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柏裏沒理他, 上車坐在了副駕駛位正後方的位置。
這是一輛限載四人的景區小型游覽車,為了游客安全,在生産時就已經限制了時速不可能太快。既然溫良久要開車, 他坐在後面視野更利于觀察兩個NPC的後續反應,以免途中發生什麽變故。
雖然這裏空空蕩蕩, 除了他們以外連個人影都沒有, 不太像會發生什麽變故的樣子。
小勝媽媽見他挑了後排的座位, 也跟着坐到了他旁邊。
“我有點害怕。”
只剩小勝沒有上車了。他猶豫着, 站在車子旁邊小聲道, “而且我肚子餓, 這樣坐下去可能會暈車。”
“那就別餓。”溫良久說。
“……”
柏裏搖搖頭, 催他把糖果罐拿出來。
這小孩不給吃糖就不肯挪窩。溫良久不滿地磨了磨牙, “我們就不能把他留在這兒嗎?”
吐槽歸吐槽,硬耗在這也只會浪費時間。他仍舊從所剩不多的棒棒糖中又拿出了一支,塞到這小孩兒手裏,“你給我吃慢一點。”
拿到糖以後的小勝終于乖乖上了車。溫良久從駕駛位側邊的置物盒裏找出鑰匙,啓動了車子。
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 柏裏下意識地抓緊了座位旁的扶手。但很快他就發現, 跟想象中的三百六十度花式大漂移不同,溫良久的開車風格非常穩,車子不偏不倚,沿着最短距離直線開往目的地。
“我公寓底下車庫裏也放了兩臺車, 比這有意思多了。”
溫良久松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 單手扶着方向盤,感覺自己跟在開小孩兒玩的學步車似的。語氣散漫地跟柏裏聊天, “學校裏不準學生駕車,不過可以開出去到後山轉一圈。以後有時間, 我帶你去兜風。”
柏裏沒有回應他明裏暗裏的邀約,卻仍舊難得地接了話,“滿十八歲,就能考,駕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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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溫良久目視前方,沒有回頭,“一般的學生高三畢業後的暑假就能去考駕照了。你上學怎麽這麽早?”
“我跳過級。”柏裏說。
“呦,學霸。”
溫良久笑起來,“哪個專業?學什麽的?”
其實在此之前,他已經把柏裏的學籍信息全都查過一遍,這時候問起來實在非常虛僞。
但是難得能得到柏裏的聊天配合,溫良久想引着他多說幾句話。
柏裏回答:“物理。”
“厲害。你成績還挺不錯的,将來想當科學家?”
“……”
聽到這句“你成績還挺不錯”裏的篤定語氣,柏裏就已經猜到,溫良久應該已經把自己在校的成績記錄翻了個遍。
……為什麽呢?
他并沒有愠怒,也沒有很強烈的被冒犯的感覺,只是對溫良久做這些事的動機感到不解。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想要去了解一個人的欲/望。也無法理解,為什麽這個剛剛認識的師兄會花費心思想要探究他的底細。
正在疑惑時,旁邊突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柏裏猛地回神,轉頭看向小勝媽媽。她依舊面對着前方正襟危坐,上半身保持原來的姿勢不變沒看他一眼。手下卻悄悄地借着椅背的掩飾,遞過來一張揉成團的紙條。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面上沒有顯露半分,手下卻飛快地接過紙團攥緊在掌心裏。
溫良久沒再聽到他回答,也不多追問。幾分鐘後主動提醒道,“前面就到了。”
把觀光小車靠邊停穩,四人一起走進了電梯。
這裏的電梯空間比之前寬敞了許多,構造也有些許不同。溫良久瞄到電梯鍵比之前多了一個,伸手在負二層的按鍵上躍躍欲試,“下面還有一層?要不去底下看看?”
柏裏還記挂着這邊小劇場的情況,“先去看看,孩子們。”
到達地面後電梯門打開,與其連接的是一間狹小的儲物間,堆積了很多舞臺道具,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柏裏瞥到地上有可拾取的道具,也不挑,撿起一把表演用的西洋劍收了起來。看到牆上挂着十字弓,又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拿。
拿到之後才想起自己并非單人通關,又覺得不太好意思,伸到溫良久眼底問了句,“你要嗎?”
“不用。”
溫良久說,“你收着,趕緊出去。這地方我都直不起頭來。”
說話時外面傳來腳步聲,還能隐約聽見路過的人在交談。
“還差多少個?”
