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沒有早課的上午, 強迫自己早起的行為變得非常沒必要。
溫良久沒有提出一起打游戲的邀請。柏裏就也沒再自己開房,把剩下的游戲時間全都用在了睡覺上,難得地睡足了十個小時。
于是起床就變得更加艱難。
倒是因此躲過了地鐵早高峰。雖然還是得站着, 但好在車廂裏并不擁擠,柏裏拉着扶手, 抽空拿出手機看了溫良久前一晚發來的消息。
是淩晨發來的。那時他已經睡了, 沒有立刻看到。消息裏沒什麽文字內容, 全部都是之前在0157裏的照片, 還很悉心地調了色。有他穿教袍時拍的, 也有在隧道裏拍的。
不止這些, 還有他從旋轉飛椅上下來時頭發淩亂的樣子, 他把棒棒糖遞給小勝時微微彎腰的樣子, 他低頭把浴巾裁成一條條時用力握緊匕首的樣子……
他翻着溫良久發來的一連二十來張照片,在心裏懷疑自己的感知力是不是下降得有點過分了。被身邊的人抓拍了這麽多張居然都沒有注意到。
認真看完所有照片,他還是最喜歡自己站在隧道裏的那張。
他面向鏡頭,半邊身體被飛機停留的空地處投來的光芒照亮,分毫畢現;半身隐沒在無邊延伸的黑暗裏, 仿佛與其融為一體。
本來預想中會是普普通通的游客照, 現在看來居然意外的有種大片的感覺。
柏裏把這張照片保存下來,聽見地鐵廣播提示響起,匆忙收起手機出了站。
說是要讓他幫忙留座位,其實溫良久來得比他更早。
柏裏推開店門, 看見他正看着電腦屏幕, 慢條斯理地折起襯衫袖子。鼻梁上架着副眼鏡,衣角和領口都熨燙得平整服帖。
他身上沒什麽亮色。如果匆匆一眼瞥過去, 也沒什麽特別的記憶點。可是只要視線停頓下來,只要一注意到他, 就會難以移開目光。
今天也依舊是穿得人模人樣的溫師兄。
柏裏眼前浮現出他在游戲裏扛着長柄薙刀,渾身血污暴躁砍人的樣子,莫名地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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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得有點晚啊。”
孟斂憑着那頭雪白雪白的短發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趕緊跑過來催促,“快去換衣服上班兒了。不然待會兒午飯時間一到,那幫小女生又要追着我問你什麽時候來。”
“好。”
今天店裏客人不多。柏裏發覺溫良久已經注意到自己,就擡手揮了兩下示意,轉身進了員工休息室。
孟斂跟着進來,遞給他一包曲奇餅幹,“吃早飯沒,先墊墊。”
反正再過一會兒就要吃午飯了。柏裏剛想說不用,卻聽見他又接着補充道,“我特意留着等你來了一起拆的!”
“這可不是普通的曲奇餅幹!知道為什麽嗎?”
柏裏見他這麽興高采烈,不忍心打擊,就認真地觀察了一下餅幹包裝袋,“因為這是,抹茶限定,口味?”
“……”
孟斂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你未免太關注餅幹了。”
“餅幹其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送餅幹的人!”
他扒在休息室門邊上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了一眼,“我跟你講,就我們店裏以前總來坐在角落裏的那個客人,就那個。他今天也來了你看見沒,你知道他是誰嗎?”
“……”
能讓他反應這麽激烈的身份,柏裏已經大概猜到在自己晚來的這個早上都發生了什麽。
“是溫九啊我靠!”
果不其然,孟斂已經興奮得有點上頭了,“溫九!曙光的那個溫九!浮游的那個溫九!”
柏裏默默地點頭,“他跟你說的?”
“對啊。我這臉盲的毛病真是要不得,原先還幫他點過單跟他聊過天,居然都沒認出來。我說怎麽看着就那麽眼熟呢……”
孟斂激動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等會兒,你早就知道了?”
