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傅南城睜眼清醒過來的時候,目光所及白的晃眼,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鼻腔,稍微動了下身體,發現床邊趴了個人,側着身子枕在自己胳膊上,長發淩亂的落在臉頰邊上,虛虛掩掩遮不住的白皙。
他想起來了,昨晚自己本來在床上一邊看新聞一邊等蘇迎,結果沒等人出來支撐不住就睡着了,睡夢中一直處在難受和火熱的煎熬中,努力掙紮怎樣都醒不過來,後來迷迷糊糊就聽見蘇迎叫自己的聲音,跟他說發燒了,要去醫院。
意識的最後是女人貼在耳邊,似哄似勸的聲音,又小又輕及其溫柔跟他說不打針。
視線稍稍偏轉就看到自己手背上紮着的針管,連接吊瓶還滴滴答答往下流水。
傅南城無意識的笑了聲,喃喃自語道“倒是個會哄騙人的。”
蘇迎趴在床沿姿勢不舒服睡的不深,在聽到男人聲音後就睜開了眼,兩人視線相撞,看到他臉色已經好了許多,胸口舒了口氣。
“你醒啦,有哪裏不舒服嗎?”
傅南城搖搖頭,似笑非笑擡起手背道“這是怎麽回事?我記得好像有人答應不打針來着。”
蘇迎沒想到燒成那樣說的胡話清醒了居然還記得,頓時有些尴尬,後而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不打針你就等着燒成傻子吧,我們送你來醫院的時候,醫生都說再晚來一會後果不堪設想。”
“你都這麽大人了,為什麽怕打針啊,說不出不覺得丢人?”
蘇迎一路上就好奇,傅南城看起來堅硬又冷淡,人設立的也完美,總覺得這樣的人不該有弱點。
傅南城聽到這話也不惱,反正在醫院一時半會也沒什麽事,倒是直言說起故事來。
“我爺爺在我八歲那年得了老年癡呆,爸媽工作忙沒時間陪他就送進了養老院,老爺子沒癡呆前最疼我,那會我就總偷溜去養老院看他,一次兩次沒問題,後來時間長了我就覺得不對勁,那時候我年紀小沒有大人陪同不準進屋,我就在窗戶外邊看老爺子被護士按在床上,粗大的針管往手上紮,老爺子一掙紮就紮不進,血滋滋往外冒,也沒人管,就着滿手血繼續紮,每打一次針老爺子手上青青紫紫好大一片。”
“當時我挺怕的,回家就告訴了爸媽,結果等我們趕到養老院的時候,一切恢複了正常,老爺子躺在床上,手背上的血跡都擦幹淨,院裏的人回應說小孩子不懂事理解敘述上都會有偏差,老年癡呆的人都不通常理了,遇到不理解的事掙紮反抗起來很正常,至于紮針,老人不配合難免有誤差的時候,三言兩語給足了說法,我爸媽後來去養老院頻繁了些,也觀察到确實如護士說的,老人家總有不配合的地方脾氣又倔,便打消了疑慮。”
說到這,傅南城自嘲的笑了聲,眼底隐隐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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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後一次見到老爺子隔着窗戶玻璃,他手上已經被紮的滿是針孔手背上的皮膚都模糊了,護士給他不停歇的換各種藥,他轉過頭看到玻璃外邊的我,眼裏已經渾濁不清,嘴裏喃喃不清念叨着什麽,有一瞬間我好像聽到他說別打針了,沒過幾天,養老院被人曝光虐待老人并且牽連到好幾位高官政客,是當時轟動A市的新聞,可惜的是等我們趕到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咽氣了,手上還挂着吊針。”
蘇迎并不知道傅家這段往事,只是聽說過傅老爺子當年走的時候排場很風光,車隊送了好幾條街,卻沒想是為了彌補生前遺憾。
“我爺爺一身傲骨,到死卻落的這麽個下場,他走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夜裏只要一睡着就會夢到他躺在床上沖我伸手,嘴裏不停說着別打針,救我出去,其實那時候如果我更加堅定一點,老爺子也不會走的那麽痛苦。”
許是過了太多年,傅南城現在已然可以用平靜的語氣去敘述這段往事。
一個才八歲的小孩,世界觀還沒有成長完全的情況下,他自己都會懷疑親眼所見的東西,當世界崩塌在他眼前犧牲的還是最親近的人,這無疑是很殘酷的。
她想安慰一下男人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好像任何詞彙都過于繁雜,她也有點後悔剛才說傅南城害怕打針這件事丢人,沒有人是一座攻無不克的孤城。
“不會的,老爺子生前受過的苦,來世都會附加在他身上多一份幸福,他在天有靈知道你一直記挂着他,會走的安心的。”
傅南城在蘇迎眼裏看到了心疼,黑眸閃閃的透着股認真,就在這一刻他便知道了蘇迎是個心軟的人,但在日後卻用刻骨銘心的痛楚了解到,同時也是個決絕的人。
“那你要為了剛才說我害怕打針丢人而說點什麽嗎?”
蘇迎望着男人的面容,好看的耀眼。
認真的一字一句“對不......”
“诶,不用了,開個玩笑。”
傅南城打斷了蘇迎的道歉,他自己都有點恍然,剛才怎麽就突然毫無防備的和她說起了老爺子這件事,很多年沒再提起過了。
“點滴快沒了,幫我叫下護士吧。”
蘇迎回過神,匆匆按了床頭呼叫鈴,沒過一會護士就進來了,照例查看問詢一番後便準備去拔針。
“那個,你別太有心裏負擔,拔針沒有打針痛,你別盯着看就不會有感覺的。”
傅南城看她小心的安慰自己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
蘇迎眼睜睜看着護士撕下醫用膠帶,然後沾了棉簽下一秒就要動手扯針管,頓時呼吸一滞。
然後眼前覆蓋住一層薄熱的觸感隔絕了她的視線,等傅南城把手收回去的時候,針頭已經拔完了。
“還怕嗎?”帶着淡然的笑意,沒有絲毫害怕的樣子。
???