“一個……不,是兩個。還差兩個。”
“怎麽會差兩個?那邊結束明明就已經夠了。”
“那邊是已經結束了。但是出了點意外……不過這裏還在有序進行中,還有彌補的機會。您放心。”
“蠢!還不趕快把人數補足!”
“好,您放心。我馬上去安排,絕對不會耽誤計劃的。”
“……”
腳步聲漸漸遠去,交談也随之聽不見了。柏裏小心地把門開了條縫,探明走廊裏的情況後出來仔細查看。
這是舞臺的後臺準備室。一排有許多房間,大多是演員休息室。聽動靜,這裏的表演形式跟剛才那邊的差不多,陸陸續續有家長帶孩子過來化妝,以待稍後上臺展示才藝。
他們站在這裏有點突兀。柏裏反應很快,伸手搭在小勝肩膀上,“哥哥帶你,去化妝。待會兒,好好表演。”
“對別緊張,正常發揮。”
溫良久悄悄沖他豎了大拇指,舉止自然地跟着一起進了休息室。
室內一排排化妝桌,燈光明亮。柏裏找了個空位讓小勝坐下,交待小勝媽媽給他上妝掩人耳目,自己則借此機會跟溫良久在室內觀察起來。
溫良久一邊逛,一邊還有閑心去指導人家小孩的妝容,“你這不行,眉毛太濃了跟蠟筆小新似的。”
“現在誰腮紅還打這麽重啊。哦cos紅綠燈是嗎?您請。”
“睫毛就別貼那麽長的了,萬一眨眼戳着自己眼珠子以後都可成事兒。”
“……”
這人怎麽這麽能說。
柏裏繞開他,到房間的另一頭尋找線索。想起之前在車上時拿到的紙團,留意着周圍的情況小心地打開,看見內容時心裏一沉。
皺巴巴的紙條上只有一行潦草的句子。像是匆匆忙忙留下的信息,帶着急切和懇求的語氣。
“請阻止他們。救救我,救救孩子們。”
“誰給你塞的小紙條?”
柏裏冷不防被身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
溫良久嘲諷完半個屋子的妝容設計,跑過來想跟他同步進度,往他懷裏好奇地俯了俯身,“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柏裏後仰避開他,把紙條遞了出去,小聲注解:“小勝媽媽,車上給的。”
溫良久點點頭,飛速看完後銷毀紙條,晃了晃手上的本子,“看我發現了什麽。”
是休息室門口挂着的小冊子,他随手摘了下來。大略翻過兩頁,看着像是表演兒童的登記名單。柏裏看到卻面色一變,接過登記名單仔細看了一遍,終于在最後一頁發現了與之前員工執勤表上相似的印刷體小字。
“四十個晝夜後,恢複接引者的榮光。”
見他盯着最後一頁看,溫良久問,“你見過這個?”
柏裏點點頭,把之前在倉庫裏存的員工執勤表截圖調出來分享給他看。
員工執勤表的扉頁有一段手寫的話:在《聖經》裏,毀世的洪水翻湧了四十個晝夜,摩西花了四十晝四十夜聆聽上帝的教誨。耶稣在荒野裏禁食四十天,用了四十個月的時間傳福音,于複活節四十天後升入天堂。
“重複強調這麽多次,四十有什麽特殊寓意嗎。”
溫良久又看了一遍演出登記的名單,神情也凝重起來,“這裏有二十個。”
如果去上一個劇場的休息室翻找線索,應該能發現另一邊也有同樣的登記名單。
“前十九個的名字已經被标紅了。”
聯系起剛才偷聽到的交談,溫良久皺起眉頭,“這算是什麽?綁架名單?還得在會表演節目的小朋友裏篩選麽?”
“這年頭,要是沒點兒才藝,連人販子都看不上。”
他感嘆完一想又覺得欣慰,轉頭對柏裏說,“這樣也挺好,起碼你能安全一點。”
柏裏:“……”
他隐約覺得有些不對。
如果真的是綁架兒童的篩選名單,前面已經得手了那麽多,勢必會引起騷動才對。演出怎麽可能再順利地進行下去?
“還有一點。”
溫良久說,“你看這裏的小孩。”
他趁着點評人家妝面的時候把休息室全逛了一遍,“你沒覺得小勝坐在這一屋子的小孩裏面,顯得有點突兀?”
柏裏也明白過來。
上一個劇場裏他們遇到的都是小男孩。而這一次,眼前的全部都是女孩。
“還差一個名字沒有被标紅。或許就是他們下一個目标。”
溫良久說着,突然舉起手裏的名單,揚聲問,“誰家小孩叫顧舒羽?”