柏裏言簡意赅:“我不臉盲。”
“啊。”
突然被打擊,他興奮勁兒去了大半,莫名有些失落,“那你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啊。”
“我沒跟他,本人,确定過。”
柏裏說,“在背後,議論人家,也不太好。”
“這有什麽啊,咱又不大肆宣揚,你知我知的。明星都沒防的這麽嚴實。再說他也不像是會計較這種小事的人啊。”
孟斂說,“不然他也不會在說我覺得眼熟的時候,就主動承認自己的游戲身份了是吧。”
柏裏又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孟斂時常覺得他客氣得過分。想來想去,也只能理解成他是天生就不喜歡跟別人太親近。
“人家一早就來了,開口就問你在不在。”
他把手裏的曲奇餅幹拆開遞了過去,“我怎麽覺得這小曲奇原本也是給你準備的呢,我就是沾了點光。”
柏裏本來打算去換衣服。聽見他這麽說,就接過餅幹吃了一塊。
“上次聊天的時候他還說過,你們倆是一個學校的。”
孟斂說,“學校裏見過吧?我看着人家應該是認識你的,還不止是認識一點點那種。”
但你看起來跟誰都不太熟。
總覺得他仍舊會說“不知道”“沒注意”之類的話。孟斂頓了頓,把後面那句咽回了肚子裏。
“認識。文院的,師兄。”
出乎意料,柏裏多解釋了幾句,“這學期,有思修課。剛好一組。”
“那你們倆可有的聊了吧。诶對了,他知不知道你游戲ID啊?上次0193一起組隊,你不是還戴着面具呢嗎。”
“他……知道。”
“那挺好。”
孟斂點點頭,“遇上了就是緣分。還挺神奇的你倆。”
柏裏抿了抿嘴唇,終究沒有接話。
“那我去,換衣服了。”
“去呗。”
上午的營業時間過得很快。工作時間,柏裏一直規規矩矩地待在工位上,溫良久也沒來打擾他,在帶來的電腦上敲敲打打做自己的工作,神情是從未見過的認真。
柏裏偶爾會瞥他一眼。隔一會兒,忍住再又瞥一眼。看了好幾回都沒被他發現。
午飯時溫良久接到一通電話,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神情不太自然,把電腦和稿件全都收拾起來走到了前臺。
他看起來像有什麽事情要去處理。卻沒有急着走,反而靠在前臺跟柏裏說起了話,“什麽時候去吃午飯?”
“還要,十分鐘,輪班。”
這會兒沒什麽客人。柏裏看他把收拾好的電腦包放到前臺上,問,“要寄存嗎?”
“你先幫我收着,我出去一趟。晚上回來。”
溫良久把電腦包推給他,沒什麽必要地多加了一句,“可不許偷看啊。”
“哦。”柏裏接過包放在櫃臺底下,“你晚上,什麽時候,回來?”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不會很晚。如果你下班要先走就一起帶走,我明天去找你拿。”
“但我覺得應該能趕回來跟你一起回學校。”
溫良久笑着說,“你今天早上賴床了?我還以為你要鴿我,不打算來了。”
“我……是有點,起不來。”
柏裏催促道,“你有事吧?那快走吧。”
被說中心事就開始趕人了。
溫良久緊張的心情舒緩了些,又問,“餅幹好吃嗎?”
柏裏點點頭:“好吃。”
溫良久看着他,深吸一口氣,又笑起來。伸手在他頭頂拍了兩下,“行。等着我回來。”
柏裏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沒躲開。
**
他好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一整個下午,柏裏時不時地就忍不住要看向櫃臺下的電腦包。
并不是想知道那臺電腦裏存着什麽內容。而是詫異電腦的主人——那個慣常漫不經心的人,究竟會為了什麽事顯露出那樣焦慮不安的神情。
但每看一次,就要在心裏提醒自己一次。
收斂不必要的好奇心。
一直到天色漸漸黑透。店裏越來越安靜,最後一位客人也離開了。柏裏被孟斂提醒時間,才發現自己已經待得比之前都晚。
店裏九點半打烊,但通常店員們打掃完衛生就會關店。以往這會兒前臺已經可以下班了。
柏裏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抱着電腦包站在櫃臺後猶豫。
孟斂去擦了一圈桌子過來,見他還沒走,詫異地開玩笑道,“今晚又住店裏?”
