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到了茶室,伏心臣呼了一口氣,轉過頭,便見岳紫狩站在側門邊上低頭抖落油紙傘上的雨水。抖動雨傘的時候,岳紫狩是弓着背的,微微佝偻着腰,和他一貫挺拔的身姿不同。被雨水沾濕的薄衫緊貼在他因為弓背而隆起的背肌上,線條如蒼山逦迤。
伏心臣問:“你冷不冷?要不要換衣服?”
“還好。”岳紫狩放下雨傘,朝伏心臣揚了揚嘴角,像是笑了,又像不是。他的表情總是這樣,情緒很淡漠,連笑也不像笑。
這樣的岳紫狩,總讓伏心臣想起一句詩:
任是無情也動人。
風從岳紫狩背後吹來,蕩開了他雪白的衣擺,挾着一股子似雨又似鏽的氣味吹拂到了伏心臣的臉龐上。伏心臣半晌失了魂似的,等回過神來,風露裏的寒冷讓他皮膚微微抖顫。
岳紫狩掩上了門,又把窗戶阖上,才算隔絕了這寒風冷雨,讓屋裏人不受風雨寒侵。
“你衣服忘在池邊了吧?”岳紫狩忽然問。
“啊……是啊!”伏心臣吃了一驚,“怎麽辦?”
“等雨停了,再讓師弟去拿吧。”岳紫狩提議,“你先別走了吧,在這兒渡夜,怎麽樣?”
伏心臣看了看窗,但見這是一扇仿古的木窗糊着白紙,隐約透着雨影。他又問:“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
“只怕要下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岳紫狩估摸着回答,“到天黑了下山也諸多不便,我才留你的。況且,衣服要洗幹、烘幹也費時間。”
岳紫狩的解釋非常合情合理,伏心臣倒是覺得自己太過拘謹。他又說:“那太麻煩了。”
“不會。”岳紫狩說,“你原本就是敝寺的上賓。”
一會兒,門又被叩響了。岳紫狩開了門,見是一個小沙彌。這小沙彌規矩得很,只站在門外,并不踏入門檻,只說:“住持,掌院師兄們都到了,等着您開會呢!”
“知道了。”岳紫狩語氣平平,“今晚伏施主會留在這兒用飯、過夜,你去安排準備。”
“明白了!”小沙彌點頭,“阿彌陀佛。”
岳紫狩便回過頭,對伏心臣說:“那我先失陪了。你好些休息,自在些吧,當自己家裏就行。”
“诶,是的。”伏心臣客氣地應答着。
岳紫狩便和小沙彌一起走了。
茶室裏只剩下了伏心臣一個人,他便沒那麽拘謹了。來過三回了,他還是第一次這麽仔細地看這個茶室。他發現茶室不大,但很雅致,還有一條通往上層的樓梯。以往他還沒走過呢,想到自己今晚會在這兒過夜,他便大起膽子來往樓梯上去了。
他順着木梯往上走,便到了二層。樓梯正對着一座書房,站在書房可以透過巨大的玻璃幕牆一覽園林風景。幕牆上卻垂着一層青紗、一層白紗,遮擋了視線,同時也平添了古意。書房左側白牆上有一堵暗門,推開便是盥洗間。右側的門則通往一座卧室,裏頭有一大塊穿衣鏡。
卧室裏的穿衣鏡足有一人高,嵌在一塊隐形木架上,木架周邊鑲着金珠、銀珠、琉璃、珊瑚、砗磲、赤珠和瑪瑙,珠光寶氣,十分華貴。伏心臣好奇地伸手觸摸這些寶石,卻不想一個用力,這穿衣鏡居然自己轉動起來。
伏心臣吓了一跳,才發現這穿衣鏡竟然是一堵活動門,輕輕一推,便旋動着露出了裏頭的空間。伏心臣好奇地走進去,竟見又是一間卧房,裏頭放着一張黃梨木架子床。架子床上挂檐嵌裝縧環板,雕刻着鸾鳳和鳴,門圍子上則镂刻着麒麟紋,寓意送子。叫人一看便知道這是一張婚床。
伏心臣留意到這張“麒麟送子床”上沒有放床具,木頭看起來也是新淨的,像是沒有被使用過一樣。
伏心臣便暗道:難道這是新作的婚床?
這兒怎麽會放着一張簇新的婚床呢?
