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浮臺閣位于無名寺的蓮花湖上。
蓮花湖是無名寺出名的景色之一,現在卻不是花期,池上便是殘荷枯葉,在月光下別有凄清之美。
杜萬星、楓顏、伏心臣以及工作人員們一同到了浮臺閣。到了臺閣外,執事師兄上前迎接。楓顏比較迷信運道,在僧人面前很和氣,跟在杜萬星他們面前判若兩人。只見楓顏主動又恭敬地對執事問道:“請問要到哪兒沐浴淨身?”
伏心臣聞言才知道,原來接觸住持之前要沐浴淨身還真是個“老規矩”啊!
執事師兄把他們領到一個屋子裏,讓他們在裏頭沐浴更衣,再去面見住持。屋子裏的淋浴間、更衣間分別隔開,倒免去不少尴尬。伏心臣還怕自己得和別人擠在一起洗澡換衣服呢!
伏心臣淋浴過後,便穿上寺廟準備好的衣袍。這次的衣袍卻沒有上回的浴袍那麽簡單,看起來結構很是複雜,帶子也不知怎麽系才好。伏心臣被這衣服折騰得滿頭大汗,耽擱了好些時刻,又怕別人都在等自己——讓杜萬星等自己就算了,最怕就是讓楓顏等自己,還不知會怎麽發作呢!
想到楓顏的臉色,伏心臣趕緊胡亂穿上,只要衣服蔽體就行,也不管穿沒穿對了。他徑自穿好了衣服,長長的衣帶就在身上随意卷兩卷、再捆上、打個活結完事兒。
伏心臣走了出去,迎面就碰見了楓顏。但見楓顏疊層的紗袍規則地穿在身上,細長的紫青雙色衣帶在身側拉過,并在腰側打了個美麗的卍字結,姿态也出塵,看着跟畫中人似的。而自己呢?伏心臣的袍子亂穿,衣帶亂打結,看起來十足一只被捆住的青蟹。
伏心臣見他這樣,真是相形見绌。要是平常就算了,一想到要去見岳紫狩,伏心臣就更加覺得自慚形穢。
瞧見伏心臣這一套胡穿亂搭的,楓顏也心情大好地笑了起來:“哎唷!你讀那麽多書都不知道袍子怎麽穿啊!”
伏心臣看着四周,發現杜萬星等人也穿對了,便相當困窘,求助似地看着杜萬星:“怎麽就我一個不會穿嗎?”
杜萬星呵呵笑道:“剛好我也挺迷信的,喜歡拜神拜廟,所以學習過一下。你沒這個習慣,不會穿也是正常的……”
伏心臣卻說:“那我還是再研究研究吧!”
“還研究呢?”楓顏滿臉不悅,“你以為自己是誰?難道還要讓岳住持等着嗎?”
杜萬星圓場說:“其實我第一次求僧問道的時候,也穿錯了。那個高僧也沒說什麽。畢竟啊,出家人都是很寬宏的。”
說實話,要是去別的地方見別的高僧,伏心臣也應付應付就算了,可偏偏是去見岳紫狩,伏心臣就覺得有些別扭了:“可是……我這樣不會是對岳住持的失禮嗎?”
“是挺失禮的!”楓顏冷笑,“那你不如別去好了。就在這兒等着我們吧!”