“……”
一屋子的人突然安靜下來,手裏的動作也停止了,齊刷刷地看向他。
溫良久被這樣沉默而整齊的視線盯得毛骨悚然。
柏裏皺了皺眉,視線突然一頓,右手虛空點了兩下,像在查看什麽消息。
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為難,但沒猶豫太久,還是開了口,“溫師兄。我有點事,要先下線。”
“……行,你去。”
溫良久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想也不想地一口答應下來。
他在柏裏的臉上看見了類似于慌張的表情,意外之餘難免心裏發沉,“急事?有人找你?”
“嗯。”
柏裏點點頭說,“我朋友。”
**
學生公寓樓下有門禁,外人不能随便出入。慕羨給柏裏發完短信,就蹲在樓下花壇邊等他。
柏裏下樓,遠遠地看見她的背影,蹲在那縮成一小團不知道在幹什麽。走近才發現,她正在給花壇……除草。
她低着頭挑挑揀揀,本來只想把不好看的葉子揪掉。卻好像看什麽都不順眼,沒一會兒功夫已經揪禿了兩叢景觀樹的葉子。
入夏以後,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慕羨打扮得很用心,做了頭發化了妝,還穿了精致的小裙子。只是到了晚上溫度降下來,夜風吹過光裸的肩膀,不免讓人打顫。
柏裏又返回樓上給她拿了件薄薄的襯衫外套,在宿管阿姨過來罵人之前,及時帶着她離開了案發現場。
“我有心事。”
慕羨開門見山地說。
“……”
柏裏點點頭。
然而果斷地開完場之後她就沒了下文,兩人一起沿着校園小道慢慢散步。
晚上一起散步的小情侶有不少,他們混在其中并不顯眼。柏裏看看身邊笑鬧着相擁走過的情侶,又看看形單影只的慕羨,隐約猜到些許原因,心懷不忍,欲言又止,“你是不是……”
“不準說!”
“……好。”
慕羨看着他,抿了兩下嘴唇。終于還是忍不住,蹲在路邊崩潰地大聲哭了起來。
“哇啊啊啊——”
柏裏:“……”
被路過的校友用譴責的目光盯到渾身難受,柏裏好說歹說起把她勸了起來,“去前面,坐着,慢慢講。”
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慕羨直入主題的風格一如既往,“我分手了,一個小時之前。”
說完又開始嚎啕大哭,為柏裏招來第二波譴責的路人目光。
“……”
慕羨從小到大都是個特別注意形象的人,從來沒這樣過。柏裏心裏有些好笑又覺得難過,就這麽被盯了一會兒後也不再在意了,問她,“怎麽回事?”
“他,他今天下午說,說晚上要約我,出來見面。”
慕羨哭到打嗝,吸着鼻子斷斷續續地解釋,“我他媽,高興死了。高興,一下午。”
“以前的約會都是我安排的,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約我出來。”
“你看看我的粉底液遮瑕腮紅修容高光!知道我今天晚上這一臉全妝要花多少錢嗎!花了我兩個多小時做準備,到地方坐下才二十分鐘就跟我提分手。”
“我就說前天見面那孫子怎麽支支吾吾的不敢看我。”
慕羨越想越覺得委屈,吐槽罵人時倒是不打嗝氣喘,說得越來越連貫了,“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呢。說分手,行啊,但你不能等我吃完再說嗎!那碗椰奶紅豆冰沙我才剛吃了個尖尖!操!”
柏裏沉默了幾秒,問,“那冰沙呢?”
慕羨抹了把臉,“澆他頭頂了。”
“……”
“你真厲害。”柏裏說。
“啥幾把愛不愛情的啊。男人都是大屁眼子!”
她說完,又打了個補丁,“當然,跟往常一樣不包括你。”
“我知道,姐妹。”
柏裏被她抽抽搭搭的模樣逗笑,了然地安慰道,“繼續說吧。我聽着。”
“為什麽,分手?”
慕羨發出一聲哀鳴。
自以為終于遇到可以談甜甜的戀愛的小哥哥,誰知道她這次的眼光比以前還不如,遇到了個裝直男騙女孩子的死基佬。
“我說呢。天天換着風格化妝穿搭他都沒點反應,交往到現在就牽了兩次手,連個吻都沒接過!我甚至懷疑什麽時候我當着他面裸奔都懶得管我。”
慕羨想到他的說辭,氣更不順了,“還說什麽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變直,結果發現還是不行,不想耽誤我才跟我提分手的。老子這麽貌美如花你拿來試試?誰給你的臉!不想耽誤我一早別來撩我啊操!”
