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情蹉跎
第二日, 天氣放晴, 陽光正好。薄薄的陽光透過天邊的雲朵投射到地面上, 給廣澤帶來了這個冬日經久不見的溫暖。
不過一夜的時間,偌大的郡守府便徹底空了。溫庭弈趕回來只得草草交代了府中下人,讓他們自行離開, 又命人給了他們不少的銀兩, 便看着丫鬟小厮滿臉驚愕地陸陸續續離開郡守府。
等人都離開了,溫庭弈才緩過一口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閉眼輕輕揉了揉額角。
陸綏悄悄走到他的身後,将他的手攏入掌心, 緩緩摩挲:“你本就體寒,還坐在這裏吹冷風,我是當真拿你沒有辦法了。”
他說着, 彎下腰屈起食指,在溫庭弈的鼻子上輕輕劃了一下, 就連自家媳婦睫羽輕顫, 那烏黑的小刷子一下一下的,就像是刷在了他的心裏。
大概是廣澤的事已經解決, 溫庭弈難得這般放松,也就随着陸綏去了。他将腦袋放在了陸綏的腰間,緩緩開口道:“廣澤的事情告一段落, 我們也是時候啓程回京了。”
算算日子, 他們離開京城也已經有了半個月之久, 雖然陸綏用理由搪塞了過去,但是馬上就是年底,到時候除夕年宴,王孫貴族諸侯公子齊聚長安城,陸綏若是不能抵達參加宴席,難免會被別人指指點點。
陸綏點了點頭,替他攏了攏衣服,柔聲道:“回屋吧,屋外冷。”
溫庭弈點了點頭,緩緩起身,只是在邁上臺階的那一瞬間,突然頓住了步子,回頭遙遙看了一眼一邊的書房。
……
不過短短幾日的光景,微生玉的書房就落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土,溫庭弈輕輕推門,門一開屋外的寒風就争先恐後往屋內鑽來,激起滿屋灰土。
溫庭弈緩緩踱步,白皙修長的手拂過書桌上的案卷,一低頭,卻在鎮紙下看到了一角墨跡,應該書寫的急促,筆勢看上去比較淩亂。
溫庭弈挪開鎮紙,但見其下壓着一個信封。上書六字:賢弟珩蕭親啓。
溫庭弈輕輕嘆了口氣,這才伸手打開了信封,滿紙的飄逸字跡就此映入眼簾。
良久一陣沉默,溫庭弈才将信紙再次折疊整齊,小心翼翼放入了自己的胸前的軟衣裏。不再停留,擡腳踏出了書房。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學,片片飛雪自天地之間灑落下來,落在裸色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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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弈将書房重新鎖好,一轉頭就見陸綏出現在院子中央,撐着一柄油紙傘,他的周圍已經可見斑駁雪色,唯有傘下身邊尚有一方淨土。
那是他為心上人留下的心尖淨土。
陸綏朝他伸出手,笑意淺淺。
“殿下怎麽又來了,不是讓您先回去了嗎——殿下幾時來的,是不是等了許久?”溫庭弈一邊說着一邊朝陸綏走去,還沒走近就被對方一把拉入傘下。
“沒有等多久。”陸綏将人摟入懷中,溫庭弈分明感覺到了他的身上的陣陣寒意,連平日裏溫暖的手心都是冷的可怕。
“殿下竟會騙人了。”溫庭弈低眉淺淺笑道。
“嗯……珩蕭這般說,委實委屈我。”陸綏含住他的耳垂,輕輕吐氣:“對你而言怎麽能是欺騙呢?而且,我也只騙你一個。”
“若是能一直騙到你我頭發花白,那才叫好。我騙人,也是有始有終的。”
溫庭弈說不過他,索性不再反駁他,只是拖着他慢慢走。他腳上的傷還沒有好透,快走仍然能夠感覺到疼痛,不過慢慢的走動還是可以。
身後的人不再說話,溫庭弈打趣道:“殿下怎麽走不動了,莫不成是被凍住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見身後的人突然跑到了他身前,蹲下了身子:“珩蕭,上來,我背你。”
溫庭弈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開口:“殿下,臣已經沒事了。”
陸綏不滿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就讓溫庭弈想起了每次不聽話都被陸綏強行抱着往回走,登時止住了嘴。
陸綏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乖,上來,我帶你回屋——嘶,外面太冷了。”
溫庭弈也不再扭捏,乖乖爬上了他的背。直到如今溫庭弈再一次發現陸綏的肩膀是這麽寬,極具力量,一人之力就能扛起汝陽王府和西北軍營。
“殿下,廣澤的事情結束了。”
“嗯。”
溫庭弈緩緩勾了下唇,将頭放在了陸綏的後背上,突然一陣錯愕。
那一日他同微生玉說若是生不逢時,空有一身報國之心,何不靜待明君。可是微生玉卻沒有答應他。
他說待哪一日廣澤百姓再無疾苦,他要帶着妻兒游山玩水,賞他為之魂牽夢萦的錦繡河山。
他當時大概早就已經參透了自己的死局了。
“殿下,若是當時沈氏早一些看到微兄留給她的絕筆信,這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珩蕭。”陸綏頓了一頓,才問道:“你是不是還在為微生玉的死內疚?”
