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番外
他們搬去江北區有一陣了, 老兩口喜歡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初秋的太陽柔得近乎無形, 暖風沁到人的骨子裏,酥酥的。家裏請了個保姆,四十來歲, 外地人, 人很活絡,怕老人家嫌無聊, 征得周皓的同意,在院子裏開墾了片小菜圃。閑下來的功夫,他們仨就在院子裏唠嗑談心, 或者順手給菜苗子澆澆水。
偌大的別墅區,近百戶人家, 這擱自個兒家裏種菜的, 還是獨一份。
打從周皓從非洲回來, 江羽骞再也沒回過他父母的家, 中途有過幾次短促的電話聯系, 持續時間很短, 總是以他的強制挂斷收場。
這些周皓本來是不知道的, 唯有一次, 他倆正在房間裏鬧呢, 那邊的電話就過來了。江羽骞神色一凜,撂下周皓,趿着拖鞋去了陽臺。
隔着玻璃推拉門, 周皓看見,那人的臉色愈發凝重,嘴角卻對着他在笑,甚至還對他做了幾個暧昧的手勢。
通完電話,周皓沒有多問,不過他倆也失去了先前鬧騰的熱情。雙雙降下火,各忙各的事。
八九點的夜晚,周皓翻了會兒書,眼皮子像是不受使喚,他關掉了他那頭的臺燈,鑽進了被窩。
江羽骞側了側,“這麽早就睡了啊?”
周皓脖子以下全縮進了被子,只露出一張臉,上面還有兩只倦怠松垮的眼睛。
“嗯,有點困。”
江羽骞也關掉了臺燈,鑽了進去。
“別想歪,剛才是我媽打的電話。”江羽骞的話帶着點沉重的鼻音。
周皓心裏發笑,他睡覺是因為自己真困了,呆木頭竟會把這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給串聯在了一塊,還胡亂緊張地做了一通解釋。
“真笨。”周皓用調侃的口吻低聲說道。
“你說什麽?”江羽骞的大手随了他的心,在被子裏肆無忌憚起來。
“別鬧,我真困了。”
“你剛剛說誰笨?”
“不許鬧了,幼稚的把戲!”
江羽骞用額頭輕輕撞了下小瘋子的額頭,而後溫和地笑起來,從眼角延伸出一道細細的紋路。眼紋很淺,光線很暗,但周皓還是發現了。
原來,這個無所不能的男人也會有老了的那一天。
周皓挪了挪身子,整個人貼了上去,他仰起臉伸手去摸呆木頭的臉,下巴、鼻子、眉毛,愛撫的指尖最後停在了眼角處。
他一下一下地順着皮膚的紋路撫摸,動作很輕很柔,勢要把這塊地方的小小溝壑給撫平,勢要把它摸得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江羽骞一動不動,任由那只手在他的臉上溫柔掠過,挑起皮膚下面敏感的神經。趁着小瘋子不動了,他把那根指尖銜進了嘴裏,用兩排牙齒細細地印上烙痕。
周皓突然咯咯笑起來,多少有點煞風景。
江羽骞松開了嘴裏含着的手指,眉眼含笑地問,“你笑什麽?”
“我在想,你老得連牙齒都沒了,我還年輕依舊,那是什麽樣子?”
江羽骞捏住這人的臉頰,掐了一把,“你比我老三歲,你說反了。”
“也對。”周皓找回了邏輯,瞬間不吭一聲。
小瘋子的鼻息吐露在江羽骞胸口,只要江羽骞稍微低下頭,就能看見小瘋子傻愣愣的模樣,不知在想些什麽。
“想什麽呢?”
周皓陡然摟住他,嗓音有些發抖,“怕你老了。”
“我才三十,血氣方剛。”
“你笑起來,眼角有皺紋,就這兒。”周皓對着他眼角比劃了一下。
“你剛揉了半天,是在給我揉皺紋啊?”江羽骞誘哄似的握住那只手,“這有什麽好怕的,是人都會老,我和我們皓皓一起變老。”
“是,大家都會變老……”
“那……要不要抓緊時間,享受生活?”
“要的,”周皓的話剛說了一半,急切向後縮着身體,“江羽骞,你扒我褲子幹嘛!”
“享受生活啊。”
“滾開!我要睡覺!”周皓提起褲子,嫌棄地推搡着呆木頭,“去去去,往邊上挪點。”
沒幾天,江羽骞又接到了他媽的電話,他媽讓他明天周末回家一趟,把那人也帶上。江羽骞沒答應,随便找了個借口回絕了自己的母親。
此後,那電話就一直響個不停,恒心可鑒。
周皓正好從浴室洗完澡出來,發梢還滴答着水珠,“怎麽不接電話啊?”
“是我媽,她讓我回趟家。”
周皓的眼睛裏浮動起不可名狀的光,漸漸暗淡下來,“我去廚房倒杯水。”
小瘋子離開了房間,并且給他留足了時間。現在,他有足夠多的時間來處理這些瑣碎的小事。其實,也算不得小事。
江羽骞回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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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換了幾身衣服都不滿意,左挑右選像是要去觐見皇帝,最後還是穿上了江羽骞一開始給他挑的那套。黑色風衣,牛仔褲,按他的話來說,見長輩一定要穿得穩重點。
去的路上,周皓已經預見了好幾種可能,最壞的設想就是他媽以死相逼。不過這種可能幾乎為零,不符合江母的做派。
周皓面上挺淡定,還搖頭晃腦地哼着歌,只有江羽骞看出來,這家夥緊張得很。
“一會兒要是被你媽轟出來怎麽辦?”果然,他還是沒憋住緊張。
江羽骞失笑,對着他的腦瓜子就是一記悶錘,“她要敢把你轟走,你就把她兒子拐跑。”
“這辦法行,我得拿出點氣勢來。”
到了江羽骞家門口,周皓還心驚膽戰的,他瞅瞅江羽骞,“我按門鈴啦?”
