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辜
淚水洶湧澎湃地從眼眶中溢出, 最終彙聚在了下颏處, 再順着下巴滴落在了泥土裏。沈氏緊緊閉上眼, 半晌才哽咽道:“你們說我怨毒也好,蛇蠍也罷,總歸現在都不重要了。”
她緩緩向前走了幾步, 隔着溫庭弈将目光放遠, 看到了高臺之上的兩人,緩緩笑道:“如你所料,我編造謠言, 我興風作浪,我在廣澤翻雲覆雨撥弄風雲, 又如何?我大仇得報,早就已經無牽無挂。這三年以來的每一日,都算我賺了。”
祭臺上的燈籠被風吹滅了兩盞, 眼前的景致又黯淡了幾分。沈氏眼裏含着淚,眼前模糊不清, 如此情況下更加看不清楚高臺之上的兩人。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 緩緩拿出了袖中的錦盒。正是微生玉臨走的時候送給她的禮物。
“我與他蹉跎數十載,他從未送過我任何東西, 第一次送,竟然是送命。”她顫抖着手輕輕撫摸着壓着海棠細紋的錦盒,緩緩打開了一角, 才能看見整整齊齊疊放在盒內的兩張書信。
溫庭弈攥住自己的袖口, 擡頭正視着她, 緩緩開口:“嫂子,放手吧,放過廣澤,放過無辜的百姓,也放過阿楠和你自己吧。”
“不然,微兄的死……就毫無意義了。”
沈氏好像被這句話燙到了一般,恍惚了一下。
她在十六歲的那年遇到了微生玉,自此以後就一見傾心,至死不渝地将身心奉上。可是沒有想到,最終卻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沈氏低低笑了,彎下腰笑得眼淚一并跟着往下淌:“我放手?不,我不會就此罷休的。”
她緩緩轉過身子,眼神掃過周圍一圈,淡淡問道:“你覺得他們無辜?溫庭弈,你瞪大眼睛看看清楚,這些人不過是生了一副人的面孔,骨子裏早就已經被蟲蟻啃食幹淨了。你看看他們現在的樣子,愧疚?悔恨?”
她跌跌撞撞走到一個老婦人面前,提起她的領子把人拽起來,面目猙獰道:“我夫君死了,為你們死了,你是不是很傷心啊?那你——下去陪他吧?”
那老婦人吓得腿都軟了,雙手無力地扒拉在沈氏的手臂上,渾濁的雙眼裏不斷湧出淚水:“夫人饒命啊……夫人,你清醒清醒吧……”
沈氏看着老人衣一副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的模樣,突然眉頭一蹙,猛然松開手任其摔在地上,轉頭對溫庭弈道。
“看到了嗎,口口聲聲對不起我夫君,可是讓他們死來給我夫君賠罪,他們又舍不得自己一條賤命。”
溫庭弈不知怎樣開口,只能漠然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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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他們無辜,是因為你從來都不知道,他們的一張嘴有多麽的惡毒。”她頓了頓,凄慘一笑:“他們用憐憫的語氣說着最傷人的話,一遍一遍将我們的遭遇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談,毫不留情地一次一次傷害阿楠。”
她幾近哽咽,一雙杏眼直勾勾掃過衆人:“你知道我看着阿楠每日每日不吃不喝,日漸消瘦成一把皮包骨頭;每晚每晚被噩夢折磨,又哭又喊滿頭冷汗時,我的心有多痛嗎?”
“我害阿楠癡傻,害得她爹不識,娘不認。你以為我的心裏就好受嗎……可我有辦法嗎,你有辦法嗎,你們有辦法嗎?”
“他們一個一個的,都沒有親自動手,可是他們都是幫兇,就是他們害死了阿楠,害死了夫君,害死了我,也害死了廣澤!都是他們自找的!”
