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的母親
新年伊始, 大雪紛紛。
細碎雪花掩埋下的平靜,終于還是被無情打破。
大年初三,桑枝沒能等到容徽回來。
無論多少個電話打過去, 都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态。
第二天,桑枝去了容徽的家,在那兒坐了整整一天,直至天幕漸暗, 風雪更盛時,她站在落地窗邊, 等來了一捧好似撕破陰沉天色驟然傾灑下來的流光。
那道光芒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間漸漸凝成一個人的身影,桑枝匆匆跑過去, 才發現那個渾身是血的人,原是孟衍。
“孟衍?孟衍你怎麽了?”桑枝跪在雪地裏,費盡力氣才把倒在雪地裏, 身體幾乎已經僵冷的孟衍扶起來。
孟衍的眼睫已經凝結了細小的冰霜, 一張面龐蒼白得可怕, 大約是殿下的囑咐支撐着他的意識, 他在聽見桑枝一次又一次急切地呼喚時,終于勉強睜開了眼睛。
他一見桑枝, 蒼白幹裂的嘴唇便翕動着, “夫人,夫人走……”
他努力地想說話,卻始終說不清楚。
桑枝幹脆扶着他,一路艱難地将他從花園裏帶進了客廳裏。
暖氣的溫度很足, 孟衍身上被桑枝蓋了好幾層毛毯,他鬓邊和眼眉間的薄霜漸漸消融,卻成了似淚般的水痕,劃過他的下颌,沒入脖頸。
“孟衍,容徽呢?容徽去哪兒了?”桑枝見他再一次睜開眼睛,便急忙問道。
孟衍聽見她口中的“容徽”二字,便不由想起昨日那場血腥的混戰。
他想過隐藏在暮雲身後的那個人該是怎樣的強大,但他卻從未想過,當那個女人真的出現在那天的集會上時,孟衍卻看見了一張似乎永遠存在于容晟帝君的那幅畫卷裏的容顏。
那分明,是息蕊帝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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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孟衍守在帝君身邊多年,親眼見過的,帝君最珍視的那幅美人畫像。
可是息蕊帝妃身為蓬萊仙山的神女,又怎會一身魔障,滿身殺業,強大如斯?
這場集會,是心懷鬼胎的各路人馬同隐藏其間的魔修為容徽設的一個局,同時也是容徽籌謀許久,為了抓住暮雲背後的那個人而順勢的将計就計。
容徽如今神格已經徹底恢複,這俗世紅塵,少有敵手。
身為帝君之子,他曾經那些被刻意封存起來的力量如今都已經慢慢複原,修為已經大成。
但無論是孟衍,還是容徽,都未曾料到原來一直隐藏在這許多事情背後的那個女人,會是他的血親。
她以血作祭,用陣法圍困住了容徽。
那是神界最極端的秘法,本該是只有容晟帝君一人掌握,但如今卻成了她唯一可以将容徽困住的手段。
孟衍忘不掉,那天的那個女人身着暗紅旗袍,烏黑的長發卷如夜海波濤,耳畔的紅寶石耳墜幾乎紅得滴血,仿佛還在閃爍着詭異的光芒。
她的面容幾乎與息蕊帝妃如出一轍,可她卻又分明不是容晟帝君那幅畫上的衣裙如雪,明麗清妍的仙人之姿。
反而如這世間最濃豔妖冶的花一般,紅唇始終勾着一抹惡劣的笑意,連帶着看向容徽的目光都是那麽的涼薄。
她毫不猶豫地出手,原本已經被容徽一劍刺穿腰腹的明霄便在黑紅的氣流蠶食了軀殼,魂靈一瞬消磨幹淨,只留一地青灰。
“徽兒,你還不夠狠。”
女人踩着高跟鞋,當着那麽多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一步步走上石階,“你知道他為什麽跟我合作嗎?”
她笑着說,“他想要你的仙骨,想要獲得永恒的壽命。”
明霄這許多年一直在苦苦追尋長壽之法,他用盡各種辦法,甚至殺了夏靖舒的父親夏逢年,從他的手裏奪走了夏氏宗門最重要的一本仙籍。
但那也仍舊無濟于事。
夏氏比明氏更長壽,但那秘密卻并不在那仙籍之中。
明霄也是費盡心思才掙紮着活了兩百多年。
他為了活下去,為了變得更加強大,甚至不惜讓自己唯一的重孫明裕做了替死鬼。
他也并不擔心,謀害九重天的太子殿下會引來仙神兩界怎樣的怒火。
畢竟如今的九重天,已經以一種不可挽回之勢,徹底與凡塵剝離,神明與凡人之間隔着的壁壘越來越厚重。
如今的這個世界,凡人早已不再信仰神明,而他們也再不需要神明的庇護。
一旦明霄得到了容徽的仙骨,得到了他的神格與修為,未來便是帝君容晟真的下界,他也能有底氣與之一戰。
畢竟容徽的神格漸成,相應的,身為他的父親,帝君容晟的神力便會相應地減弱許多。
這便是神的傳承。
容徽身為九重天的太子殿下,他的力量遠比衆人想象的還要強大。
而明霄便是要趁着他修為還未徹底恢複完全的時候,殺了他,得到他的仙骨。
但他卻未料到,容徽的修為實則早已恢複。
“他想要你的命,你就該更果決一些,滅了他明氏整個宗門才好。”女人終于走到了容徽的面前,看他被鎖在自己耗費了數百年修為引血為薦,設下的靈陣裏。
一道深刻的血痕蜿蜒如蛇一般纏在她白皙纖細的手臂,此刻仍在滴血,可她卻像是分毫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她深深地看着容徽的面容,似乎是在仔細打量着他。
少年的臉頰沾染了星星點點血色,好似冰霜裹着他的輪廓,那雙眼瞳亦深沉如夜,又似荒原皓雪。
“徽兒,我是你的母親。”
即便眼前的少年眼眸裏的神光比這嚴冬的風還要凜冽,女人卻還是對他笑起來,眼角眉梢都好似保有濃豔動人的風韻。
他确實是像極了她。
“我把你放在這塵世裏這麽多年,不是讓你去學着怎麽愛人,也不是讓你去學着怎樣付出自己那無用的情感的……”
女人的雙眸裏泛着陰沉的波瀾,她唇角溫柔的微笑似乎都在此刻減淡幾分,“我是要你記住什麽是恨,什麽是怨,我要你記住凡人最醜陋的面目,記住所有人給你的傷害,可你呢?徽兒,僅僅是為了一個姑娘,你便要将那些全都忘了?”