伏心臣一下也接不住話。
倒是杜萬星伸出援手:“其實你就是帶子沒系好所以看着別扭,先松開吧,我幫你重新系上就好了。”
聞言,伏心臣忙把衣帶松開了,杜萬星正要搭手幫忙,又聽得有人說:“我來吧。”
衆人循聲回過頭,都吃了一驚,卻見玲珑剔透的湖石下站着一尊玉似的男人,他身上穿着蓮花一樣紅的僧袍,纏着織金的腰帶,手上繞着紅珊瑚串珠,一身的色彩都明**人,唯獨他的膚色雪白、雙瞳點漆,在至明至豔的顏色中反呈現出超脫之美。
衆人一望便知,這就是岳紫狩了。
岳紫狩緩緩走來,像一股風似的,衆人就像落葉,都自覺地随風蕩開了,給他讓出了一條路。岳紫狩便這樣順順當當地走到了伏心臣面前,伸出一雙皓白的手,纏起了伏心臣袍子上的雙色系帶,紫青雙色的繡帶在他的操縱下輕松地對折、輕穿。衣帶要從伏心臣的腰側過,故而,岳紫狩的手臂也從伏心臣的腰側過,身上那股雨鏽似的氣味順勢像腰帶似的籠罩了伏心臣。
伏心臣的心咚咚的亂跳,眼前一片混沌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岳紫狩,竟也有些迷糊,如墜入霧中,看什麽都蒙上一層紗。他以往見岳紫狩都是穿着樸素白僧衣的,還從沒見過這樣打扮的他呢。盛裝之下的岳紫狩更添幾分英氣,秀色奪人、顧盼神飛,讓伏心臣心馳神蕩的。
岳紫狩很快替伏心臣系好了衣帶,又轉過身,朝衆人微微一笑:“請吧。”
衆人忙低着頭答應。連最是桀骜的楓顏,也把頭垂得低低的,滿口的“阿彌陀佛”。
大家都要簇擁着岳紫狩往裏頭走了,唯有伏心臣還是石頭似的愣在原地,動也不動的。還好杜萬星察覺了,便用手肘推了推他,低聲說:“傻了?”
伏心臣這才回過神來,臉上一熱,把頭一低,跟着衆人一起走了。
一行人到了茶室裏,見茶室放着茶幾,茶幾面前幾個蒲團,賓客們便坐在蒲團上。岳紫狩則坐在茶幾背後,臉上仍帶着那笑與不笑之間的表情。
楓顏只說:“一看就覺得岳住持氣度不凡,飄然欲仙,看着就是個世外高人!今天能夠得到岳住持的賜教,那簡直是我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岳紫狩仍是似笑非笑的樣子:“我可不敢稱‘世外高人’。”說着,岳紫狩輕撫自己青色的鬓角:“要說,我沒剃度,仍是俗家。”
一邊閑聊着,執事已走進來,給大家都上了茶。
杜萬星倒是個膽子大的,直接問起來:“哦?為什麽住持不剃度呢?”
楓顏白他一眼,仿佛在無聲地斥責他的無禮。
岳紫狩倒是不以為忤,只說:“我說過了,我是俗家,也不準備出家。其實,我和大家都是一樣的。要說有什麽不同,就是我多讀了幾本經書、多念幾句經。”
“岳住持可別謙虛!”楓顏兩眼裏寫滿崇拜,“遠的不說,就說近日,岳住持求雨的功德很大,緩解了最近的幹旱呢!”
岳紫狩笑道:“天本來就要下雨的,怎能算是我的功德?”
聽到求雨這件事,伏心臣看着岳紫狩故弄玄虛的樣子,便覺得有些好笑:最近無名市的久旱逢雨确确實實是岳住持的功德,這點他還真不用謙虛!要不是岳住持舍得錢人工降雨,也不知無名市還要幹旱多久呢?
看着楓顏等人還在奉承岳紫狩求雨的功德,伏心臣心中莫名感到暢快:自己比在座的人都更了解岳紫狩。
他禁不住看了一眼岳紫狩,發現岳紫狩也用一種飽含深意的目光看着自己,二人心照不宣地微微動了動嘴角,又低下頭來。
他們二人都懂得的求雨的真相,卻是旁人都不知道的。
與岳紫狩分享着這一個秘密,讓伏心臣有種微妙的喜悅。
楓顏等人仍與岳紫狩談經論道,尤其是楓顏,他醉心于運道之說,聽的、看的都不少,便一直侃侃而談,仿佛了解得比岳紫狩還多。而岳紫狩則不發一言,只閑散地坐在茶幾背後,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偶爾颔首,表示自己有在傾聽。
在旁邊奉茶的執事師兄和岳紫狩相熟,稍微打量就知道岳紫狩心不在焉。
執事默然地想着:這個楓顏這個半吊子怎麽敢在住持面前口若懸河?住持說不定心裏在嘲笑楓顏的無知……不,看住持的樣子,他根本沒聽進去楓顏說的任何話,自然也談不上嘲笑了,住持只是裝作傾聽,說不定在思考寺廟新一輪的營銷計劃呢!總之,他的心神絕不在楓顏身上。
岳紫狩确實沒在聽楓顏說話,他心裏确實在想別的事情:怎麽樣解開卍字結才是最快的?……啊,不,怎麽樣解開卍字結才是最慢的?……到底是慢慢解開好、還是快快解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