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心中怨
長安城外, 一輛馬車停在枯葉之間, 融入了深深夜色中。
眼看着城門即将關閉, 前來送行的人卻還沒有, 黃善鐘坐在馬車裏冷汗津津,不停地用袖子擦着自己的額角。
“老頭子,別等了, 快些走吧,現在不走以後可就想走都難了。”旁邊坐着的婦人輕輕推了推黃善鐘,焦急催促。
黃善鐘回神瞪了她一眼, 神色古怪:“催什麽, 死婆娘,我們給文妃幹了這種掉腦袋的事,錢都不拿你就走?還不是你不争氣生不出兒子,不拿錢,出去誰給我們養老送終?”
婦人被他這麽訓斥了一通, 到嘴邊的話又囫囵吞了下去,只無奈地嘆了口氣。
正在這時,馬車外總算是傳來了焦急的腳步聲, 黃善鐘拉開車簾一看,果然是文妃身邊的貼身公公。連忙鑽了出去,拱拳笑道:“公公可讓我和老內好等。”
小公公雙手捧着錦盒, 皮笑肉不笑裝模作樣地對着他彎腰一禮:“咱家最後一次拜見司使大人了……我家娘娘感念大人的傾囊相助, 無奈身體抱恙, 還在病重, 無法親自前來相送,特讓咱家來送大人最後一程。”
說完這才奉上了手中錦盒,一打開蓋子,但見盒子裏面金燦燦的金銀珠寶,在皓白的月光下閃着晶瑩的光澤。
黃善鐘看得眼睛都直了,連忙伸手接過,遞給了馬車裏的婦人,再轉過身子,就見對面的小公公笑的不懷好意,一雙眼睛裏盡是寒芒。
“公公為何要這樣看着我……”
黃善鐘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四周突然簌簌落下幾道人影,刀劍的寒光映着月光,直直地在他的眼前閃過。
“你們……你們!你們要……”
小公公勾唇一笑:“咱家都說來,要來送大人最後一程呀。大人有什麽怨有什麽仇,閻羅殿前可莫要多嘴提到咱家,這都是娘娘對你的厚愛呀。”
說完一個手勢,周圍伺機而動的人頃刻之間朝他們飛去,黃善鐘登時就吓得不知道腿往哪走,随手将車簾拉住,竟然是傻傻地鑽了回去。
林中風聲乍起,眼見寒芒逼近,小公公轉過身子輕聲呵笑一聲,剛打算擡腳離去,腳尖還沒落地,突然感覺脖間一股涼意。一低頭,才發現不知道何時,一把淬了寒光的長劍已經橫在他的脖間,只要他上前一步,瞬間割喉而過。
“這位壯士……”小公公吓得連發抖都不敢,連忙提住自己的步子,只顫着聲音說話。
馬車裏的黃善鐘半晌不聞動靜,摸了摸脖子,脖子還在,這才拉開簾一看。就見馬車外橫七豎八地躺着不少屍體,都是方才要來殺他的人。
正要大喜過望地回馬車叫自家的臭婆娘,就聽馬車內傳來婦人的顫音:“老頭子……你別動,你別動……”
黃善鐘額角的汗瞬間就順着臉頰滑了下來,腰間頂着的刀還示意性地朝他頂了頂。他咽下一口口水,嘗試着開口:“我不動,不動。壯士當心手裏的劍……”
一時之間,還活着的三個人都是大氣不敢出。
突然從不遠處傳來幾聲拍手聲,三人齊齊看去,就見陸綏一身玄色長衣逆着光緩緩走來,明明唇角挂着笑,眉眼之間卻皆是濃重的戾氣。
“司使大人安好啊,我們又見面了。”陸綏笑得分外乖巧無害。
他手裏拿着半個咬了一口的蘋果,倚着一旁的樹上好整以暇地掃了一圈三人,然後繼續啃了一口。
黃善鐘一見陸綏,要不是礙于腰上的劍,可能早就跪下求饒了。
“世子殿下.....”
陸綏擡手止住他的話:“不敢當,司使大人有大能耐,在陛下面前可是紅人。本殿下區區一個世子,不敢和大人說話。”
他頓了頓,不急不忙地将手中的蘋果啃完,這才擦了擦嘴角,挑了挑眉。
“就是不知道大人這是要去哪裏呀?”他的語調有着一種透不出來的詭異,聽得人毛骨悚然,幾乎讓黃善鐘生出一種錯覺——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陸綏。
腰間的劍頂了頂,他只好跟着往前走了走,一路走到了陸綏的身前。突然被路上的一塊凸起的石頭絆住,直接滾到了陸綏的身前。
陸綏直接擡腳踩到了他的臉上,低下身子,一只手捏起黃善鐘的下巴,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擦過嘴角:“黃司使不是挺風光的嗎,怎麽現在落到了一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下場啊?”
他的手一路下滑,最終落在了他的脖頸上,手上的勁卻一點也沒有放松,黃善鐘被他這樣直接提起來,雙腳脫離了地面,雙手不停地掙紮。
眼看着手裏的人馬上就要斷氣了,陸綏看着黃善鐘愈加灰白的臉色卻越來越興奮,月光斜斜打過,有一種病态猙獰的美感。
“殿下!”
一旁的紅錦連忙出聲提醒,陸綏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愣了幾秒,下一瞬間他突然松手,黃善鐘就這樣摔倒在地上,直接昏死了過去。
陸綏緊緊蹙眉,不确定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開口道:“紅錦,我剛剛是不是想要殺了他?”
