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生病了
早晨五點鐘左右, 周皓醒了, 當他從床上坐起時,江羽骞也被驚醒了。
周皓還是有點無精打采, 不過體溫稍微降了點。江羽骞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 一看,時間還早,窗戶外都還黑着。
“還早呢, 再睡一會兒。”江羽骞也坐了起來。
周皓沒有理他,保持一個姿勢不動。
“還發燒嗎?”
正問着,江羽骞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周皓的額頭, 卻被周皓拂開了。尴尬的一瞬間, 他只得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安靜的清晨, 兩人的呼吸聲微弱地迷散在卧室裏, 周皓覺得有點累, 他故意向江羽骞傾倒,然後就倚在了那人肩膀上。
出乎意料, 江羽骞的心“咯噔”一聲, 他僵直着身子,筆直豎立。肩膀處傳來的體溫,讓他戰戰兢兢,如臨天恩。
“腦袋好沉。”周皓恹恹地說。
江羽骞側過去臉, 親昵地碰了碰小瘋子的頭, “還難受啊?”
“還好。”周皓沒了精氣神, 說話有氣無力, “江羽骞,今年是不是流行軍綠色啊?”
“為什麽這麽問?”江羽骞跟不上小瘋子的思維。
“平安夜那天,我看見大街上好多人都穿的軍綠色,我已經很久沒買衣服了。如果流行軍綠色,過幾天,我也要去買一件軍綠色的衣服。”
江羽骞的內心倏然間被一團藤草雜亂地纏住,纏得太緊,心都疼了。
天真的孩子氣的話,就像小瘋子在帖子裏,無數次地自問:她為什麽不愛我了?她為什麽不對我好了?
他的成長戛然止于他媽媽的過分偏心,別的孩子卻在經歷着理所當然的人生:先是玩具,再是啓蒙書、教科書;因為承載着父母殷切的希望,他們還會有上不完的課外輔導班;直到考上大學,他們的父母又開始期盼着他們的第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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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呢?他的人生裏好像只有封閉的那間小閣樓。
也許從7歲之後,小瘋子就再沒長大過了。
江羽骞的眼睛有點濕了,他憐惜地親了親小瘋子的頭發,心裏對着小瘋子說:皓皓,我陪你再走一遍人生,你以後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我去給你買。”江羽骞把臉更加貼向小瘋子。
“我不要,我自己有錢。”周皓堅硬地拒絕,又怕失了說服力,他又加了句,“我身上的羽絨服就是我自己買的,兩千多塊。”
他故意強調了價格,他是怕大城市的人瞧不起他。
其實,那件羽絨服早就是好幾年前的款了。這些年,他在蘇川買了一套小房子,每個月還完房貸,還得給爺爺奶奶寄過去錢,他真的沒有攢下多少錢。
那次錢偉成跟他抱怨獎金太少,他嘴上開導別人,可自己心裏也是惶惶然。
他時常困惑,自己争強好勝了那麽多年,竟然一點用都沒有。大城市的人依然看不起他,他依然是拿着死工資過着摳摳搜搜的日子。
江羽骞不知道小瘋子此刻黯然地在想什麽,但他知道,這人一定想起了某些傷心事,因為他清楚地聽見小瘋子嘆了口氣。
“皓皓,你在想什麽?”江羽骞忍不住地問。
周皓仍然是維持倚靠的姿勢,他動了動嘴角,“我想起了小時候看的一首詩。”
“什麽詩?”
“窮,有個涼涼的鼻尖,他用玻璃球說話,在水滴幹死以後……”周皓在黑暗的清晨,用沙啞的嗓音把詩背了出來,“記不得是誰寫的了。”
江羽骞全程都在靜靜地聽,他這個從小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少爺,此刻是真正理解了小瘋子。
當他剛想說些安慰的話時,周皓緊接着又開始說了。
“我奶奶家養了三只雞,有次我回老家,他們特別高興,殺掉了兩只雞給我做了兩碗湯,現在雞窩裏就剩下一只了。
你能想象得出來嗎?一個老人家在每天的早晨,蹲在雞窩邊,伸出枯槁的手去撿裏面的蛋。每十天去撿一回,那雞要是再也不下蛋了,他的手不就空了嗎?”