女人搖頭嘆息:“這怎麽可以。”
“我對你很失望。”
話至此處,女人那張美豔的面龐便已經失了所有的笑意,她忽然嗤笑一聲,“徽兒,母親來接你回家。”
“回你真正的家。”
也許眼前的這個女人,真的是他的母親,所以容徽才會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心口湧起許多複雜難言的情緒。
但他卻仍舊奮力伸手,原本落在不遠處的那把長劍陡然回到了容徽的手上。
在女人朝他伸出手的瞬間,他便直接一劍刺進她的腹部。
很奇怪的是,就在那一刻,原本一身魔障,好似天生邪魔般的她周身驟然有仙靈之氣湧仙,淡金色的光芒有一瞬漫過黑紅色的氣流,而女人那張陰沉的面龐忽然變了神情,她如此近距離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少卻陰戾之氣的那雙美眸裏淚光閃爍,好似溫柔的星子光芒落在層層的水波裏,她眼眶泛紅,嘴唇微顫,再開口時,柔和的嗓音裏不知潛藏了多少悲愁,“徽兒……”
“我是娘啊……”她的眼淚掉下來,仿佛想隔着那道泛着紅光的靈陣,觸摸他的臉龐。
下一刻,仙靈之氣忽然消散無痕,女人再一次恢複成那樣陰冷的神情,她垂眼看着自己腰腹間的那把劍。
“秋昀的這把劍,看來你很喜歡。”女人輕輕地笑着,手指卻輕而易舉地握住劍刃。
長劍撤下,她腰腹的傷口驟然消失。
彼時孟衍已經斬殺了一百多個蜂擁而至的魔修,他回頭見那女人越發靠近殿下,便飛身過去,“殿下!”
他的修為并不足以抵擋那女人輕飄飄地一掌,孟衍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擡眼卻見那女人漫不經心地向他看了過來,卻又在觸及到他眉心的一點痕跡時,瞳孔微縮。
“……秋昀?”
孟衍朦胧間,聽見她喃喃着一個人的名字。
那是他們昆侖,曾殺妻證道,最終又死于魔女顏霜之手的那位聲名赫赫的劍仙。
“孟衍,保護好她。”
也是此刻,當那個女人向孟衍走去之時,他忽然聽見容徽的聲音,後來,他便已被殿下強行突破陣法而來的一道氣流卷走。
那場集會,在場之人無一例外,盡數被魔修屠殺幹淨。
屍山血海一般。
孟衍不知道自己落在哪個山巅,在那裏昏睡了一夜,再醒來時自己已經被層層的白雪掩埋。
他想起那集會上的殘肢斷臂,血流成河,便止不住地幹嘔。
在仙界多年,他還從未如此直觀地看過這般殘忍血腥的場面。
“殿下被魔域的女君帶走了,”
孟衍的嗓音有些發幹,“夫人請快跟我走……”
但他話還沒有說完,便已見落地窗外已立着一抹暗紅的身影。
女人容顏靡麗,同身後那一片冰冷純白的雪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衣裙熾烈的紅。
女人手指間戴着的寶石戒指在此間明晰的光線內閃爍不定,她在看桑枝,也在看孟衍。
桑枝回頭時,便正好撞上那個女人的一雙眼睛。
“夫人你快走。”孟衍勉力站起來,只身擋在桑枝的面前,伸手便召出本命劍,破開玻璃,朝那女人而去。
但孟衍已經受了重傷。
女人不過一揮手,他便已倒在碎玻璃之間,唇畔染血,猛烈地咳嗽。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憤恨與眷戀的兩種情緒不斷交織在她的眼底,令她的臉色越發得陰沉難定。
大約是一些不好的回憶纏上了她,令她有些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誰。
但見他昏迷過去,她的目光便停留在了桑枝的身上。
“你想見他嗎?”
她彎起唇角,嗓音明明極其輕柔,卻又無端令人毛骨悚然,“我可以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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