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奶汁魚片·螃蟹燈
府尹大人焦急地問道:“缺了什麽?”
“回大人,我方才看到華家娘子的桌面上少了一道奶汁魚片,這道菜是最後上的,按理不可能這麽早撤下去。”江吟冷靜地闡述。
晏離一雙眼眸含着寒星看向江吟,薄唇微抿,随之開口道:“當時你與兄長一桌,為何會關注華家娘子那邊?”
江吟第一次被傳聞裏的男神點名,下意識地摸摸鼻子,笑道:“這裏的小二報菜名很是有意思,會細細地介紹做菜的材料和做法。我在一旁聽得入迷,不知不覺就會記下。嗯……比如說,奶汁魚片用的是冬日城南瓯江冰窟子裏釣起來的魚……”
等到江吟幾乎把整道菜的食材和做法一字不落地重複下來的時候,晏大人手指敲着桌面,黑曜石般的眼睛閃過些許訝異。
安世子向晏大人笑得肆意風流:“我家小娘子記性極好,琳琅書院入學時可是第一名。”
江吟冷漠地看向他,誰是你家的?
晏大人眼睛一閉,沒有理會那聒噪的安世子。
江吟将兩人的幾番互動看下來,基本上可以斷定,這兩人不對頭。
府尹大人讓頂樓的五個跑堂過來,他們的袖口上繡了一個“柒”字。
中和樓跑堂的夥計都有明顯的分工,袖口上數字标記着他們專屬服務的樓層。奶汁魚片消失不會是這些小娘子幹的,因為沒有行動的機會。最有可能帶走奶汁魚片的是頂樓的夥計。
“你們有誰撤走了華府娘子桌的奶汁魚片?”
所有夥計都搖了搖頭。
安世子忍俊不禁,咳嗽了兩聲忍住笑意。江吟偷偷打量晏大人的神色,卻沒有發現他這張冰塊臉破功,感到頗為可惜。
“一盤被動過的菜能夠藏到哪裏,無非兩個地方,一個是廚房的泔水桶,另一個就是混淆在中和樓的宴席中。”晏離淡淡道,“但是從七樓把菜端到底樓,目标過于明顯。”
府尹大人一下子反映過來:“來人,先去把頂樓酒桌上所有的奶汁魚片全部找出來,與當日的點菜一一核實。”
其中一個夥計臉色突然變得慘白。江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是他?這夥計心理素質太差,那表情逃不過在場的人精。
只不過一會兒時間,官差馬上查出隔壁桌子多了一盤奶汁魚片。大概是夥計趁着衆人都在欄杆處往下看的時候偷偷撤下的。
府尹突然指着那個神情有異的夥計,怒喝道:“好大膽,竟然敢謀害未來皇子妃,該當何罪!”
那夥計就這麽一詐,腿一軟當場下跪,結結巴巴地說:“不,我沒有害貴人。”
“那你為何偷偷摸摸撤下那道菜?”
那人埋下頭痛哭,被吓得話都說不出來。
一名官差氣喘籲籲地跑上來:“禀,禀大人,屍檢情況出來了,華家娘子确實是墜樓而亡,內髒和頭顱均碎裂。”
“沒有中毒嗎?”府尹大人追問道。
“回大人話,沒有中毒現象。”
府尹眼中露出困惑。晏離大人起身,拿起那盤奶汁魚片放在那名夥計面前,冷冷說道:“吃。”
夥計渾身發抖,連連搖頭。
“喚仵作上來,檢驗這盤菜。”晏離吩咐那名官差道。
上來的是一位清癯的年輕人,五官俊朗,一表人才。他看見這道菜咦了一聲,先用銀針試毒,江吟以她極佳的視力擔保,那銀針沒有變色。
那年輕的仵作又從随身攜帶的盒子裏捉出一只灰老鼠,江吟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灰老鼠吃了兩口魚肉,突然唧唧尖叫幾聲,随後很快死了,身體僵直。
仵作嘆息一聲,向府尹作揖禀報:“不知大人可聽說過一種魚,名為河豚或臘頭?此魚在《山海經》卷三的北山中有過一段描述:敦水出焉,東流注于雁門之水,其中多之魚,食之殺人。”
江吟眼眸微眯,這河豚之毒銀針自是測不出來。它是一種神經毒素,通過麻痹神經從而導致呼吸衰竭。
“大人,小人正是因為懷疑貴人誤食了河豚,怕影響中和樓的聲譽,才一時幹出了糊塗事啊,請大人饒命!”夥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江吟輕哼,這老實人現在倒說得出話來了。
府尹傳喚了食材采辦的人員和廚子,結果兩人對此一無所知,只當個新鮮玩意送上了貴人的飯桌。倒是老家是南方人的夥計在事發後反應過來,将那道菜偷藏。
府尹悠悠地嘆息了一聲:“紅顏薄命啊。此事已了,本官也可以交差了……”
晏離大人嘴角微挑,露出了一抹嘲諷之色:“告辭。”
安曜之戲谑地與晏離對視了一眼,轉身對府尹大人道:“張大人,既然事了,本世子就先行一步。我這未婚妻還在長身體,睡晚就長不高了。”
江吟一聽這話,不自覺地挺胸擡頭,蔑視地看了安曜之一眼:這厮莫不是眼瞎,本姑娘這身高已是同齡人中的翹楚。
只是……
這案子怕不是這麽簡單吧?江吟看來裏面最大的疑點就是這河豚。冬日的北方,有人竟然能從河中冰窟窿裏釣上河豚。此時河豚怕不是都在海裏過冬吧……
江吟原本想說出來,但兄長悄悄捏住了她的手。她有些困惑地望向他,但江拂沖她搖頭。
她看着在場之人微妙的表情,生生忍了下來,心中卻對本該擁有精彩人生的華默盈感到惋惜。
此時已經是深夜,中和樓空了下來。他們默默地沿着木制的樓梯走下,江吟看着前面哭泣的小娘子們,突然想起了第二個疑點。
河豚如果是有心人故意設計,那麽在這群小娘子中必然有人是知道這個計劃的。因為河豚的毒素發作起來極快。她要保證華默盈是第一個吃這道菜的人。
利用焰火大會開始的時間,調整上菜速度,并且将衆位娘子注意力轉移到她和安曜之那一場鬧劇,應該可以輕松達成目的。
江吟其實基本能夠肯定華默盈的死是有人處心積慮的打算。只不過這背後之人是誰,她猜不出來。只不過,她覺得背後之人定能從日後的局勢中看出蹊跷。
比如說,華默盈之死會讓誰得利?
