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族向來認為自己是六界中最高貴的種族,最看不上妖魔鬼怪之流,他們的靈力親和,聖潔,寓意光明美好,但魔族卻恰恰與之相反,生在深淵,大多數的魔族出生即是黑暗,模樣醜陋,難登大雅之堂。
琴靈淩洵掌管魔界,尤延坐鎮邺都,伏辰走的大兇路,他們這幾個,都誕生有魔炎。天族雖然礙于他們的實力,不在明面上表示什麽,可每每相見時那個态度,确實不如面對扶桑周到恭敬。
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在他們眼中,鲲鵬帝子顧昀析雖然骨子裏不是個好相處的,喜怒無常,做事全憑心情喜好,但人家那一身靈力,與他們天族是如出一轍的。
這說明什麽。
六界當以他們為正統,為至尊。
現在顧昀析堕魔,一身靈力化作魔力,以天族那幾個掌權者的行事作風,必定不再承認他的身份。
并且将會把一大盆髒水潑到顧昀析和餘瑤頭上。
扶桑身着白衫,寬大的袖袍無風而動,帶着些書生的儒雅意味,他有些頭疼地皺眉,幾乎能想象到明日那個難以收場的畫面。
“通知尤延他們幾個了嗎?去天族讨說法,拳頭不硬可不行。”扶桑想來想去,最終妥協地微微嘆氣:“原本還想着将這事和平處理,說到底,天族學了人間的那一套,最注重嫡系血脈,雲烨再如何出衆,那也非長非嫡,天君那麽多個孫子,舍下這一個,也并不是不可能。”
“我聽說,天君的幾個嫡孫,可都比雲烨有能耐,少了一個品行敗壞的三皇子,天族也不愁後繼無人。”
可顯然,顧昀析并不滿足于此。
甚至不僅是天族,錦鯉族同樣也跑不掉。
堕了魔的顧昀析,只怕會更加肆無忌憚,無所顧慮。
他在餘瑤身上撒不出的怒氣,将會千百倍還到始作俑者的身上。
他們,一個都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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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昀析掀了掀眼皮,瞳孔中妖異的火蓮消散,他側首,聲音淺淡:“未曾,明日天淵正開之時,将那幾個清閑的都叫上,這一次,我想仔細瞧瞧天宮裏藏着的東西。”
所以若是天族不配合,不識相,他不介意将天宮打碎,然後,一寸一寸地搜尋,将異動之物釘死。
扶桑聽他這麽一說,面色也是一凜,問:“到底藏着什麽東西,竟能你的感知也能逃過。”
顧昀析呵笑一聲,阖了眼眸,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邪物,藏得深,天君的結界設的多,幹擾的氣息也多,我當時身上有傷,感知被阻擋了大半,因此,并不能當即辨認出其身份來歷。”
扶桑訝異挑眉,心想,在顧昀析這種将北海魔龍稱為小家夥的人眼中的邪物,到底能邪成個什麽樣子。
“明日,我也跟着一同去吧,雖然不如你們能打,但拖一兩個老朋友喝喝茶,清個場,也沒有問題。”扶桑眯了眯眼,臉上笑容依舊溫和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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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風中跑了一會,蓬萊大殿就在眼前,餘瑤突然停了步子,擰着眉停了下來。
風從耳邊刮過,其實并不算溫和,引起的尖嘯聲像是小孩子的啼哭,餘瑤的呼吸原本還有些急,這時候,卻詭異地慢了下來,只剩下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促,有力。
在這個時候,她居然想起了雲烨。
在後者的容貌從腦海中閃過的一瞬間,餘瑤就險些給自己一巴掌。
緊接着,那種思念的滋味如同跗骨之蛆,它們藏在身體的深處,輕而易舉地就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風暴。
餘瑤簡直驚呆了。
有時候,她其實覺得自己對雲烨并沒有多深的感情,三百年相處,兩人平時都在忙自己的事,鮮少有聚一起的時候,就算有,那也絕不是膩膩歪歪的畫風,大多就是雲烨要煉丹了,自己鬼迷心竅地去幫着借東西,讨人情。
就這,事後她還常覺得迷糊,怎麽看自己都不像那種出手大方,眼也不眨的主。
雲烨那張臉,對餘瑤有一種殺傷力,一見到他人,她的性子都要放柔許多。
這種感覺實在太難以言說,她越是閉眼凝眉不去想,越是記得清晰,許多兩人相處的細節也一一浮在心口,要将她這個人都軟化掉。
簡直見了鬼了。
餘瑤咬牙,心跳如鼓,她勻了勻呼吸,就地盤腿而坐。
蓬萊大殿燈壁輝煌,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九彩仙澤萦繞,十分漂亮,她記得,雲烨的寝宮,飛檐翹角上也是這樣的色澤,甚至還要更亮一些。
也對,顧昀析的氣息将扶桑的壓制了一些,因此仙澤才暗了。
顧昀析堕魔了。
她是來問他這件事的。
餘瑤驀地睜開眼睛,呼吸一滞,原本腦子裏所有的旖念瞬間破碎,短短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她的衣衫上全是汗水,像是剛從水池裏爬出來一樣。
餘瑤爬起來給自己捏了個清洗的小術法,又換了件清爽的衣衫,還沒來得及細究方才的失常,那股能拖人入深淵的思念,再一次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自己的身體,如此反常,餘瑤自然是第一時間能感知到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在自己還未察覺到的時候喜歡雲烨入了骨子裏,她繼續鬼迷心竅,色令智昏,不顧雲烨做的那些惡心事,執意将命再次送到他手裏,她會感到疑惑,覺得自己有被虐傾向,但不會産生別的懷疑。
但問題是,今夜,一個時辰前,她才得知顧昀析堕了魔。
她無比的清楚,有這事打底,雲烨就是臉上開出花來,她也沒心思觀賞懷念。
沒人比顧昀析重要。
那是從她出世起就相伴,見證了她所有磕磕碰碰,就算要沉睡,也會把鲲鵬令和上霄劍留在她手上的口不對心的兄長。
說是兄長,其實他們之間的關系,更傾向于扶桑所說的,顧昀析管着她,像是管女兒一樣。
哪怕八千年前,自己曾被他坑過一遭,因為這個,再次面對他的時候,餘瑤十分的抹不開面子,連帶着稱呼,也是一口一個帝子。但就是天大的玩笑,也比不得顧昀析半根手指頭。
這點,餘瑤心底門清,甚至壓根不需要細想。
因此,這等情況之下,這份的情緒就來得十分詭異,餘瑤咬牙,心浮氣躁,越到後來,受的影響越深。
她起身,繃着臉朝蓬萊殿飛掠。
她入殿的時候,扶桑恰巧準備出來,見她臉色難看得不像話,又止住了腳步,率先問:“這是怎麽了?”
