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思無涯
有一天中午的時候,他摘了一朵花興沖沖跑回家,結果發現沐嘉樹又睡午覺去了,像只小豬一樣,叫也叫不醒,衛洵思考了一下,決定把花給他戴到腦袋上。
結果好不容易勉強夾到了耳朵後面固定住,沐嘉樹可能是在夢中感覺到癢了,不耐煩地甩一甩頭,花掉了。
衛洵氣得想打他,但雖然年紀小智商還不高,也足夠他意識到,自己動這小子一個手指頭,估計他爸能活剝了他的皮,因此只好耐着性子再次拿起花往他頭上掖。
結果沐嘉樹一翻身。
又掉了……
又掉了。
又掉了!
……
最後衛洵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他用泡泡糖把花沾到了沐嘉樹的腦袋上,端詳了一會,感嘆夠了自己的聰明才智之後,志得意滿地走了。
當然這樣做的結局也已注定,雖然他沒有把沐嘉樹弄醒,更沒有打他,但還是挨了衛紹成一記窩心腳。
結果很神奇的,從小到大都不怎麽愛哭的沐嘉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甚至明明連剛才姜淑迫不得已把他沾着泡泡糖的那一塊頭發剪下去的時候,他都沒有哭。
結果連衛紹成都吓了一跳,沐嘉樹從床上爬下來,一邊哭一邊跌跌撞撞跑到趴在地上的衛洵旁邊,用小短胳膊抱住了他的頭,他身上還有一股奶味,下手沒輕沒重的,差點把衛洵給悶死。
不過他也因此逃過了一劫。
一晃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那一身奶味的弟弟長成了一個大小夥子,遇事沉着冷靜,再也不會傻乎乎地掉眼淚,他無論做什麽都是最優秀的,漸漸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其中也包括自己的。
衛洵沒有什麽別的指望,他就是想能夠一直陪在小樹的身邊,直到兩個人都白發蒼蒼了,還住在彼此的隔壁,沒事串串門,下下棋,拄着拐棍出去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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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一直想不通,這人怎麽就沒了呢?
他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別人的事,他從小到大都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裏,他的年紀比自己還小,為什麽死的不是自己呢?
這家醫院,就是小樹最後離開的地方。其實他從家裏擡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但誰都不能相信,堅持要把他送到醫院。
救護車開到一半恰好遇上堵車,在半路上一步也移動不了,衛洵背着他沖下了車。
後半段的路都是他背着沐嘉樹活生生跑過去的,可是跑到了醫院裏,醫生卻只能無奈地告訴他,患者已經确定死亡。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路跑過來實在太累,他當場就癱在地下了,好幾個人攙都攙不動。他坐在地上捂着臉,聽見母親的哭聲,本來想說句話,眼淚卻已經率先湧了出來。
那是他從小到大最親密的手足,愛了那麽多年的人。他親眼看着沐嘉樹從那麽小一個孩子長大,就這樣不在了,再也見不着了。
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日子,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要不是他還有雙親尚在,衛洵簡直覺得自己一分鐘都活不下去了。
所以他必須得把沐嘉樹這件事弄清楚,弄不清楚之前他一天安生日子都過不下去。
褲腳被什麽東西扯了一下,衛洵低下頭,發現一只髒兮兮的流浪狗在圍着他的腿打轉,汪汪地小聲叫着。
“你知道我這褲子多少錢嗎?”他抹了把臉,跟狗說話,“把你全家賣到狗肉館去也賠不起。”
小傻狗不知道把他的話聽成了什麽,喉嚨裏發出快活的滑音。
衛洵跟傻子沒話講,哼了一聲,走到街邊的一個小攤旁邊買了兩瓶包裝十分簡陋的軍工二鍋頭,想了想,又買了一根烤腸一瓶礦泉水。
他蹲下身子,烤腸在手中散發着香氣,小狗已經急不可耐把爪子搭到了衛洵的膝蓋上,拼命搖着尾巴,企圖去咬他手裏的腸。
“噓,燙!”衛洵手一躲,小狗就沒有咬到,急的汪汪叫。
衛洵躲着它,用礦泉水将剛烤出來的香腸沖了沖,直到覺得沒那麽滾燙之後才放到一塊看起來比較幹淨的地面上:“哎,這還剩了點礦泉水,你喝水不……吃這麽急不怕噎着嗎?”
