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蠢貨!”
很晚, 周皓已經沖了澡準備睡覺了,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 屏幕上顯示的是“文文”。
吵鬧的鈴聲在夜晚的小卧室裏響了足足有十幾秒,周皓才按了接聽鍵。
“老周, 我今天不回去了……”孫奕文說得小心翼翼。
“随你。”周皓按掉了電話。
十點半的夜晚, 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發出淡淡的白光, 周皓的視線不禁投了過去。他有多久沒這麽認真看過燈光了,好像很久了。
仰着頭,脖子略覺有點酸,他把目光漸漸往下收。然後,他看見了卧室裏從沒打開過的電視機。黑漆漆的屏幕上, 貼了幾張便利貼,都是孫奕文的傑作——
“一周抽煙不許超過兩次!”
“按時吃飯!”
“不許喝冰的涼的!”
……
其實不光電視機, 但凡有處空白的地方,都被孫奕文如此肆意“糟蹋”過, 包括衣櫃、櫥櫃、冰箱, 還有衛生間的鏡子上……
周皓起身, 把這些礙眼的便利貼通通撕掉, 揉捏成一團, 丢進了垃圾桶。
戒了多月的煙瘾,突然犯了。腳步虛浮,血液裏沸騰着饑餓的因子, 周皓翻遍了家裏都找不到一根煙。最後他套上羽絨服沖了出去, 到附近的一個小超市, 買了一包煙。
他也顧不上周圍的天寒地凍,撕開煙盒,站在外面就抽了一根。尼古丁入口,他好像瞬間舒服了點。
一連抽了半包,周皓都沒覺察出淩冽的寒意,直到腿腳僵硬了,他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本來這種無望的日子,我過得好好的,你非得插進來,我習慣你了,你又把我推回以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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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就把我可勁折騰吧,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我他媽瘋了死了,你們也不用管我。
“孫奕文,你比江羽骞還混蛋……”半夜街頭,周皓恍惚得像個找不着方向的鬼魂。
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內外溫差之大,玻璃窗戶上全是規則有序的水珠,周皓伸出食指劃了一道印記,指尖的冰涼讓他清醒了很多。
頭很脹,估計又是個失眠夜,其實他已經很久不失眠了。只不過,這些日子老毛病又犯了。
兩只橘貓已經睡了,窩在它們的睡袋裏。這還是前陣子孫奕文在淘寶上買的,棉絨的料子,卷成一個小屋子的形狀。
周皓看了看小貓,把它們連同睡袋一起抱到了自己的卧室。然後,他又去忙着洗衣服,拖地,擦家具。
人忙碌起來,腦子裏雜七雜八的事兒就少了。
等忙完手裏頭的活兒,周皓回到房間,無論是家具,還是電視機,都仿佛變了樣兒。光滑的表面過于幹淨了,一點東西都沒有。
“這樣不好看……”周皓嘀咕了句。然後,他就伏在書桌前,用簽字筆寫了無數張便利貼。
“皓皓,別抽煙了!”
“皓皓,要按時吃飯啊!”
“皓皓,你胃不好,別吃大涼的東西!”
……
這些叮囑,來自他的爸爸,來自他鄉下的爺爺奶奶,唯獨沒有那位小孫同志。
他把自己用筆墨一筆一劃寫下的這些,貼在了家裏大大小小的空白位置,貼得密密麻麻。小小的卧室裏,鋪天蓋地全是他父親,爺爺奶奶的關懷。
他是個來自鄉野的小孩,屬于小縣城的鄉下,屬于四季肥沃的那片土壤裏。他不應該跟這座紙醉金迷的大城市裏的任何一個人扯上關系,他應該始終獨自一個人。
周皓伴着兩只橘貓,進入了夢鄉。
翌日,周皓正常出門,路過地鐵站附近的早茶店,他還特地去吃了一籠蟹黃湯包。
如此熱愛生活,并且忠誠于生活的他,怎麽的,都得高高興興的。
碰到地鐵站裏彈吉他的流浪青年,周皓甚至掏出了三張百元紅票,丢進了青年的吉他盒子裏。
每次路過這個位置,總會碰到這個頹廢的男青年,從來他都是視而不見,今天的他,做了件驚天動地的事。
三百塊,對于一毛不拔的他,已經足夠驚天動地了。
粉紅色的鈔票在一堆冷色調的錢票中,鶴立雞群,遺世獨立,顯眼得讓人想哭。
男青年叫住周皓,執意要給他彈一首曲子,周皓很禮貌地拒絕了,他說他要趕着去上班。
“祝你好運!”偶然的遇見,周皓在心底為這個頹廢的男青年默默地祈禱着。
一天的實習工作結束後,周皓從醫院出來,再一次,他又看見了江羽骞。黑色風衣裏,是西裝領帶,應該是剛從公司過來。
周皓雙手插兜走了過去,這次換他主動,“江羽骞,晚飯吃了嗎?”不鹹不淡,聽不出話裏的情緒。
江羽骞太過意外,稍稍愣了一會兒,然後扯了扯嘴角,“還沒。”
周皓吸吸鼻子,“走吧,我請你吃麻辣燙。”