“就他這樣的,簡直拉低整個gay圈的素質水平!真他媽給姐妹們丢臉!”
柏裏想了一會兒。
“那分手,挺好的。你以後也,不用再,管他了。”
他說完,自己先怔了一下。似乎是覺得這句話過于耳熟。之後莫名彎了嘴角,補充說,“有人管你。我管你。”
“你拉倒吧。”
她破涕為笑,沒好氣道,“明明是說以後要去海島定居的人。還管我,隔着太平洋管我嗎?”
吐槽歸吐槽。得到朋友一句真誠的關心,她總算是能把情緒暫時穩定了下來。
在頂着路人探究的眼光狂罵前男友半小時後,差不多就要到宿舍門禁的時間了。基本平複好心情後,兩人原路返回。
柏裏送她回宿舍,途徑自己的公寓樓下,被從監控室裏沖出來抓人的宿管阿姨敏捷地攔了下來。
“剛才那監控裏!毀壞植物的是不是你?”
宿管阿姨一點情面都不給,橫着眉毛嚴厲地對慕羨教訓道,“小姑娘手不要太欠。留下寫份檢查再走,明天我要報到校務處去!”
“……阿姨。”
剛剛過來的時候心情一團糟,蹲在路邊蹂躏小樹時壓根沒過腦子。慕羨癟了癟嘴,懊悔和委屈摻雜在一起,剛平複好的心态又崩了。
“對不起哇啊——阿姨,我錯,錯了嗝下次哇——啊——下次,再再也不,不敢了!”
“……”
阿姨被她吓到,噎了半晌,無奈道,“行了行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你既然這麽誠心悔過,這次就算了。”
說完眼神示意柏裏,“趕緊把你朋友帶走。”
柏裏又忍不住彎了嘴角,說了聲“謝謝阿姨”就趕緊把慕羨拉離案發現場。
可她剛剛哄好的情緒被這麽一質問,再也剎不住了。一路走回女生宿舍的路上一路哭,邊哭邊說自己錯了。
“毀壞植物,是不對。”
柏裏說,“但是分手,不是你錯。”
“你沒有錯。喜歡誰,想跟他,在一起。一點錯都,沒有。是他騙人,是他不對。”
他語氣有點急,伸出手用指腹擦掉慕羨臉上的淚痕,語氣輕緩卻又鄭重,帶着顯而易見的擔憂和心疼。
“別哭了。”
**
柏裏是卡着門禁的時間回的宿舍。又跟慕羨互相發了會兒短信,安慰半天之後覺得差不多了,才勸她早點休息。
那邊哄完失戀的朋友,這邊自己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柏裏在床上坐了一會兒,關掉燈又回了游戲裏。
他臨下線前存了檔。這會兒估計溫良久也不在房間裏,為了跟同伴同步進度,他沒打算自己往下推進度,準備把之前找到的證據再回顧一遍。
出乎意料的是,溫良久還沒有下線。
但也沒幹什麽正經事。
他也存了檔,沒有自己往下玩。就坐在柏裏下線的地方,仗着NPC不會反抗,扯着小勝的臉頰往兩邊拉,表情活脫脫一惡霸。
“小鬼,把我糖吐出來。”
“……”
“知道那是誰給我的嗎你就一個勁兒猛吃?”
“……”
“再繼續吃我就把你媽帶走,把你自己留在這兒。”
“……”
柏裏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低頭笑了出來。心情莫名輕快了不少。
“……你怎麽又回來了?”
溫良久餘光瞥見他,迅速收回了不安分的手,“事情結束了?處理得怎麽樣?”
柏裏搖頭,沒有多說,“不太好。”
見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又打了個補丁,“不是我。我朋友,不太好。”
“哦。”溫良久說,“是那個叫慕羨的小師妹?”
一擊即中。
柏裏無奈地承認了,“是。”
“前段時間聚會看着還挺樂呵的。怎麽着,失戀了?”
柏裏:“……”
“被我猜中了吧。”
溫良久說,“沒辦法,我直覺一向準确。”
畢竟都是戀愛中的人,總是比較容易産生共鳴。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今天是好慘一羨羨
*今天的鞠躬時間*
感謝小可愛竹竹竹之扔了一顆地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