她緩緩踱步走到溫庭弈面前,突然站定,然後神色冷漠地的問道:“現在你還覺得他們無辜嗎,世子妃。”
溫庭弈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他的思緒早就已經被沈氏的凄厲聲訴擾亂,眼下心緒難平,竟然不知道孰對孰錯。
他心緒被擾亂,自然看不見沈氏悄悄地從袖中滑出一把短刀,陸綏站在不遠處,突然看見寒光一閃,當時警鈴大作,連忙開口提醒,可是為時已晚。
陸綏的一句當心還未說出口,明晃晃的刀刃就已經貼着溫庭弈的脖頸上的血管了。沈氏微微喘着氣,手一個不穩就在他的脖子上劃下了一道血印子,把陸綏吓了個半死。
“你別動,你把刀放下。”陸綏的聲音都跟着不由自主地輕顫,等他看到有血絲順着溫庭弈瓷白的脖頸往下流時,整個人就跟發了狂的兔子一般,腥紅着眼吼道:“……你不許傷他!”
沈氏大概已經沒有了退路,這會兒铤而走險,竟然沒有絲毫的膽怯。她穩了穩心神,挑眉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他,只要你能放我和阿楠離開廣澤,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我自然會想辦法把他還給你。”
陸綏額角青筋直跳,嘴角也在不停地抽搐,半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找死!”
沈氏不理會他,只挾持着溫庭弈一步一步往前走,眼看着離陸綏越來越近,他卻沒有一絲一毫要讓路的覺悟,沈氏無奈之下只好将短刀握緊,刀刃又貼近了幾分。
陸綏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放下了握着刀柄的手,不情不願地讓出了道路。
“都給我讓開。”
他這一聲過後,身後的百姓也紛紛給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沈氏拽着溫庭弈一步一步走上高臺,就聽身前的人開口道:“嫂子,你這是何必呢?”
沈氏低笑一聲,冷冷道:“我沒有錯自然不會認錯,夫君不曾參與進來,我自然也不會讓他替我頂罪。”她說着,攥緊了另一只手中的那兩張信紙,将它們揉皺以後随意地扔到了一邊。
沈氏和溫庭弈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後挪,終于挪到了阿楠的身邊。沈氏溫柔地笑了一下,開口道:“阿楠,走啦,娘帶你走。”
阿楠像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依舊緊緊抱着微生玉不撒手,沈氏氣急之餘又有些心疼:“阿楠,你是想逼死娘嗎?你起來,跟我走!”
阿楠聞聲,緩緩擡起了頭,可是手臂的力氣卻一點也不減,她眼角挂着一滴淚,一擡頭正巧劃過臉頰,讓人心碎的心疼。
沈氏心裏一陣疼,只好低下身子哄道:“阿楠,娘錯了,你原諒娘,和娘走吧。”
她這麽一低,正巧将自己的弱點露了出來,手上的力氣便被削弱,溫庭弈抓住時機連忙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外一推在一收,本打算就如此抓住她,誰想沈氏太過機敏,她借力使力一招躲過了溫庭弈的動作,心下大怒,趁機拉着阿楠從祭壇另一邊跳下去,轉眼之間就消失在了山路口。
陸綏大驚失色,縱身一躍,跳到了祭臺上,連忙拉住自家媳婦的手問道:“珩蕭,你有沒有事?”
溫庭弈淡淡一笑:“沒事,她沒有殺心,大概只是想帶着阿楠走吧。”
“珩蕭,疼不疼啊?”陸綏看着自家媳婦脖子底下那麽鮮明的一條紅線,感覺自己的肉都快被人挖走了,卻看溫庭弈只是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擔心。
沈氏帶着不情願的阿楠一定走不了多遠,而且此條山路只能通向浮朦山頂,而山頂也有陸邈和花小樓把守。
溫庭弈和陸綏對視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想法,眼下情況大亂,他們先要将這裏清理好了,才能抄小道上山。
溫庭弈和陸綏從祭臺上走下,沿着臺階走的時候,溫庭弈突然回過身來,緩緩嘆了口氣,然後對着祭臺慢慢彎下了腰,做了一揖。
陸綏見自己媳婦如此,也學着他如此。身後的百姓見狀,只得一抹眼淚,緩緩跪下。
“大人一路走好……”
濃稠的夜色中,只有幾盞燈籠在寒冷的烈風中茍延殘喘,這一生送別也就異常響亮,一聲一聲回蕩在周圍。
溫庭弈在百姓的送別聲中緩緩睜開眼,然後走下了高臺,對着所有百姓道:“溫某在此請求各位幫忙将微兄的屍身先帶回郡守府,我與殿下在此處理完事情,便回去與你們會合。”
“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安頓大人的。只是……求你們不要傷害夫人和小姐,都是我們造孽,害了大人一家……求你們放過他們吧。”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溫庭弈的步子微微一頓、
“千錯萬錯都怪我們,是我們自私自利忘恩負義,求你們放過夫人吧……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是啊是啊,我們求你們了。”
察覺到身邊人的掙紮無奈,陸綏直接牽着他的手,不再理會身後人的哀求,拉着人就踏上了通往山頂的小路。
一路上溫庭弈都沒有再開過口,似乎在想些什麽,陸綏叫了他幾聲,也沒見他回應。
“珩蕭,你怎麽不說話呀,你在想什麽呢?”