江羽骞直接越過他的手,按了下去,絲毫沒給小瘋子準備的時間。
“別怕,我媽不吃人。”
周皓聽不見其他聲音了,只有他心裏的自我打氣:氣勢!決不能失了氣勢!
是江母來開的門,臉上是挂着笑的,“快進來吧。”
完全出乎了周皓的想象,但換一種思維,也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呢。可見,他半點都不能松懈。
他倆換了鞋,桌上已經擺了好幾道菜,這時候家裏的阿姨從廚房端着菜出來,“是羽骞回來了啊。”
江羽骞笑笑,“巧了,回家正好趕上吃飯。”
他媽在忙着布菜,擡頭掃了掃站着的二人,“你倆還不趕緊去洗手。”
周皓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頭一次在江母身上看到柔軟的母性,那是種包容一切慈悲為懷的胸襟。他愣愣地不知所措,雙腳移不開步子。
江羽骞拍了他一下,“你董阿姨發話了,還不趕緊去洗手。”
周皓偷偷地抿嘴樂,跟着呆木頭一同去了衛生間。
水流嘩嘩地往下墜,周皓瞧着鏡子中低頭洗手的男人,那麽一下一下地搓洗手心手背,洗淨了,再小幅度地甩兩下,最後用毛巾擦幹。
周皓傻愣了一小會兒,他沒來由地被這一連串動作吸引了,屬于生活,來自生活。
“小矮子,趕緊的。”江羽骞催促的聲音打斷了他。
他就着那沖擊而下的水柱,也按照方才男人的順序,手心,手背,甩幾下,擦幹。他為了這份偷學而來的動作,暗自竊喜。這驚喜簡直來得莫名其妙。
不過不奇怪,原先的怪癖在他身上盤根錯節,一時半會改不了。當然了,也不必去改。
從衛生間出來的周皓已沒了剛才的局促,他拿出了點自信的氣勢,從落座開始,他便大大方方起來。偶爾會與江母目光相撞,意外的平和,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股淩厲。
江羽骞總是不停地給他夾菜,那只瓷碗上滿滿地堆成了一座小山,實在沒法伸筷。他當然不知道,這是呆木頭故意的,故意做給他母親看。
“夠了夠了,別給我夾了。”
直到周皓說出這話,江羽骞才停止了自己的刻意動作,轉而又用一種足以溺死人的溫柔眼神沖他笑了笑,甚至用大拇指撚去了他嘴角的些許肉沫。
“這麽大個人呢,還沒吃相。”
江羽骞當着他媽和他家保姆的面,戲做得很真,反正周皓被驚得一愣一愣的。
江母只稍稍瞥了眼,面色無瀾,繼續吃着她碗裏的飯。江羽骞用餘光感知一切,待到戲足,他也就收手了。
飯後,江母把江羽骞叫去了樓上,周皓一個人呆在樓下。心裏怵怵的,卯不準要有什麽大事發生。
樓上主卧。
江母從抽屜裏掏出了一個深藍色的長方形小盒子,轉手遞給了她兒子,“我有條項鏈,本來打算傳給兒媳婦的,現在看是用不着了。上個月逛街,我給小周買了支鋼筆,就當是見面禮吧。”
“媽……”江羽骞抿抿唇,許多話都說不出口。
“怎麽辦,當媽的再狠心,總不能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我前陣子天天都睡不好,想狠心到底吧,你比我還狠,我要同意了吧,我這心裏就越發堵得慌。橫豎都不對,算了,索性我就順了你的心,我反正是管不了你了。”
江羽骞把自己縮在他母親的目光下,喉頭顫動,“謝謝媽……”
“你爸在這事上,還是那個态度,我也勸不動他。哪天你自己回家,好好跟他說說。”
“嗯。”江羽骞上前抱了抱江母,還是成年後頭一次,“還是我媽好。”
“現在嘴巴知道甜了,之前恨不得把我當仇人。”江母嗔道。
……
時間已過去二十三分鐘,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周皓一直處在焦慮無神的狀态,時而挑頭看看樓梯,時而摸下手機。
這次挑頭往後看,江羽骞恰從樓梯上走下來。
周皓站了起身,目光迎向江羽骞。
“咱們現在回去嗎?”他嘴上是這麽問的,可他心底更想知道,江母說了些什麽。
江羽骞點點頭。
“不……不用跟你媽媽打聲招呼嗎?”
江羽骞搖搖頭,“不用,咱們走吧。”
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可同時也砸出了一個大坑,還不如一直懸着呢。
周皓怏怏然離開了這棟房子,像一條打了霜的茄子。江羽骞看在眼裏,心裏頭憋着笑,就想再逗他一會兒。
他倆就這麽坐上了車,系安全帶的時候,周皓突然說,“算了,看來我只能把他兒子拐跑了。快開車,我要帶你私奔。”
江羽骞揉了揉小瘋子的頭發,把那支鋼筆盒遞給了他,“你董阿姨送你的。”
“你事先準備好的吧。”周皓口是心非,忙不疊地打開來看。
“那你就當是我送的吧。”
“就是你送的。”
“我媽說……”
周皓側過臉去,趕忙接話,“說什麽?”
“她讓我倆,”江羽骞湊到了周皓耳邊,“節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