溫庭弈搖了搖頭:“我當時若是再仔細思索一番,定然會發現他同我說的話,分明道盡了訣別意……”
是啊,若是他可以早些發現微生玉生出了尋死之心,他還會放任微生玉祭山來試探沈氏嗎?
“珩蕭,就算沈氏當時提前趕來阻止微生玉,微生玉也會死的。你能明白嗎,這是他自願的,是他為沈氏做的最後一件事。”
陸綏說完,溫庭弈不再開口,陸綏見狀也識趣地不再開口,留出些時間讓珩蕭自己想清楚也好。
微生玉一生為國為天下,最為愧疚的就是妻兒,臨死之前所做的卻是用自己一命抵沈氏一命。
為了防止将來有朝一日沈氏深陷牢獄之災,将自己的認罪書留給了沈氏。又在祭山大典現場死去,坐實了山神發怒的謠言,為沈氏留住秘密。
所有的愛意,直到死的那一刻,才得以告訴沈氏。這才是為何沈氏對他有怨,卻會痛得撕心裂肺。
微生玉辜負沈氏良多,辜負阿楠良多,明明是深情不壽,卻是蹉跎數載,互相折磨。
溫庭弈眼簾低垂,緩緩将頭伸到了陸綏的脖頸間,輕輕地啄了一下。
陸綏感覺到脖子間有異動,問道:“珩蕭,怎麽了?”
“沒什麽。”
沒什麽,只是情難自已,不忍蹉跎。
這天正午,衆人總算是要離開廣澤這塊鳥不拉屎的地方了。只是來時滿身輕松,去時的心境卻大不相同了。
溫庭弈正在陪廣澤的百姓交代完事,陸綏則被花小樓纏在了另一邊不得脫身。
“诶,我這可是為了你們才受的傷,你怎麽也要表示表示吧。”花小樓提了提自己壯烈犧牲的胳膊,揚了揚下巴。
陸綏覺得這小子欠抽。
他獰笑了一聲,猛然拉住了花小樓的胳膊,就聽花小樓痛呼一聲,瞪着眼珠子賊溜溜地盯着他。
“還為了我們才受的傷,你可真是會給自己貼金。”
他伸手給了花小樓一個腦瓜蹦,小聲嘀咕道:“還不是為了陸邈那塊木頭,別說的好像我們委屈了你一樣。”
花小樓捂着腦袋嘿嘿兩聲,湊到陸綏身前小聲道:“不管為誰傷的,沒有你們我和廣澤八竿子打不着,更別提在這裏受傷了。所以你今天怎麽着也要補償我,不然我在你肩胛骨上雕朵花。”
陸綏耳朵都快給他磨出繭子了,沒意思地擺擺手,不耐煩道:“行了,你要幹什麽直接說。”
花小樓搓搓手:“借你馬車一用。”
陸綏:“……”
“不行。”陸綏一口回絕。
花小樓的臉色變了變,那架勢大有和他大幹一場的架勢。
“一輛馬車,你用了,珩蕭坐在哪裏?”
“不是有馬匹嗎?”
陸綏睨了他一眼,反問道:“那不是有馬匹嗎,你為何要暈馬車?”
花小樓啞口無言,吞了幾口冷氣後,氣鼓鼓地走到了一邊蹲下,心裏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恰巧這個時候溫庭弈走了過來,看見花小樓和陸綏再一次吵起來,無奈的搖了搖頭。
“殿下,臣其實想騎馬的。”
“嗯?”陸綏懷疑自家媳婦知不知道自己在說啥……
當初去紅泥小築時他分明記得珩蕭害怕得不得了,一路上緊緊扣住缰繩,指節都給他扣成了蒼白的顏色,一路上只敢由他抱着摟着。
珩蕭分明是害怕騎馬的,怎麽會主動提出來。
溫庭弈緩緩走到他的身邊,柔柔開口:“殿下,臣想學射禦之術。”
陸綏沒吱聲,猶豫了片刻。一轉頭,卻見自家媳婦唇角帶笑,眉目溫柔地注視着自己,一顆心都酥麻了。
“咳咳……”陸綏低聲咳嗽了兩聲,湊近低聲問道:“珩蕭,你還是去車裏吧,這外頭天寒地凍的,凍壞你怎麽辦。”
“殿下,臣并非嬌弱女子,何時如此柔弱了?”陸綏聽出來自家媳婦這句話已經帶了幾分不滿,連忙打住話題。
“好好好,我依了你……”
陸綏很是郁悶地跑到一邊牽來了一起通體雪白的駿馬,用手做梳替它梳理毛發,柔柔開口:“霧影,一會要乖。”
他轉過身,就見花小樓擡頭對着溫庭弈眨了眨眼睛,突然整個人就不好了。
花小樓回過頭來,緩緩勾唇,對着他露出了一個挑釁至極的笑。
陸綏:“……”
第一次發現媳婦不再幫着自己反而幫着死對頭的陸綏淩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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