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聽的話
裴以堯是在好幾天後, 才從舍友口中知道他媽來過的事情。
“你說,她知道我跟陳聽一起去了迪士尼?”裴以堯問。
“是啊。”舍友還沒意識到問題的根本,笑着回答:“你媽說要給你打電話來着, 她沒打嗎?”
沉默, 就代表有問題。
裴以堯不愛交際、我行我素,時常被認為情商低, 可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低。所謂兩點之間直線最短,他只是慣于選擇最有效率、最直的那條線。
阮心是他親媽, 她了解他, 他當然也了解她。
這位女士的心眼多得像篩子, 能讓人産生密集恐懼症,跟她耍心眼是一件極不明智的選擇,所以裴以堯決定——按兵不動。
陳聽對此一無所覺, 因為他依舊忙于各種考試。
大二最重要的專四已經考過了,他有感于裴以堯的努力上進,正在思考要不要給自己的二外也考個證。陳聽的二外學的是日語,因為這是他覺得所有二外裏最好學的一門。
可日語課排的并不多, 想要考級,就得找老師開小竈,自己也得花更多的精力。
過慣了鹹魚的生活, 一朝奮起,是很困難的。
他跟裴以堯吐槽,請求他指點迷津,裴以堯二話不說, 上網幫他搜羅了一堆原版漫畫書和限量版藍光光碟。
這一招很壕很粗暴,陳聽就算是為了那些小錢錢,都不可能任由這堆東西在角落裏發黴。但他還是忍不住嘀咕:“你不是不在乎我上不上進麽?怎麽這次那麽積極,考證很辛苦的……”
裴以堯答:“我想你陪我一起念書。”
陳聽眨巴眨巴眼,思考了一會兒才明白他什麽意思。裴以堯已經明确要考博,那就意味着還需要很久的時間才能畢業。
陳聽這麽沒志氣的人,研究生都不願意考的,那他們勢必就會走上不同的路。當然,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是不一樣的,哪怕他們有不同的選擇,依然可以在一起。
他們可以一起在校外租個房子,陳聽去上班,裴以堯念書。兩家家境都不錯,裴家更好,況且陳聽自己有手有腳,經濟來源應該也是不用擔心的。
前提是,他們出櫃成功的話。
想着想着,陳聽就想遠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裏仿佛已經跟裴以堯過完了一生。再回首,才是大二。
“離畢業還遠呢。”陳聽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頓了頓,又說:“如果我考了研究生,那就去研究生院了,跟你可不在一個校區。”
“我可以去找你。”裴以堯道。
“我說不定還不考N大呢,不是有句話說趁年輕就要出去多走走嗎?我可以去北邊的學校,來個南北貫通怎麽樣?”
陳聽故意逗裴以堯,見他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頓時又意興闌珊。
裴以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卷毛上:“只要你想,就去做,随便你去哪個城市,只要等着我來找你就好。”
陳聽心裏一陣感動,誰說酷哥情商低,怎麽情話随口即來?他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肩上蹭了蹭以示親昵,但還是要誠摯地提個建議:“下次可不可以不用這個姿勢,這樣會顯得我很矮。”