蘇迎心頭湧起的股股擔憂憐惜頓時化為烏有,覺得這男人挺可恥的,自己還上趕着擔心他,特沒勁。
懶得搭理傅南城的蘇迎等護士收拾好便跟着一起出門去拿藥,走到一半,護士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打趣道“你男朋友挺關心你的呀,他拔針還害怕你看到伸手給你捂着。”
蘇迎想反駁話到嘴邊無端又咽了下去,頂着護士一番羨慕的眼神臉頰有點發熱。
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剛才眼皮上薄熱的觸感是傅南城的掌心,這個舉動回想起來好像有點親密了。
臉上笑意不減跟着走到藥房,在護士進去的前一秒,蘇迎拉住她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護士滿臉驚訝,那剛才的舉動是...
“我們已經結婚了。”
......
蘇迎拎着藥回病房的時候,傅南城的助理已經在裏面了,手裏拿着一疊文件給病床上的男人過目。
看到她進來,助理連忙起身問候,蘇迎沒打擾他們,到一旁整理袋子裏的藥物順便把等會要吃的單獨拿出來。
兩人沒弄多久助理就準備離開,估計看傅南城現在的樣子也不好過多打擾他休息,蘇迎把人送到門口。
“蘇小姐,我剛在傅總常吃那家餐廳訂了外賣,應該過會就能送到。”
助理不說蘇迎差點忘了時間,這個點估計早過了午飯時間。
“謝謝,今天麻煩你了。”
“不麻煩應該的,蘇小姐幸苦了。”
倆人客套了幾句,助理就先走了,蘇迎剛準備進病房,手機又響了。
“喂。”
“喂,蘇迎姐,你今天怎麽沒過來店裏啊?”
完了,這一大早的忙着送傅南城來醫院七忙八忙的都忘了和鹿小米說今天不去店裏了。
“小米,我家裏這倆天有點事,可能過不去店裏了,你得幸苦點一個人看店。”
“我一個人能行你不用操心,蘇迎姐你那邊沒什麽事吧。”
“沒事,我有時間也會去店裏看看的,你要實在累上午就晚點開門沒關系的。”
“那行吧......”
說完,那邊拖着腔沒了下文也不挂電話,蘇迎等了會鹿小米還是沒說話,她覺得奇怪。
“小米,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要說啊?”
鹿小米抓着電話額頭咚咚咚磕在木質桌角上,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樣,她确實有話說,憋着心事她昨天一整晚沒睡好,一直糾結要不要說那天見到的事,本來想等今天蘇迎過來上班隐晦透露點,結果一上午沒看到人。
現在通了電話,知道對方現在家裏有事,更不能在這個時候雪上加霜了。
鹿小米揪着頭發一陣龇牙咧嘴,然後氣焰熄火。
“沒事,蘇迎姐,你忙你的吧我先挂了。”
說完,啪的一聲就摁斷了電話。
算了,等蘇迎姐回來再抽個時間說吧,鹿小米安慰自己。
蘇迎疑惑的看着被挂斷的電話,覺得鹿小米今天有點不對勁又說不上來,琢磨了一會,病房裏傳出男人的聲音。
推門走進去。
“怎麽了?”
“助理定的外賣到了說放在前臺,給你打電話占線所以打給我了。”
“剛才和小米在打電話,前臺是嗎,我現在過去拿吧。”
結果等蘇迎到前臺的時候,護士告訴她沒有她外賣,她正奇怪想打電話問,一個提着餐盒的人匆匆忙忙趕過來。
“你好,這是客人預定的外賣說放前臺的。”
蘇迎想都沒想問了句“客人是叫傅南城嗎?”
那人點點頭。
“給我吧,是我的。”
接過外賣往回走,蘇迎納悶,剛才明明外賣就沒到傅南城為什麽說已經放在前臺讓自己去取。
結果推開病房門,就看到剛才跟着自己去拿藥的護士正拿着針頭紮在傅南城胳膊上,拇指用力藥水被推進皮膚裏。
“來的正好,幫你老公摁會兒,他反手不方便。”
“怎麽又在打針?”蘇迎問道。
“我之前不是還特地提醒了嗎?”
蘇迎更加納悶“什麽時候?”
護士也疑惑,想了會恍然大悟回答她“就你老公看你害怕捂你眼睛那會,估計你沒注意聽吧。”
......
送走護士後,病房終于重歸安靜,蘇迎感覺空氣裏彌漫的都是尴尬的味道。
她真是後悔剛才自己多嘴說了那句已經結婚了,剛才那番調侃她都不知作何反應。
看她站在原地晃神,傅南辰覺得再任由她繼續神游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吃上飯,清清嗓子幹咳一聲。
“再不吃飯,我的針期還得延長。”
蘇迎耳尖紅紅,急忙把手裏的飯菜拿出來,大多是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擺好第一個袋子又開始拆第二袋,這個袋子裏裝的明顯不是給傅南城吃的,辣椒,紅油還有重口味。
蘇迎愣了下,沒有反應過來,傅南城則端着碗粥自然的吃了起來。
過了幾秒,反應過來的蘇迎把第二個袋子的食物擺放在自己面前,拿着飯埋頭吃起來。
一頓過時已久的午飯,在充滿着刺激的消毒水味的病房裏,蘇迎吃的津津有味。
山珍海味卻抵不過陪你吃飯的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再吃兩天糖就要咽玻璃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