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憶(一)
用力過度,林避腦內如針紮,暈死過去後,感覺自己在下墜。身側迷霧重重,什麽也感覺不到。
“阿避、阿避……”有人伸手在他的臉上來回摩挲,動作輕柔而暧昧,“醒醒。”
看不見的大手緊抓着林避的四肢,将他從茫茫黑暗中拽了下去,他猛然驚醒,對上一張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孔。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噙着一抹笑意看着他,“醒了?”
你?林避蹙眉,明明想說的是,“你是誰?”脫口而出的?壩锶幢涑閃耍?靶蚜耍?問攏俊?
周遭的一切古色古香,身上蓋着的被褥入手絲滑,用彩線繡着美麗的花紋和圖案。四周站着幾位垂頭的侍女。手裏捧着毛巾、銅盆、銅鏡等物品,看樣子是準備為他洗漱做準備。
這是那裏?林避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縷寄宿別人體內的幽魂,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從床上坐起,心安理得的讓旁人為他漱口洗臉。那位年輕人站在一旁注視着他,眼裏流淌着脈脈深情。準備梳發時,他攔下侍女,對林避道:“我來幫你梳吧。”
“林避”沉默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
年輕人牽起他的手,領着他坐到梳妝臺前,明黃色的銅鏡印出他此刻身體主人的面孔。
與林避的樣子無異,但氣質卻大為不同。用林避自己的話說,GAY裏GAY氣。
雖然他現在也挺GAY裏GAY氣……
年輕人一邊替他梳長發,一邊暧昧不清的摩挲着他的肩頭。林避頭一次被嚴玉骨以外的別的男人這麽一摸,整個“人”都起了雞皮疙瘩,但身體卻十分享受,像一只被撫摸得舒服的貓咪一般,眼睛都眯了起來。
“過陣子,要攻打……”年輕人柔聲道,“阿避,再為我召一次陰兵吧。”
他的聲音時斷時續,林避的耳朵內像是灌了水一般,将幾個關鍵字給模糊扭曲成“嗡嗡”聲。“這一戰,必須要贏,我才能讓……刮目相看。”
身體的主人沉默不語,沒有立馬答應。
那位年輕人繼續道:“這是我的願望,阿避。”
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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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避”果然無法抗拒,說道:“祈願如願一切所願之事。”
那位年輕人露出滿意的微笑,俯身去親吻林避,舌頭強硬的撬開他緊閉着的唇舌,攻城掠池。片刻後,兩人喘着粗氣分開,年輕人又對林避道:“阿避,我知道你心懷天下,可為了真正的太平,必須要付出鮮血的犧牲。召喚陰兵能免去犧牲更多的生命!不好嗎?”
林避忽然被男人舌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但內心深處卻湧起一陣悲傷和欣喜。“好……”
緊接着,他眼前一黑,畫面一轉,出現到了一處戰場上。
腳下鮮血成河,身側屍骨累累,婦孺青年,無一例外全被人用殘忍的方法殺害,奪取了性命,最為詭異的是,所有的屍體,皆成一副老人之相。
“林避”手冷腳冷,将那些被殘忍殺害的屍體,一具具擺正擺平。當翻到一具蜷縮着的女屍時,他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洶湧而出。因為在那女屍的懷裏,抱着一位吃着手指的小小嬰兒。兩人被利器捅穿了心髒,相依而死。
“阿避。”
那位年輕人踏着累累屍骨向他走近,“你怎麽在這裏?讓我找了好一陣。”
“你騙我……”“林避”聲音如泣血般,“你在利用我!”
“你太累了阿避。”年輕人依舊挂着那溫文爾雅的微笑,伸手去摟“林避”的肩膀,“這裏太髒了,我們回去吧。”
“林避”猛搖頭,“你騙我召陰兵殺人。而後竟然還敢抽取他們的壽命……你騙我!你騙我畫陣法抽人壽命!”
年輕人笑容不變,聲音愈發柔和,以不容置喙的力道,緊緊擒住了“林避”的雙手,“騙你又如何?抽壽又如何?生于天地,若白馬過隙,忽然而已。我追求長生不老,又有什麽不對嗎?阿避,阿避!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想我陪你到永遠嗎?未來你要是成仙了,那我怎麽辦?我一具肉體凡胎,只有這樣,只能這樣!才能永遠和你在一起阿!”
不!不要!
天空降下大雨,将兩人澆透,“林避”聲音如厲鬼般凄厲,“逆天而行,會遭天道報應的!要遭報應的!”
