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雨
不知不覺過了一段時間,沐嘉樹當保镖的日子十分輕松,也并沒有在姓龐的身上發現任何異常。
其實對于衛洵竟然會選擇經商這件事情,他從剛開始聽到就挺意外的,從小到大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他本來覺得衛洵就是天經地義應該走軍隊系統的人,況且在這方面他也算是家學淵源。
平心而論,其實現在的鼎豐剛剛起步不久就已經達到這樣的規模,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這當然與衛家本身背景硬,錢也多有關系,但衛洵的個人能力同樣也起了很大作用,可是沐嘉樹就是覺得,他應該不是很喜歡這份工作。
他不知道衛洵為什麽要這樣做,似乎重生之後很多事情都變了,正如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大雨天裏,衛洵下了班不回家,還要帶着他往醫院跑。
這應該是冬末春初的第一場雨,天氣潮濕陰寒。
沐嘉樹開着車往醫院去,外面的雨鋪天蓋地,雖然時間不算太晚,但天色已經黑的像是入了夜一樣,旁邊不時有車燈劃過,車窗被衛洵小小地開了一條縫,沁涼潮濕的水汽順着縫隙滲進來。
衛洵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直到到了醫院的門口,他才說:“好了,停下吧。”
地下車庫已經滿了,只有門口這裏還有兩個車位,沐嘉樹依言停下車,這時候離病區的大樓還有不近的一段距離,他看看外面的大雨,問道:“傘在哪裏?我去拿傘。”
衛洵推開車門,也發現雨越下越大,他皺了皺眉,又回頭掃了一眼沐嘉樹略顯單薄的身形:“沒有傘,我不愛帶那東西。”
沐嘉樹剛想說“那就沖出去吧”,衛洵已經利索地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往他身上一扔,吩咐道:“把這個蓋頭上,跟着我。”就沖了出去。
沐嘉樹連忙鎖了車,跟着衛洵,兩個人一前一後邁過地上的水坑,沖入了醫院大門,衛洵頭也不回地跑進樓裏,剛擦了一把臉上的水,沐嘉樹已經跟着進來了。
他回頭一看,沐嘉樹并沒有用他的衣服遮雨,而是把外套團成一團抱在懷裏,身上被雨水澆濕了一片,顯得有些狼狽,立刻皺起了眉頭:“你怎麽也不擋着點。”
沐嘉樹笑着把衣服抖開,順手披到衛洵的後背上:“這點雨用不着擋,天冷,外套你還是穿着吧。”
衛洵瞥他一眼,也沒有再說話,打頭向裏面走去。
大概是因為下着大雨的緣故,醫院裏一樓的人并不算多,兩人上了電梯,裏面空蕩蕩的只有他們,沐嘉樹見衛洵按的是六樓,回憶了一下,覺得那好像是消化內科,心裏面愈發奇怪,想不到他是來這裏看誰。
如果是衛家的哪個親戚,按理說都有自己專門的醫生,消化方面的病應該不會是大問題,用不着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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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洵領着他進了病區,像是對這裏也不大熟悉,找了一名護士小姐問了下路。
仿佛剛剛來了新病人,醫院裏的人都很忙,那名護士聽他說了門牌號之後,匆匆指了路就又走遠了。
衛洵走到病房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看了看沐嘉樹,有點猶豫地說:“你......算了,你還是跟我進去吧,如果沒有人叫你,你就別說話,降低存在感,知道嗎?”
沐嘉樹:“......哦。”
他進去之後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旁邊有一張折疊床,床邊還坐着個老頭,看上去應該是陪床的老伴。
沐嘉樹的動作凝滞了片刻,忍不住伸手扶了下旁邊的門框,好在衛洵背對着他在前面走,并沒有看到他的舉止。
他徑直走到病床邊,俯身道:“李奶奶,我來看你啦!”
衛洵的聲音很大,耳背的兩個老人立刻就都聽清楚了,李奶奶看見衛洵,仿佛很高興的樣子,眼眶卻不知道怎麽就紅了,拉住了他的手,連着說了兩句:“小洵來了,小洵來了。”
衛洵笑着說:“今天好一點了嗎?”