顧昀析無聲無息睜眼,他以肘撐頭,袖袍滑落半截,腕骨格外突出,皮膚白得近乎詭異,更兼眼角的紅痣,像是濺上了一滴滾熱的心頭血。
餘瑤并不搭話,她重複着一個驅除雜念的過程,煩不勝煩,往往才清醒一點,便又被拖入并不美好的回憶中。
桌面上放着的上霄劍感知到了她的氣息,翁翁地動了兩下,小巧的匕首外,嵌着上好的聚靈石,尚未近前,鋒利的劍氣就已劃開虛空,切割氣流。
餘瑤寒着臉,拿過上霄劍,往自己小臂上化了兩刀。
血花在淡青的衣衫上綻放,像是雪夜裏盛開的紅梅,淺淺的馨香傳開,尖銳的痛感從小臂傳遍全身,餘瑤哼了一聲,腦中陡然清明,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頓時如雲煙一樣消散,再未有任何的異動。
這一下,無疑證實了她的猜想。
再往回想想,從前和雲烨相處的細節,現在想來,竟是處處不對。
上霄劍中突然蹿出來一個劍靈,瞪着眼看着餘瑤手臂上蜿蜒的血跡,楞楞地打了個激靈,沖着顧昀析喊冤:“這真不能怪我,是餘瑤自己撞上來的。”
自從它落回到顧昀析手中,受到的教訓真不少,亂叫人的毛病也收斂了一些。
餘瑤将匕首擦幹淨放回到顧昀析跟前的桌面上,對上兩人一靈或不解或詢問的目光,定了定神,将方才反常之處一一道出。
顧昀析瞳孔純黑,聞言垂眸,如絲如綢的黑發順勢遮了半面側臉,未置一詞,倒是扶桑沉吟出聲:“疼痛可以阻隔思緒,倒也并不一定是你這頭受了傷,雲烨跟着感同身受了,怕被發現,才停了某種手段。”
餘瑤細想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搖頭,眸子烏黑晶亮,還透露着一層濃濃的陰霾,她并沒有遲疑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我先前并不能确認,但現在想想,從前出現這種感覺,多半是雲烨要煉丹,或者有求于我的時候,上回我來蓬萊借扶桑果,也是因為這個。”
扶桑果不同他物,格外貴重,她并不是沒腦子,但依舊還是來了。
現在逐一理清,若說裏頭沒蹊跷,她是不信的。
“而且。”餘瑤瞥見顧昀析眼底的忽明忽暗的火蓮,也知他将堕魔之事告訴了扶桑,也沒了什麽替他隐瞞的想法,直言道:“今夜這個情況,我斷然沒有心思落在兒女情長上,特別是我得知他将要另娶,流言構陷,還騙我吃下生死丹之後,更不可能。”
顧昀析驀地笑了一聲,淺而短促,長指一點,聲音清和:“過來。”
餘瑤走到他面前,明豔灼然的臉上尚帶着來不及掩去的厭惡和憎惡,顧昀析伸手,暗紅衣袖拂過她的小臂。
疼痛戛然而止。
他看起來極滿意地眯了眯眼,問:“此言能否當真?”
“能。”餘瑤并未遲疑,她眼珠動了動,道:“以前在人間看戲之時,你曾說過,寧願拼得頭破血流,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我雖然沒什麽大志向,但也絕不想這麽稀裏糊塗地被人暗算而不自知。”
“行。”顧昀析罕見地露出一縷笑意,就連聲音,也十分地溫柔,只是話中的意思,卻讓人不寒而栗。
他說:“若是雲烨真對你使了手段,我親自将他去骨抽筋,挫骨揚灰,若是沒有,你就下去陪他,如此可行?”
餘瑤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這人的瘋狂看戲勁又上來了。
她捏了捏眉心,應得倒也幹脆。
果然,他看上去高興了一些,嘴角微微一扯,聲音裏盡是暗藏的鋒利與扭曲的躍躍欲試,“那,現在就走。”
餘瑤:“等等,你還未同我說,堕魔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才是她今夜前來的目的。
她知道,普通的心魔,根本不足以令他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