他的眼前驟然又一黑,重新變得明亮時,眼前場景再度一變。
少年版的嚴玉骨緊拉着他的手,向前奔去。一位老妪正捧着一碗熱騰騰的湯水,在前方不遠處的拱橋旁靜候着他們。
“去吧。”因為奔跑,少年的頭發全散,渾身沾滿泥濘,一雙黑色眼睛蘊着金光,“喝了那碗湯,過了奈何橋。前塵往事,都忘了吧。”
師兄……
“林避”眼眶一熱,反手握住少年的手,說出的話卻是:“你就這樣放了我?回去後又該如何向閻羅殿主交代?”
“不怕,不管怎麽說,我畢竟是未來的地府十殿,皮糙肉厚,打一頓不行,那就再打一頓!”
“林避”默然不語,依舊緊握着少年的手。就在他們身後遠處,隐隐響起噔噔噔的追擊聲,少年急了,推了他一把,“快走!他們追上來了!”
“此生恩情無以回報,”“林避”低聲道,“唯有來世為您做牛做馬……”
“我不要你做牛做馬。”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嘴唇打斷了他,少年羞澀道:“若是我能上凡間去尋你,你同我共結連理好不好?”
“林避”愕然,“入了輪回道轉世,我還不知來世是人還是畜……”
少年打斷他,“當然是人!你身上的積德深厚,輪轉必定成人。”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撫摸林避的臉,“……就算你轉成了牲畜也無妨,不管形态如何,只要是你,就好。”
“為何要幫我輪回?為何要救我?”“林避”大惑不解道:“我從未見過你……”
身後的追兵漸漸近了,少年只能道:“來世!來世再見面!我再告訴你!”
“林避”被他拍飛至孟婆身旁,滿面皺紋的孟婆顯然與少年串通一氣,将預備多時的湯碗,塞入“林避”手中,“喝了吧。不要枉費十殿的心意。”
喝了那碗湯,過了奈何橋。前塵往事,都忘了吧。
他捧着那碗湯,踏上了奈何橋,眼看就要走過橋了,那湯還捧在手裏,一滴也沒碰。
“喝了這碗湯,便把你給忘了,那要如何再續前塵呢?”“林避”自言自語道,反手一掀,将湯水盡數潑灑于地,緊接着手結法印,一拍天靈蓋,将記憶封鎖!
我怎麽能忘了你呢?
高挑瘦弱的魂魄投身入那旋轉着的大盤內,生前的種種如碎片般劃過,愛錯人,信錯人。将自己的雙手染滿罪孽,本該打入地府十八層接受刑法,永世不得超生之苦。但卻被從未見過的少年莫名救出,送往六轉輪回。
林避頭疼欲裂,腦袋裏仿佛有萬蟻爬行,又似萬針翻攪。大量的輪回記憶湧入他的腦海內。
輪轉了将近百世,世世為人,或男,或女。他都做過,或貧窮,或富貴。他都體驗過。唯獨情愛,不曾沾染分毫,世世輪回,皆是孤獨終老。
他在等,他在等那少年的出現……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高上清靈美,悲歌朗太空;唯願天道成,不欲人道窮。北都泉曲府,中有萬鬼群。但欲遏人算,斷絕人命門;阿人歌洞章……”
林避腦內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一仙風道骨,朗聲歌唱的道長身上,他的聲音又遠至近,循循教導道,“阿避,我們修道之人,講究的正是心懷天下,苦渡四方,登不登仙呢,反倒是其次……”
百年前結下的印記破裂,封存完好的記憶如開閘的洪水,向他湧來。林避想起來了。
所謂的“祈願教派”最早的最早,就是自己創立的阿!
他秉承着“仙道貴生,無量度人”這一信念,無條件的去幫助,去救渡衆人,積攢功德無數。直到後來,信錯人,愛錯人,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本該受極苦之刑,生生死死,永不超生。卻忽然被一少年救出,硬是塞入六轉輪回路裏,投胎轉世。
他封印了記憶,靈魂卻忘不了與那少年的誓約。
在千百場轉世裏,他孤獨一人,于滾滾紅塵間,繼續等待着那少年,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實現百年前許下的諾言。
“若是我能上凡間去尋你,你同我共結連理好不好?”
這一世,當年那位不過肩膀高的少年,也抽高了身子,褪去了青澀,如約而至。
林避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場夢,恍恍惚惚間,終于驚醒。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褥,和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嚴玉骨紅着眼,胡子邋遢,守在林避身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見他醒來,悲痛的表情登時一點點裂開,驚喜萬分道:“醫……”
林避虛弱無比,同樣滿臉胡子拉擦,眼睛發紅。有些會不過神來。腦內思緒紛飛,半晌才道:“我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