛,“你這麽強占別人的軀體,又是何德何能呢?”
“……我不過是想多陪陪你,多陪陪哥哥。這有什麽錯?!”
“這種自私,就是錯了。這沒什麽好說的,你也永遠不會理解。”年醫生嘆了一口氣,“衛霞,收手吧。咱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咱們該謝幕了。”
“你還是堅持嗎——”
“是,我堅持。不論我老成什麽樣,我都認了——”
一只手掌刺穿年醫生的左側胸膛,跳動的心髒被緊緊捏住。
“——讓你也體會一下我現在萬箭穿心的感覺——小年、年兒?”
出乎意料的是,年醫生非但沒有倒下,反而慘然一笑。
“我其實早就被你感染了,早就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你把手收回去,把我的面具摘下來看看。”
摘下戴了幾十年的面具,布滿皺紋的臉一瞬間變得光潔如新。
“但這就是你想要的未來嗎?”相貌年輕的年醫生的雙眼中,卻只有歲月洗練的滄桑,“我是和你一樣年輕、貌美,長生不老。但我永遠都不會同意你。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李姐撫摸着年醫生的面龐,卻猛地一收手。她觸手可及的人,卻似乎永遠離她那麽遠。
半晌,守在外面的特戰隊員們,似乎都聽到這麽一句話:
“那我便成全你吧!”
不過五分鐘,屋內鮮血與腦漿迸出,烈火熊熊,掩人耳目躲藏數十年的年醫生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安寧。
緊接着,一團黑影從屋裏蹿出來。殺了一個離得近的狙擊手一個措手不及。黑影手起刀落,狙擊手頸骨斷裂,扶着脖子驚慌不已。
但特戰隊迅速反應過來,柚子掏出槍,一個前躍登上房頂,居高臨下地瞄準了李衛霞。
作者有話要說:
李姐X年醫生這對老情人的戲份結束,年醫生領便當~撒花~(。
---
開始謀劃起了下一篇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