“诶呦!”沉思的江吟突然腦門上被彈了一個爆栗,她對安曜之怒目而視。
江拂則像是母雞護雞崽子似的站在她身前:“安世子莫要欺負我家阿吟。雖你們有婚約,但世子也不該逾矩。況且……”
江拂的言下之意,安曜之聽懂了。他一雙邪魅的鳳眼微眯,面有挑釁之色:“小江大人莫要開口閉口取消婚約,只要我不松口,江家休想退親。”
江吟捂額,就是這個混不吝的家夥一邊和秦樓楚館的女人不清不楚,一邊死活不答應江父江母上門協商退婚。所以整個盛京都在看她的笑話。
也幸虧江吟體內有一個現代人的靈魂,心理素質極為強大,不然估計早就郁郁寡歡,整日傷心垂淚了。
這安曜之腦子就是有疾。
江吟微微嘆氣,輕晃着兄長的手道:“阿兄,我好困。我們快回去吧。”
江拂低頭摸摸她的頭,寵溺地笑道:“嗯。”
“慢着。”安世子攔在兩人之前,眼神微冷地看着江吟,“把我忽視地這麽徹底可不好啊。阿,吟——”
他手中的螃蟹燈強塞進江吟的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拿着,專為你挑的。”
江吟雖然不情不願地拿着那盞螃蟹燈,但不得不說這燈的形狀确實很可愛。安曜之注意到她有仔細地看燈,眼中含着一絲不明顯的笑意,只不過很快浮上懊惱之色。
江吟和兄長往落星坊慢慢走去。走着走着,江吟吸了吸鼻子疑惑地問道:“阿兄,你有聞到什麽嗎?”
“好像是什麽皮毛燒焦的味道。”
葉希懷疑地看着手中的螃蟹燈,湊近往燈芯一瞧,吓得将手中的燈往地上一扔,叫得撕心裂肺:“哥,死老鼠啊!”
華家娘子誤食河豚失足墜樓這個消息不知最先被誰傳出,鬧得滿盛京城沸沸揚揚。緊接着,二皇子大鬧華府靈堂,為情所傷欲遁空門也在街頭巷尾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天早飯過後,江吟在花園裏散步,她的貼身丫鬟小蠻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起街上聽到的傳聞。二皇子大鬧靈堂和遁入空門定不會是空穴來風,但此舉動必會讓當今聖上對這個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兒子失望。
江吟希望一輩子都離皇權遠遠的,打自己的醬油。但她心裏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女主死後,劇情發展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一切都開始不一樣了……
正月二十二,禦史中丞江氏夫婦于城郊遇匪,雙雙遇難。
靈堂上,江吟望着桌案上父親生前最喜愛的獅形青瓷燭臺,燈光如豆,忽大忽小。想到前幾天阿爹一直在書房裏忙着公務,好不容得空,與阿娘冒着着寒冷的北風去城外賞梅花,回來的時候就是京兆府衙役送來的兩具冰冷的屍體。
聖上将此事交給京兆府處理,犯人很快被抓到,是從汾州出逃的災民迫于饑寒在郊外打劫富人。
據聞,盛京北邊的河東道遇上了雪災,加之去年夏季又犯了旱災,收成不好的老百姓靠着餘糧熬不過這個冬天。河東道中災情嚴重的晉州和汾州均有災民冒着寒冬在往盛京方向走。
可是江吟不信,笑話,無論是否有災民,天子腳下,盛京多少年沒傳出匪徒出沒。
她在中和樓已經領教過京兆府尹的本事。智商不夠,但見風使舵,大事化小的能力不錯,适合混官場,但不适合辦案子。
雖然兄長江拂曾對江吟說過,他會暗中探查此事。但她也想盡一份力,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張美得幾乎雌雄莫辨的臉。
如果是晏大人,以他的能力和地位定能查明真相。江吟貝齒輕咬唇瓣,一點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她舌尖微挑将它勾去,嘴裏喃喃低語:“晏,離……”
江吟深褐色的眼眸在燈火中明明滅滅,不知在想些什麽。
夜深了,吊唁的賓客已散得差不多了。兄長江拂帶着江吟穿着孝服在門口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時間在靜谧的夜裏流逝去,有客登門。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想幹壞事,我們清冷禁欲的男主要準備接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