周皓領着江羽骞,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穿過學校的林蔭道,從男生宿舍樓後面繞過,去了後街。
還是昨日的那家,還是三十塊錢的量,多麻少辣,多加醋。周皓點完了,開始“手把手”地教江羽骞,極盡溫柔,極盡耐心,最後,給江羽骞整了一碗多麻超辣的。
江羽骞一點辣都不能沾,他先是忍着吃了幾口,嗆得喉嚨火辣辣的疼,一瓶礦泉水也不嫌冷,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半。
周皓不去理會對桌的人,等到時機差不多了,他擡起頭,一臉訝異,“我忘了,你不能吃太辣的,怪我怪我。”
周皓自責地敲了幾下腦袋,然後他從自己碗裏分了一半給江羽骞。
一切都怪異得不像話,江羽骞愣愣地盯着面前忙碌分食的人,太像一場夢了。
他松了松領帶,把周皓給他的半份全給吃了,吃完他又把剩下的小半瓶水給喝了。
雖是少辣,但他的喉嚨裏,還是像着了火。
他無法拒絕小瘋子此刻施舍的溫柔。
“走吧。”周皓說。
江羽骞跟着他走了出去,兩人在學校操場附近逛了逛。冬天了,操場跑步的學生沒幾個,有那麽幾對學生情侶沿着跑道散步。
他倆也像一對小情侶,甜蜜蜜地走到冬天裏,也不嫌冷,也不嫌無聊,就這麽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走。
閑散的路途走得差不多了,周皓把江羽骞領回了他跟孫奕文的家。打開門,兩只橘貓就湊了上來,眼巴巴地盯着歸家的主人。
“你還養了貓啊。”江羽骞純屬沒話找話。
周皓蹲下身,摸了摸貓媽媽的頭,擡頭笑了笑,“不是我養的,是我男朋友養的。”
那雙眼睛無辜得能殺死人,江羽骞聳拉起眼皮,眼睛裏失了先前的光亮。
江羽骞在小房子裏轉了轉,每一寸地方他都仔細看了又看,這裏依然是個幹淨整潔的地方。好像只要是小瘋子住的地方,他總會固執地把所有東西抹幹淨,所有東西擺放齊整。
家裏無數張沉默的便利貼吸引了江羽骞的注意,他走到冰箱面前,盯着便利貼上的字看。上面寫的是——“皓皓,不許吃冰的東西!”
周皓忙自己的事兒去了,等到過了八點,孫奕文還是沒有回來,他才從卧室走了出來。
他雙臂環胸倚在門口,面無表情地問江羽骞:“要不要一起洗個澡?”
江羽骞逗弄小貓的手頓住,然後猛然轉過頭,他看不透小瘋子眼睛裏藏的東西。久久的,他才從喉嚨裏憋出一聲,“好。”
從衛生間的水池臺,到房間的小飄窗上,最後熱情輾轉來到那張雙人床上。兩人赤身裸體,肌膚相纏,家裏除了兩只小貓的“喵喵”聲,就剩下了兩個男人之間的粗喘。
周皓的身體随着江羽骞的溫柔擺弄,發出一陣陣不可抑制的顫動,那是生理上的歡愉。
他把自己徹底淹沒在欲望的洪水裏,腦袋裏逐漸放空,再逐漸被心事填滿。
他又不是傻子,孫奕文每次半夜都會躲到衛生間接電話;每次接完電話,第二天晚上準是徹夜不歸家;還有,他聽到了啊,電話裏分明就是個男人的聲音……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孫奕文,你他媽趕緊回來!你看看你老公我在做什麽!你他媽給我睜大眼睛瞧清楚了!
當然,未歸的孫奕文,無法看到周皓精心策劃的一切。
事後,周皓點了根煙,倚在床頭吞雲吐霧。十足的諷刺,床頭的牆上還貼了張便利貼——“皓皓,不許再抽煙了!”
江羽骞安安靜靜地也倚在床頭,側過臉一直盯着周皓看。他看不透小瘋子,心裏卻是那麽的心疼小瘋子,可他什麽都做不了。
許久,周皓覺察到了江羽骞的目光,他轉過臉來,挑挑下巴,“要不要來一根?”
江羽骞抿唇不語,然後卻像瘋了一樣,狠狠地湊到周皓嘴邊,吮吸他嘴裏的煙草味。
瘋狂的席卷後,他無比忏悔心疼地說:“皓皓,對不起……”
再一次,他選擇在如此靜谧微妙的環境裏,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可是,有什麽用?有什麽用?
周皓任憑江羽骞把他的嘴角咬出了血,然後又點燃了一根煙,煙頭夾在手裏,他挑眉笑着對江羽骞說,“你知道你現在躺的這個位置,是誰的嗎?”
江羽骞的眸子黯淡下去,沒有說話。
“是我男朋友的,他本來應該躺在那兒的,他今天沒回來。”周皓自顧說起來,“江羽骞,你說他去哪兒了嗎?”
江羽骞的眼睛蒙了一層水霧,漸漸泛起紅,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贏了。”
然後就是一陣草率急促的穿衣聲,江羽骞落魄地走了。
周皓聽到門砰然阖上的動靜,他終于放聲大笑起來。笑累了,他夾着手裏的煙,走到飄窗處,看着窗外寂靜的夜晚,還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行人。
沒多久,他看見了江羽骞,江羽骞坐回了汽車裏,但是汽車一動不動,依然停在樓下。
“蠢貨!”周皓死死盯着那輛車,低聲咒罵出來。
他在罵誰?
誰是混蛋,他就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