裴以堯:“……好吧。”
陳聽滿意地點點頭,随即抓着他兩只胳膊說:“別管學習了,校門外新開了一家火鍋店,我們去吃火鍋吧。”
裴以堯無奈地抓住他的手,把課業推到一邊:“走。”
兩人走過美食一條街,陳聽又在一家奶茶店前站住了腳,仰頭看向裴以堯:“聽說火鍋跟凍檸茶更配哦。”
火鍋店沒有凍檸茶。
聽說火鍋跟凍檸茶更配,因為聽說=陳聽說,沒毛病。
現在天氣轉暖,偶爾喝點冰飲也沒關系,而裴以堯是個合格的男朋友,當然得買,因為合格的男朋友就得聽話。
聽聽聽的話。
吃火鍋時,裴以堯終于收到了來自他媽的信息。
軟心糖:明天下午有空嗎,沒事兒的話來媽媽工作室一趟吧,我有點事跟你說。
裴以堯:好。
回複完,他淡定的收起手機,繼續給陳聽燙牛肉,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翌日便是周日,陳聽照例去打工,裴以堯也不是每次都會去咖啡店陪他,所以直接出了校門赴約,并沒有告訴陳聽。
抵達阮心的花藝工作室時,才是下午一點。
工作室并沒有開在最熱鬧繁華的市中心,而是稍稍往外挪了挪,選在一條種滿法梧、頗具舊城韻味的大道上。
工作室不小,內裏還有個玻璃房,綠植和花盆錯落有致地擺放在木架上,中間擺放着一張白色圓桌,兩把舒适的椅子——阮心正在那兒待客。
瞧見裴以堯推門進來,她便讓他先在外面的沙發上等着。
店裏雇了兩個年輕的小姑娘,平日裏客人不多,樂得清閑,今日驟見裴以堯這麽一個大帥哥上門,心底的雀躍差點都跑到了臉上。
“你好,請問你喝咖啡還是茶?我們這裏什麽都有哦。”
“美式,謝謝。”
“你來找我們老板嗎?”
“嗯。”
“……”
阮心時刻留意着外頭裴以堯的舉動,因為心頭上有那件事壓着,她現在并不能做到百分百的專注,即便是約裴以堯談心,也足足拖了兩個多禮拜。
她其實到現在為止還有點拿不定主意,一邊是自己的兒子,一邊是最好的朋友,有些事兒哪是那麽好衡量的呢?
看着兩個小姑娘不自覺往裴以堯那邊看的情形,阮心又無奈地嘆息一聲。
這兒子,不知不覺已經變得這麽優秀了,可惜,還是坑媽啊。
過了大約小半個鐘頭,阮心把客人送走,這才嚴肅地走到裴以堯面前,道:“跟我進來吧。”
兩人進了玻璃房,隔着小圓桌相視而坐,誰都沒有說話。阮心慢條斯理地泡着花茶,任彌漫的水霧在兩人間袅娜升騰,姿态還是一如既往的優雅。
良久,裴以堯微微蹙眉:“媽……”
“我不是歧視你的性取向。”阮心卻已一句爆炸性的開場白,打斷了他的話。
裴以堯驀地縮緊了手,剛要開口,卻又被阮心擡手壓下:“你先聽我說。兩個禮拜已經足夠我把事情了解清楚了,我知道我的兒子一定不是個玩玩而已的人,你會對你做的事情負責任,對嗎?現在社會也比以前開放了,我們家也不是那麽守舊的人家,你已經成年,有自己的選擇,我跟你爸爸都可以尊重你。”
阮心一席話,讓裴以堯不由放松下來。可接下去她說的一句話,卻又讓他深深蹙眉。
“但那個人不應該是陳聽。”
面對阮心逐漸嚴肅的表情,裴以堯反問:“為什麽不能是他?你們不是很喜歡陳聽嗎?”
阮心揮了揮眼前的水霧,将一杯茶放到裴以堯面前,道:“那是你沒有想清楚問題的關鍵,兒子,這就跟你做一道數學題一樣,你真的讀懂這道題的題目嗎?”
裴以堯愣住。
阮心繼續道:“你見過你陳素阿姨嗎?你了解他們的生活嗎?我猜你早忘了小時候跟聽聽一起玩耍的日子了,你跟他在一起,也一定是你追的他,不管不顧,我行我素。聽聽肯定不可能馬上答應你,他比你考慮得一定多多了,說不定就是被你追得急了才答應的,對不對?”