紅錦默了片刻,這才開口道:“殿下,您最近太累了。”
陸綏跟着點了點頭,用冰涼的掌心揉了揉自己的臉頰,這才笑道:“看來真的是累到了,我怎麽會……”
他就算是對黃善鐘有再大的殺心,也知道這個人現在還有活着的價值,殺不得。他剛剛是怎麽了,為什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殺心呢?
陸綏轉身看了看昏死在一邊的黃善鐘,再擡頭就看見了已經走出來的婦人。
她應該是被剛才那一幕吓到了,吓得直接坐在了馬車上,眼前橫着一把泛着冷冷寒光的長劍。
陸綏攥緊了自己的掌心,仍然是能夠感覺到自己胸腔內壓抑的滔天怒火,幾乎滿滿當當地在四處攢動。僅僅是留他們幾條賤命對陸綏而言,竟然也成為了需要莫大的定力才能完成的事情。
“殿下,人已經劫到了,我們應該回去了。”紅錦溫聲勸道,陸綏卻恍若未聞。
他将五指插入自己的頭發中,感覺頭一陣一陣得疼,太陽穴都在突突突地跳動,身上冷冷熱熱得,煎熬得他快瘋了。
腦海裏不斷地浮現過諸多場景,一會是漫天大火的洛陽地牢,一會是冰冷潮濕的大理寺牢,一會是珩蕭吞噬在火海裏,一會是珩蕭遍體鱗傷地倒在他的懷裏。
“紅錦,他們真該死啊……我好想殺了他們啊……”
“殿下!”
眼看着陸綏痛苦地蹲下了身子,所有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紅錦連忙上前扶住他,卻被陸綏推開。
陸綏從他的腰間抽出劍,眼神只恍惚了一下,手中的劍瞬間就飛了出去,直接繞過了婦人戳進了小公公的身體裏,連帶着把人帶出了好遠,釘在了身後的樹上。
那人死不瞑目雙目圓睜,源源不斷地鮮血從嘴裏湧出來,濺紅了衆人的視線。
陸綏卻好像一瞬間安靜了下來,突然鎮定地呼出一口氣。
“終于不吵了,好清靜。”他緩緩調整了一輪的吐息,看向紅錦,突然問他:“紅錦,你聽見了嗎,剛剛好吵啊,吵得本殿下頭疼。”
紅錦有些愣,半晌卻點了點頭。
陸綏一見他也聽到了,瞬間心情大好,拍拍他的肩膀,喟嘆道:“你也聽到了?沒事了,現在不吵了。”
衆人對于陸綏的反應目瞪口呆,只有紅錦率先反應過來,趁此機會開口道:“殿下,現在很安靜的,我們快回去吧,世子妃方才叮囑了屬下要勸您不要太忙,早點回去陪他。”
“對,這麽久沒回去,珩蕭一定想我了。”陸綏一聽到溫庭弈,瞬間開心得不像話,連忙擦了擦手,率先走了。
走了兩三步,卻見身後人呆呆地不動,又繃着臉問他們:“怎麽了,你們怎麽都不聽話了,是本世子平日裏待你們太好了?耽誤了本世子和世子妃見面,你們都去領罰。”
說完一甩衣袖,足尖一點就飛身離開。紅錦緊随其後,和他不過三步左右的距離。
陸綏回到紅泥小築的時候,溫庭弈剛剛躺下。
自那一夜與珩蕭重新同房以後,陸綏食髓知味,只要自家媳婦身體無礙,總是不舍得獨住空房,有的時候溫庭弈将他扔了出去,陸綏也要趁着半夜爬上他的床。
溫庭弈有時困意正深,陸綏就無賴地纏着他不松開,直吻得他再也沒有了睡意。
所以這一次,陸綏剛一推開房門,溫庭弈就端端睡好,呼吸綿長,裝作睡得正熟。
“珩蕭?”陸綏坐在床邊輕聲喚他,就見床上的人不理會自己,于是只好牽住他的手,郁悶地坐着。
溫庭弈聽出他話語中的委屈情緒,豎起耳朵靜靜聽着。
“珩蕭睡着了也好,權當是我說與自己聽罷了。”陸綏吻了吻他的指尖,像一只失了主人寵愛的小奶狗一樣,輕輕地依偎在他的床邊。
“珩蕭,我忘了好多事情,好多關于你的事情……現在想想,如果這一切我都記得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你受這麽多委屈的。”
“你這麽驕傲冰靈的一個人,明知嫁給我是一場算計,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在金龍殿前求旨的啊?我當時去侯府鬧的時候,你為何不将我轟出來,我那般容易就把你哄回來,你真的不害怕我再辜負你嗎?”
陸綏掰着指頭羅列自己的罪過,數着數着突然就靜默了。
陸綏擡頭去看溫庭弈的睡顏,突然笑了笑:“珩蕭,我十惡不赦負你癡心是真,如今回頭是岸迷途知返也是真的。”
“珩蕭……多謝你當年在母妃靈前伴我,也多謝你從來沒有放棄如此涼薄的我。”
掌心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兩下,陸綏擡頭去看,就見溫庭弈眼中帶着明媚笑意,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見陸綏擡頭,朝他那裏湊了湊,竟然是伸手用指尖抵住了他的鼻尖。
那麽多的柔情全部都是獨屬于眼前人的,他側過身子,兩人就離得那麽近。
溫庭弈低頭去看陸綏的唇,眸中的情緒突然翻湧成海。
陸綏滾了滾喉結,突然往後靠了靠,卻被溫庭弈扣住了肩膀,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反而更近了。
“阿綏,我心悅你啊……”
輕輕的一句話最終止在兩人相貼的雙唇間,可這句話,卻從上一世再到這一世,都在陸綏的心裏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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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感覺我快把柿子寫成大變态了qaq是不是錯覺鴨感謝在20200115 17:30:44~20200117 22:30: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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