陸綏小心翼翼用手捅了捅身邊的人,溫庭弈才猛然回過神,恍惚道:“無事……啊……”
他先前走神,猛然之間被陸綏叫醒,腳下一不留神踩了個空,竟然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
“珩蕭!”
陸綏見狀,連忙伸出手去拉他起來,卻看溫庭弈雙眉緊促,腳腕使不上力氣。
“珩蕭,是不是走不動了?”
溫庭弈搖了搖頭:“沒事,不是什麽大問題,你拉我起來……”
溫庭弈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見陸綏二話不說把他橫着抱了起來,直接截了他的話:“乖乖抱緊我。”
溫庭弈一愣,突然耳根就紅了,幸虧夜色太濃重,陸綏又目視前方沒有看見。
他緩了緩才道:“抱歉殿下,是臣拖累您了。”
陸綏把他抱得緊了緊,佯作發怒地開口:“珩蕭這是什麽話。”他頓了頓,附在自家媳婦耳朵旁邊輕呵熱氣:“這是依賴,不是拖累,我喜歡珩蕭你這樣依賴我。”
“若是将來珩蕭下不了床,我這活就是家常便飯了,得提前練練。”
他的意思其實是在說萬一将來兩個人老了,走不動了,他也會向現在這樣,抱着他走到任意想去的地方。可是這句話歧義太重,溫庭弈不禁有些想歪。
他愣了一愣,執拗地揪住了“下不了床”四個字,突然伸手拍了一下陸綏的胸口。
陸綏雲裏霧裏,心裏想着難道珩蕭不希望自己将來走不動?可是那是躲不過的啊……還是說珩蕭不願意和自己一起變老?
陸綏很是挫敗:“難道珩蕭是不願意和我一起白頭嗎?”
他腳下不停,心裏泛酸,走得飛快,委屈巴巴。
一起白頭?
溫庭弈:“……”
随着這一聲沉默,溫庭弈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染上一層酡紅,只好一聲不吭地把臉埋在陸綏胸口,很是氣惱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
雖然是在上山,但是陸綏本就是從軍營裏打拼出來的,體力并非常人可比,抱着溫庭弈也不覺得勞累。
兩人行走了片刻就到了山頂,只是眼前的一切卻是他們都萬萬想不到的。
陸邈和花小樓竟然在同那幫手無縛雞之力的壯丁們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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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qaq先把頭放好,遞刀。
第二.橘子猛然驚覺,千金坊是賭,廣澤是毒…我還差一點yellow就湊齊新社會三毒瘤了t^t
第三點.我個人其實挺喜歡廣澤副本和馬上的煞星副本,小可愛們應該也發現了,我的文章不是一味發糖,其實融入了我的一些思考。
廣澤的慘劇其實不能說誰對誰錯,誰都是可憐人,只能說都有錯吧。百姓看似無辜可憐,但他們背後語人是非,不顧及郡守一家的苦痛。沈氏愛家勝過一切,但是在女兒受難後選擇了看似讓阿楠遠離痛苦,實則讓他們一家人都備受煎熬的方法,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
其實無論發生什麽,都需要好好的溝通,而不是一味的偏激,靜下心來談一談,再尋求解決的辦法。
關于主角其實大家也可以看出來,并沒有什麽大的波浪,也不是一路高甜,反而偏向于日常相互尊重相互扶持。一方面是主角群性格原因,一方面也是橘子的原因。
我希望他們能夠漸漸成長,溫溫會一直陪伴柿子,柿子也會慢慢在溫溫的陪伴支持下,學會很多東西。兩個人是互相尊重,互相成就的。
可能橘子筆力不夠吧,廣澤并沒有寫出想要的感覺,但是橘子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