他努力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只狗身上,對它關懷的無微不至,蹲在那裏看着它吃了一會,又喃喃嘀咕了一句:“其實吃飯之前應該多喝點水的,每次都要我提醒你,臭小子……”
沒良心的小狗吃幹抹淨就跑了,沒人再陪衛少排遣愁緒。往事終于散的幹幹淨淨,衛洵茫然看着前方,那裏空無一人。
他愣了一會,沮喪地嘆了口氣,坐在街邊的長椅上喝光了兩瓶子二鍋頭,這才站起身來,慢吞吞朝着街邊走去。
這種酒不算好酒,但後勁很大,夠沖夠烈,過去他們在部隊那一陣子,戰友們有時會偷偷聚起來喝,衛洵自己一個人幹了兩瓶,就算是酒量不錯,這時候也有點發懵了。
他勉強維持着頭腦的運作,去附近的蛋糕店裏買了一個生日蛋糕,打算再去給沐嘉樹上一上墳。
也不知道這樣醉醺醺的過去,小樹會不會嫌棄自己,可是酒壯慫人膽,要不是灌了這通酒,他也根本就不敢去。
他看不了那一排排呆滞沉重的墓碑,也看不了沐嘉樹貼在墓碑上的照片,他曾經覺得比整個世界都要珍貴的人,就那樣隐沒在一抔黃土之中,和其他任何消逝的生命都沒什麽兩樣。
所以他當初寧願跑到醫院外面燒紙錢,也不願意去沐嘉樹的墳前點上一炷香。
今天,他終于想去了,不為什麽,就是他很想看看他。
衛洵還記得,沐嘉樹貼在墓碑上的照片不是專門的那種黑白色的遺像,沐叔叔選了一張他的生活照。照片上的沐嘉樹靠在河邊的欄杆上,目視前方,眉眼間帶着淡淡的笑意,他身後是滔滔東流的河水。
他曾經聽人無意中說過,每每有人經過墓碑時候,看見照片上這個年輕俊美的小夥子,都會覺得非常惋惜。
車輛和行人在街上來來往往,陽光被高樓上的玻璃折射,發出炫目的光,衛洵覺得有些刺眼,用手擋了一下,卻險些撞到迎面而來的人。
他還沒來得及說抱歉,那個人已經低着頭,行色匆匆地走了過去。
衛洵也沒當回事,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了一個背影。
他愣住了。
衛洵保持着扭頭的姿勢,緊緊地盯着那個背影。
那是個年輕男子,身材修長挺拔,穿了白襯衣配黑色的西裝長褲,因為天氣有些熱了的緣故,他的袖子随随便便地挽了兩折,露出手腕上一塊百達翡麗的男表。
對方一直背對着衛洵,渾然不覺他的注視,走到一輛白色的小轎車旁邊,打開車門,彎腰上了車。
這個背影……這衣服、這手表、這車!
他、他、他——
陽光亮的就像刀片一樣。
在那熾烈地照射下,周圍的一切都在飛快地旋轉着,頭腦中有種眩暈的感覺。所有嘈雜的聲音如同潮水一樣飛快地退卻,天地安靜。
安靜沉默的如同末日。
被車子發動的聲音驚醒,衛洵手裏的蛋糕一下子落在了地上,他發瘋一樣朝着那個方向狂奔了出去。
他幾乎是憑着本能避讓身前的行人和車輛,因為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那輛車,只有那輛正在離他越來越遠的車!
汽車的鳴笛響成一片,緊跟着是刺耳的剎車聲,衛洵只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大力一拽,跟着有個人沖上來抱住他,他下意識地想要甩開,對方卻死不放手,兩個人踉跄了好幾步摔倒在地,一起滾了兩圈才停了下來。
死死抱住衛洵的人松開了他,焦急道:“你有沒有事?哪受傷了?”
旁邊有人驚呼:“流血了,快叫救護車!”
一名司機探出頭來破口大罵:“這是哪裏來的神經病?你要找死別連累老子……”
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塊,反倒讓人什麽都聽不清楚,衛洵本來就喝了酒,剛才又這麽滾了兩圈,只覺得天和地都在晃悠,耳朵裏全是嗡嗡的聲音,也感覺不出來哪裏疼。
倒是這個地方幾乎就在醫院門口,很快就有醫生趕到了——下個樓就可以,連救護車都不用。
剛才拉了衛洵一把的正是沐嘉樹,衛洵讓他回去的時候他就很不放心,只不過知道這人說一不二,自己又沒有什麽阻止對方的立場,因此把車停在附近之後就一直悄悄跟在他的後面。
也算是他反應快,看見衛洵突然狂奔立刻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拼盡全力才算趕在小轎車撞過來之前攔住了衛洵,但也受驚匪淺,這個時候仍然有些心有餘悸。
作者有話要說: 嗚,存稿箱失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