柏裏搖了搖頭,視線一直在門口徘徊。
孟斂看出他是在等人,也不再多問,笑而不語地走到別處。沒過幾分鐘,店門被人急匆匆地推開了。
商談的時間比預計還要長。溫良久怕柏裏等急,片刻不停地打車回來,推門的動作都有點過火,碰到門後放盆栽的花架,發出明顯的撞擊聲。引得這時還在店裏收尾的員工一齊看過來。
“……抱歉。”
他觀察了一下擺放的盆栽,沒發現什麽破損,朝柏裏走過去,“等着急了沒有?”
柏裏搖搖頭,把電腦包放在吧臺上推給他。
他垂眸看了一眼,沒有接。像是累得擡不起手去拿。
“我剛去見了我哥,現在心情有點複雜。”
溫良久說,“不想動了,歇會兒再走。聊會兒天?”
柏裏看了看時間。
離打烊還有十分鐘。他在櫃臺後坐下,想着有什麽能聊的,“你還有個,哥哥?”
“別啊,別聊他。特別是這會兒。”
溫良久拉了把高腳凳,隔着櫃臺跟他面對面坐下,說,“聊點別的。”
“……”
柏裏在店裏掃視一圈,就地取材,“你,喜歡貓嗎?”
上次在游戲裏,他被迫抱貓的時候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現在的年輕人大多都沉迷吸貓,遇到個不沉迷的還挺稀奇的。
“不怎麽喜歡。”
溫良久說,“我不喜歡掉毛的東西。以前我們家也養過貓,貓毛粘得到處都是,揪得我心煩。”
“再說這些也太粘人了。我要養也不養這樣的,你看看你看看,還自個兒往人身上撲。”
他看着在去貓咪互動區收拾的店員身邊磨磨蹭蹭地撒嬌的小貓,嫌棄地搖頭,“一點兒自尊心都沒有。”
柏裏:“……”
可開貓咖的需求就是這樣啊。為了跟客人互動,老板當然會選擇喜歡跟人親近的貓放在店裏。
“那就噓噓,這樣的。”
柏裏收回目光,低頭揉了揉噓噓的背。噓噓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喵”了一聲。
“不粘人。”
他說,“适合你。”
我覺得你就挺适合我。
溫良久手肘支撐在吧臺上,歪頭看着他的手指落在貓的後背上,一下一下地撸毛。看得心癢癢,又有點羨慕。
什麽時候能也摸摸我啊。
或者讓我摸摸,也行。
“我考慮考慮。等我什麽時候想養貓了,就過來把噓噓領走。”溫良久學着他撸了把貓,仔細看看覺得這只長得還挺好看的。兩只眼睛的顏色還不一樣,很特別。
“好。”柏裏欣然贊同,“到時候,問崔老板。他會,好好考慮。”
店裏大部分貓都是從收容所挑出來的流浪貓。如果能找到合适的願意領養的主人,崔老板應該也會同意。
“下班喽噓噓。”
安撫完其他小員工,店員小姐姐過來朝他倆笑了笑,抱走了貓。
溫良久也拎起電腦包,“走吧。”
**
回學校的地鐵上是兩個人。
空蕩蕩的地鐵車廂裏,風聲呼嘯而過。
就要入夏了,衣服穿得薄,晚上時不時還是會有些涼意。地鐵裏空調開得很足,溫良久把挽起的襯衫袖子放下去,無意間瞥見柏裏還是穿着長袖的衛衣。
好像從認識他開始,除了店裏的員工制服,就是幾件衛衣換着穿。仔細看看洗得都有點泛舊了。
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愛漂亮的時候。學校裏多的是從頭打扮到腳的小男生,怎麽就他穿得這麽樸素。
溫良久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十七歲。愛穿哪幾件衣服已經沒有印象了,只記得出門打架前都要噴個香水。
不知道是理科生都這樣。還是就他,仗着自己好看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在地鐵上沉默了一會兒。柏裏低着頭,突然問,“你家的貓,最後,去哪兒了?”