伏心臣沉思之際,卻聽見門鈴聲從樓下傳來,便忙跑了下去應門。
他推開門,便見那個眼熟的小沙彌提着一個食盒,站在門邊說:“住持還要工作呢,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的,叫你不用等他了,請自己用飯洗漱休息。樓上便是卧室了,你就當自己家裏一樣住着便是了。”
伏心臣看着這一片雨簾裏的亭臺樓閣,心裏只想:這無名寺看着是個世外桃源,事實上還不是現代企業?要抓管理、搞營銷、創收益……所謂的住持也就是個CEO、董事長的老板吧?忙起來還是飯也顧不得吃的。
他心裏胡思亂想着,但面子上的禮貌卻也不失,笑着對小沙彌說:“謝謝小師父,外面下雨,快請進來吧。”
“不,我不能進去的。”小沙彌回答,并将手裏的提盒遞給了伏心臣。
伏心臣接過了提盒,又問:“為什麽不能進?”
小沙彌便道:“這是規矩。”
伏心臣只覺奇怪,又想起岳紫狩說過的,要碰他的人還得先沐浴。這也是一項規矩吧?看來,這無名寺裏莫名其妙的規矩可真多!
伏心臣暗自搖頭,又問小沙彌:“是什麽規矩?能仔細跟我講講嗎?”
“我也不知道什麽規矩。”小沙彌一臉懵懂的,卻說,“不過,衆人都說了,這‘紫臺’只有住持能進,其他人都不可以進來的。”
伏心臣很驚訝:“是嗎?那我為什麽可以進來?”
小沙彌撓了撓腦袋,說:“我也不知哇……可能,你不是‘其他人’吧。”
這小沙彌也是個孩童,一問三不知的,伏心臣也是無奈,但也覺得他很可愛,便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沙彌答道:“我叫空梅。”
“空梅……”伏心臣笑了,“你這法號挺雅致的……”伏心臣想到了什麽,又問,“怎麽你們住持沒有法號?”
“住持沒有受戒,不算是出家人。”小沙彌回答,“所以沒有法號。”
伏心臣一怔,忽而想起那位漂亮的ALPHA男确實還留着一頭短發,并沒有剃光頭,也沒有戒疤。伏心臣好奇問道:“他作為寺廟住持為什麽沒剃度?”
“整座無名山都是他的財産,無名寺也屬于他名下。他當住持是理所應當的,況且,他為人正派,雖然沒有剃度,但行為也是我們的表率。”小沙彌言語中對岳紫狩全是拜服,“剃度都是虛禮。”
伏心臣看着小沙彌說得頭頭是道的,反而有些慚愧,便笑道:“空梅說得是。快回去吧,外頭冷,別着涼了。”
空梅點頭:“我知道了,如果您有什麽需要的,按一下服務鈴就可以了。”說完,他便撐傘走了。
伏心臣将門掩上了,提着食盒在茶室用飯。用過食物後,他又按了服務鈴,空梅又來收了餐盒。伏心臣坐在茶室裏,一邊玩手機一邊枯等着岳紫狩。
百無聊賴的時候,手機裏收到了“杜萬星”的來電。
這個杜萬星是伏心臣的同事兼好友,二人供職于同一家新媒體公司。杜萬星打電話告訴他:“你的稿子又被老總斃了,明天上班醒定點,他要照你肺!”
所謂“照肺”,就是把你噴到起飛的意思。
伏心臣心中道了一聲“嗚呼哀哉”,但被老板照肺實屬無奈,一份薪水裏早已包含了人格費用。他就當把“人格”租出去了,每天上班的時候先将“自尊心”放低,下了班再拍拍上面的灰塵好好揣回懷中。
“我都改了三次了,”伏心臣無奈地說,“老總到底想要什麽?”
“老總就是想要發威。”杜萬星陪他一起牢騷,“不ban你三四回不顯得他盡善盡美、威風八面。”
伏心臣不得不認可杜萬星的說法。
所謂的“不滿意”是假的,“抖威風”才是真的。
杜萬星又問:“你相親進行得如何了?”
伏心臣一下感到無奈,說:“不知道,才見三次面。”說着,伏心臣又補了一句:“我們還沒牽手。”
“不是吧!”杜萬星誇張地大叫,“相親約會了三次都不牽手?”
“嗯,對方……對方很斯文,”伏心臣有些尴尬地解釋,“而且很講原則。”
杜萬星對着說法并不買賬:“這麽斯文、講原則啊?那相親做什麽?不如上無名寺去做和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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