他這時候的笑容看上去非常高興,絲毫不像剛才在樓道裏面的沉默寡言,李奶奶說:“好多了,醫生說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旁邊的老伴插了一句嘴:“要不是衛少給找了個好醫院,也不能這麽快就好。”
衛洵只是笑:“嗐,趙爺爺還叫我衛少啊。”
趙爺爺說:“你現在是大老板喽,怎麽好還像小時候那麽叫。”
李奶奶反駁道:“大老板怎麽啦,大老板小的時候也是吃我做的飯長大的。小洵和小樹都愛吃我做的金絲面......”
她說到這裏,突然又停住了,趙爺爺偷偷在旁邊拉了下她的衣服。
衛洵若無其事地說:“是啊,我現在也愛吃。”
李奶奶頓了一下,勉強笑着說:“以後奶奶再給你做。”
衛洵只是假裝什麽都沒有看到,笑着說:“好,過幾天您身體好了,我一定去吃。”
他和沐嘉樹都是從小被李奶奶帶大的,感情非常深,有意要逗對方高興,頓了頓又說:“幹脆我這幾天都不吃飯了,就等着奶奶做的大餐。”
趙爺爺道:“孩子,我和你奶奶要回老家了。”
衛洵一愣,脫口道:“什麽?”
李奶奶說:“我大孫子,就是你平平哥,有孩子了,一定要把我們接回去一起住,說是一大家子四代同堂才美氣,奶奶這麽多年沒回老家,也想回去看看。”
衛洵一時好像有點不能接受似的,半天才笑了笑:“那是好事啊,回來我給爺爺奶奶拿點東西,幫我帶回去送侄子。”
李奶奶拍了拍他的手,過了一會,嘆了口氣說:“你也趕快娶個姑娘,生個娃娃吧,整天孤孤單單的,也不見有一時半會真正高興的時候。等以後成了家......就好了。”
她似乎還想說別的,又不大敢在衛洵面前提,就沒有說,但衛洵知道她是想起了沐嘉樹。
他又跟兩位老人說了一會的話,起身告辭,沖沐嘉樹道:“走吧。”
沐嘉樹點頭,跟在衛洵身後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來:“爺爺,奶奶,您們多保重身體。”
他距離病床不近,兩位老人看不清這個年輕人的長相,只是答應了一聲,又誇他有禮貌。
沐嘉樹扯出一個笑容,出了病房。
衛洵一出去,滿臉的歡喜就垮了下來,他低着頭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看不清神色。
剛才一直在笑,他覺得自己笑的就像一個浮誇而蹩腳的演員,現在臉上的肌肉都有些發酸。
沐嘉樹心中有事,沒有注意他,自己站到一邊發呆,同樣也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衛洵突然說:“壞了。”
沐嘉樹:“嗯?”
衛洵道:“我買的水果和營養品忘了拿上來,我看看外面......”
他探頭向窗外看了一眼:“雨停了。沈樹,你去幫我把東西拎上來。”
沐嘉樹點了點頭下樓,一邊走一邊想心事。
他現在的心情就像是一個離家多年的旅人,飽經艱險周折,九死一生地回到了家門口,恨不得立刻就沖進去,然而卻不巧地發現大門外面的看守者竟然就是在旅程中傷害過自己的人,于是滿腔喜悅都變成了錯愕,猶豫徘徊不知道應不應該靠近。
他的性格雖然深沉,但辦事目标明确,從來不喜歡拖泥帶水,如今這種迷惘的生活狀态讓沐嘉樹對自己很不滿意。
家于他來說,變成了裹着□□的蜜糖,讓人像個渴望的小孩子那樣時時惦記,又不敢吞下去,連那些親愛的人,都已經變得似是而非。
其實似是而非的不光是他們,自己還是不是自己,沐嘉樹似乎也已經分辨不清楚了。
“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
很久之前他曾經在大街上聽過劉若英唱的這首歌,偶然就把這句歌詞記住了,直到今天,突然又浮現在腦海。
沐嘉樹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念頭到處亂飛,很快從車裏面把衛洵說的東西拿了出來,這一回他運氣不大好,電梯上的人非常多,他就順着安全通道往上爬,直到被一聲暴喝打斷了思路。
“我告訴你,你給我滾遠點!”
沐嘉樹正好走到了樓梯的拐角處,看不清說話的人是誰,只能看到三道影子被聲控燈拉長,投在了一級級的樓梯上。
他倒不太在意這種事,剛要繼續走,另一個女聲傳來:“行了哥,你罵就罵吧,動手幹什麽,你把她打出個三長兩短的,更要訛上你了。”
沐嘉樹聽到這個聲音,一下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