“吃好喝好,壽終正寝。埋我老家後院兒裏頭了。怎麽問這個?”
溫良久轉頭看他,“你小時候沒養過寵物麽。小鳥倉鼠,烏龜兔子之類的。”
柏裏沒擡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指輕聲說,“養過。”
溫良久覺得他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不太高興,心裏猜他大概是沒把寵物養活,或者養丢了之類的。
在自己這樣的人看來不算是什麽大事,但在他心裏可能是個傷疤。溫良久怕他想起什麽不好的回憶心裏難受,沒再往下問。
地鐵到站,兩人一起走回了學校。
離學校最近的地鐵站也還要再走一千米。學校在郊區,除了生意火爆的小吃街,一到晚上周邊的路上就行人稀少。路燈倒是能正常工作,只是相鄰兩個之前隔了太遠,顯得周圍更加黑漆漆。
“我小時候怕黑。”
走着走着,溫良久突然說,“晚上放學又總是跟朋友混在一起,去網吧,去約架,反正不愛回家。每次結束的時候都很晚了。”
“等到人群都散了,我要自己走夜路的時候就哆哆嗦嗦。越拖越晚,越晚越怕,越怕越拖。這麽幾回以後,要麽在網吧睡,要麽就去朋友那兒。徹底不回家了。”
“後來我媽知道了,就站在小區門口等我。”
他低頭笑着,難得柔和的神情隐沒在昏暗的光線裏,“她也不催。就等着我玩,感覺差不多結束了就給我打個電話,告訴我她在等我。再後來,一接她電話,我就不想在外面亂跑了。”
夜路上很安靜。他的聲音沉沉的,很清晰。
說起自己的母親時,他的溫柔和信賴,他的思念,甚至是悲傷,都很清晰。
清晰地透過耳朵進入身體,在心上絲絲縷縷地纏繞,讓人怎麽都無法忽略。
“我不怕。”
柏裏說,“我喜歡黑。”
記憶裏,明亮的夜晚最難熬。
他小的時候,不想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睡覺,想讓媽媽陪着。用的借口就是怕黑。
這麽做确實得逞了兩次。後來被爸爸知道了逼問,他也倔強得莫名其妙,偏不承認那是自己是為了跟媽媽多待一會兒撒謊,硬着頭皮說自己關着燈睡不了。
那個男人聽了只是冷笑,然後用控制臺讓他房間裏的燈徹夜長明。不許他再跟媽媽睡在一起,也不許他的房間暗下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晚上都被折磨得睡不着覺。又不肯向父親低頭,就開始在上課的時候補覺。
慕羨知道的時候說他爸是個神經病。
柏裏有時候覺得,自己或許也遺傳到了一點。
“看不出來啊,膽子挺大。”
溫良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開玩笑道,“那要是我們倆小時候就認識就好了。”
“那也用不着勞煩我媽了。我就天天跟着你,跟你屁//股後頭回家。”
“我們又不,住在一起。”
柏裏也彎了嘴角,擡頭剛想要看他時,目光被迎面走來的一群人吸引了。
跟路過的行人有明顯的不同,他們的目标明确,一群七八個人一起往這邊逼近。為首的年輕人客客氣氣地叫了聲,“溫師兄,晚上好啊。去聊聊?”
溫良久心說這孫子在這等着我呢。
正好今天聽了一下午讓人心煩的話,發洩的工具就這麽送上門來了。
他不緊不慢地露出了微笑,“挑個地方。”
柏裏沒有見過許鎮,但敏銳地覺察出氣氛的不同尋常。
他從來沒參與過這種沖突,連圍觀都沒有過。這會兒看着兩邊人越靠越近,出聲道,“等一下。”
兩撥人都被他的突然叫停吸引了注意力。
溫良久活動手腕,問,“怎麽了?”
柏裏看着他,嚴肅地聲明,“我,不會打架。”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今天是口嫌體直的九爺
表面上:哼不喜歡粘人的,一點兒自尊都沒有<(`^?)>
其實心裏:诶呀他什麽時候能摸摸我啊_(:з」∠)_
*今天的鞠躬時間*
感謝小可愛竹竹竹之扔了一顆地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