裴以堯繼續無言,阮心就像個最高明的審查官,一雙眼睛把他看得透透的。
阮心忍不住嘆口氣,她是叮囑裴以堯在學校裏一定要好好跟陳聽相處,要照顧對方,可沒想到這寶貝兒子竟然把人照顧到自己床上去了,這叫什麽事兒?
“你啊。”阮心見着裴以堯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倆大致的戀愛過程,聽聽那麽懂事那麽可愛的孩子,可不是被人拐跑的麽?
偏偏是陳聽,陳素的兒子,簡直坑媽啊。
裴以堯不辯解,他從不為這種已經下了決心的事辯解,責任全擔,diss随意,打死不改。
阮心深知他的脾氣,今天也不是來棒打鴛鴦的,于是喝了口茶緩緩,又說:“我不勸你,就跟你講個故事,聽不聽?”
親媽威壓下,裴以堯當然點頭:“聽。”
阮心現在聽他說這個“聽”字,就覺得腦殼疼,但還是得打起精神來講故事。理了理思路,她用了一個極為老套的開頭:“很久很久以前……”
其實是二十幾年前,一個船上的年輕小夥跟着父輩一路從北邊漂泊到了某個江南小鎮,這裏的人們家家戶戶逐水而居,河道邊就是一排排民宅。
這個年輕小夥家的船停靠的地方,是某戶人家的“河灘”。河灘是土話,意思就是河邊的石階。
石階上正在淘米的姑娘就是這戶人家的獨生女,十八九歲的模樣,穿着條小白裙,杏眼、鵝蛋臉、青絲及腰,一看就是個典型的水鄉姑娘,性子柔柔的,還長得特別漂亮。
年輕小夥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天天給人送魚送兔子,免費當勞力。
這戶人家家境不錯,屋外邊有個大圍牆,圍牆裏栓了條大狼狗。他被這條狗追過十幾次,狗是未來老丈人放的。
“這是陳聽的爸媽?”裴以堯問。
“那當然,我還幫忙遞過情書呢,但你趙叔初中肄業,文筆實在不怎麽好。你陳素阿姨可是大學生,你知道那個年頭的大學生還是很值錢的,其實包括我在內,剛開始都不看好你趙叔。但架不住陳素喜歡啊,他們結了婚,日子還過得挺好的,然後沒過幾年,我們家就因為你爸爸的工作關系搬到了國外。”
裴以堯點頭,搬家的事情他還是記得一些的。
“第二年你趙叔就死了,癌症,晚期。那會兒你爸爸的工作剛穩定,你也要上學,就我一個人回去了兩次。”
再多的話語,都訴不盡當時的痛。阮心很難再去回憶那個時候的事情,這些年她只希望陳素能想開而已,傷疤能不揭就不揭,一旦提起,無限唏噓。
“有的時候父母太過相愛,就很容易忽視孩子,你明白嗎?”阮心的聲音不禁有些低沉,“陳素從來報喜不報憂,有些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聽聽十歲那年,有人看見他一個人劃船去收漁網,他人太小,漁網太大,一頭栽河裏去差點淹死。他們娘倆一直住在船上,陳素一心想着趙平不肯搬,誰也不知道陳聽到底過得好不好。”
聞言,裴以堯的臉色微沉,放在膝上的手更是驀地攥緊。
“你是不記得了,聽聽小時候可皮着呢,帶着你不知闖了多少禍,每天走路都雄赳赳氣昂昂的像個小螃蟹。哪像現在這麽乖呢。”
“噠。”杯子輕放在桌面上,清脆的聲響在裴以堯心裏蕩起一圈圈漣漪。他忽然想起來陳聽手上的疤痕和老繭。
阮心看着他,說:“要不是因為聽聽差點出事,陳素說不定還走不出來,就跟做了一場夢似的,丈夫沒了,兒子也差點沒了。現在啊,我跟她都希望聽聽能過得簡簡單單、開開心心就好了,但你會給他帶來什麽,你确定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我不是想要拆散你們,但你得仔仔細細地給我考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