“不要想這些……”
周皓扯了扯嘴角,“窮,有個涼涼的鼻尖,窮得連盼頭都沒了,太可怕了。”
江羽骞明顯聽出了小瘋子言語的壓抑,他把臉頰用力地貼上去,又用嘴唇在小瘋子的頭頂胡亂地親了親,因為,他實在是說不出寬慰的話了。
周皓已經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了,是誰都不重要,他只想把心裏藏着的話通通告訴這人,他想把壓抑的情緒分出去一點。
從小一年四季都套着髒校服的他,太怕窮了。他真是窮怕了。
“皓皓,等有空,我陪你回去看看你爺爺奶奶,好不好?”江羽骞小聲地詢問請求。
“好啊。”周皓答應得很快,“我過年肯定是要回去的。”
第一縷陽光透過厚重的簾布灑了進來,兩人才從床上爬起來,去獨立衛生間裏刷牙洗臉。鏡子前的兩個人,一左一右站着,親密又生疏。
他倆還是第一次并排而站,刷牙洗臉。屬于情侶間的日常,他倆從前一次也沒有過。江羽骞呆呆地看着鏡子裏的小瘋子,真好啊,要是往後的每天早晨都是這樣,那就好了。
很快,兩人洗漱完畢,走下樓去。
那三人已經坐在餐桌前準備動筷子了,錢偉成呲牙對着他倆,“早啊。”
嚴明卻覺得周皓的臉色不太對,擔心地問,“好點了嗎?”
周皓點點頭,“好多了。”
錢偉成雖是個神經大條的人,但好歹也是個醫生,他問周皓,“皓哥,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啊,還發燒啊?你今天就別去了,我給你請個假。”
江維揚說道,“就留在這兒吧,先別回去了,折騰來折騰去,外面又冷。羽骞,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嗎?你留家裏吧。”
江羽骞知道他小叔叔是在刻意給他倆制造機會,他當然要緊緊抓住。
周皓擺擺手,“沒事,我真沒事。”
錢偉成走過來,伸手摸摸,“瞎說,還燙着,早晨人體溫最低,還這麽燙。”
江羽骞顯然大意了,他早上光顧着聽小瘋子的絮絮叨叨,全然忘了這人還生着病。
其餘幾人都去上班了,偌大的別墅裏,就剩下江羽骞跟周皓兩人。他們吃完早飯,還是回到了原先的客房。
江羽骞坐在周皓依然是躺在床上,困意來襲,他很快就睡了過去。江羽骞這才敢湊了過去,注視着熟睡的人。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江羽骞無聲地說。
到了中午,周皓還是迷迷糊糊的,感冒反而嚴重了。江羽骞煮了點粥端上來,周皓已經醒了,眼睛睜着。
“餓嗎?”
“嗯,有點餓了。”周皓的聲音沙啞得嚴重。
江羽骞放下粥,用額頭貼了貼小瘋子的額頭,“喝完粥,咱們去醫院。”
“不用去,又不是什麽大病。”
“你這有點嚴重了,一會兒我送你去。”
這回周皓倒是很聽話,沒有再唱反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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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病的人太多,光是排號就等了好久,江羽骞本想給他舅舅打個電話,請他開個小門,但一看見小瘋子萎靡不振地坐在長椅上,他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他不想讓驕傲的小瘋子誤會什麽。
排了一個多小時才排到了,到了候診室,又等了好長時間,診斷結果是上呼吸道感染,醫生直接開了布洛芬跟頭孢類的消炎藥。
回去的路上,周皓看着一袋子的藥,笑了笑,扯着公鴨嗓說,“我就說不用過來吧,花了冤枉錢,真不值。”
前面正好是紅燈,車子停了下來,江羽骞側過臉看着小瘋子,眉眼裏全是溫柔,“求個心安。”
“我自己就是醫生,還不信我…”周皓玩笑着責怪。
冬日的陽光照在小瘋子的笑臉上,江羽骞一時看得呆了,難以自禁地從嘴裏冒出句,“皓皓,咱們結婚吧。”
笑意冷卻住,周皓側過臉去看他,喉嚨沙啞着說,“你怎麽也病了。”
江羽骞的神色漸漸黯淡,一擡眼,前面的綠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