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低沉不失爽朗,渀佛穿越千裏松林的夜風,夾着肆意的清爽,可可牙聽在耳裏,卻有十二分的不爽。
這個冰人兒的形成,大如身段輪廓,細如發絲眉睫,他未動一刀一劍,完全以意念雕刻,寄托着一份悔之不及,茫然難舍的思念。
曾經,他熟悉她的一笑一颦,喜怒哀樂,以及身上的每一寸。然而,從何時起,埋藏于記憶深處的那個冷漠不語的她悄然回來了。陌生與熟悉融合,重逢時,他的愛未變,她的情卻已淡。這究竟是命運的捉弄還是考驗?
他從來不知對方心中是否有他,再見又或者是另外一番情況。
對于感情,他是執着的。
在未突破後天境界之前,他一直認為她是自己心中唯一的愛,從未想過要改變這種想法與決定。
盡管如今她視他幾乎如陌路之人,彼此難有交集,但她依然是他心中的妻子,哪怕只是個冰雕,他也容不得別人亵渎。
所以,他一字一句,毫不含糊地回答:“若是真人,我必親手殺了那個男人。”
可牙打了個冷顫,好吧,他不開玩笑總好了吧。。
太黎神宮自出現至今不過數百年,然而生長在神峰上的靈草異花有許多已達千年,甚至萬年之齡。那些藥草随便舀一株到外界俱是無價之寶,可惜負責神試的天機神君早已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擅自摘取,違者将受神罰,輕則降修為,重則奪性命。如此一來,衆人雖眼熱不已,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好在每座神峰上都有三畝藥圃,可以讓他們随意耕種。
正說着,一個身着月白法袍的弱冠男子推門而入,随即有一股淡淡的清新藥香彌漫于室,顯然此人方才去過藥圃。赫然是古月曾經遇見的結拜大哥劉子高。
說來劉子高也是奇遇,因身具陽體,一到上京便是諸多機緣,也是巧合,他與劉元景算是遠房親戚,按輩分,他得喊對方一聲小叔叔。不過兩人的緣分又在這此太黎招人遇上。不同的是,劉元景是主動上門,劉子高卻是被對方給抓了上來。不過也是他資質很高,修煉起來很是順暢。兩人也算親戚,彼此照應也是應該。
可牙打量了一下劉子高,見他修為又比之前有所上升,且眼神清晏,氣質澄澹,便對劉元景笑道:“師弟,青出于藍勝于藍,看來你得加把勁了。”
知道對方打趣,劉元景不禁眉頭一松,眸中多了分柔和:“我省得,勤能補拙。”
他頓了頓,轉頭道:“子高,你天資過人,固然是幸事,然須謹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切不可氣傲心高。”
“驕兵自敗,小叔叔的教誨,子高必銘記于心。”劉子高微笑回道,語态謙和,沒有一絲同齡人中常見的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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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是客,劉子高打開東牆角落的一個小立櫃,取了三個墨鸀竹節杯擺上桌面,然後從腰間的儲物袋裏舀出個碧葫蘆。
水聲汩汩,斟至八分滿,茶香四溢。
“可牙師兄,這是您上回要的藍心菇和冰銀藤,您瞧瞧這成色足不?”眼看着可牙喝完了茶,劉子高這才掏出兩個四寸見方的寒玉盒放到他面前。
可牙打開玉盒,一一細看後,臉上喜色不減,笑道:“甚好,能有此枝數,可見你是用心了。”
“有蝶靈幫忙,子高也沒費多大功夫。”
劉子高口中的蝶靈是一種具有微弱靈智,天生擅長養花種草的木系靈妖。只要有木行靈氣,就能吸引它們飛到藥圃幫忙照顧藥草。為此,他曾到句芒峰拜訪蒼月教的松泉真人,以宗內特制的靈丹換取木靈石。
“三百年的芝霖果,這裏面有五十顆,夠你煉十爐清魄丹了。”可牙收起寒玉盒,随即将一長形木盒遞給劉子高。
劉子高伸手接過。
可牙往窗外望了望天色,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先行一步,順道去看看五行池那邊有無變化。”
劉元景點點頭,擡起手在儲物袋上輕輕一按,袋口發出一圈微微白光,瞬間将他握在手裏的美人冰像收入袋內。劉子高瞥見他的動作,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邊走邊問:“爹,這冰雕還有用處麽?保之不化,可得耗費不少靈氣。”
“唔,尚有用處。”劉元景不願多說,心想這畢竟是自己第一個雕刻成功的滿意作品,即使不能永遠留作紀念,好歹也要留些時日,見不着那人,有這冰像作伴,或能慰相思之苦。
神峰上土生土長的靈花異草,試煉者們染指不得,但可以取其種子,植于藥圃之中,布陣聚靈氣,使藥草迅速成長。只是十二神峰所含的元靈之氣各不相同,譬如有些水性的藥草斷無可能在風行靈氣中開花結果,反之亦然。因此早在兩年前,一些互有往來的試煉者就約定在離宮之前舉辦一次小聚會,一來能夠交換各自需要的藥草,二來可以适當地交流一下修煉心得。
、【103章】集合
可牙三人未祭飛劍,僅取河邊的新鮮蕉葉,施以輕羽術與疾風術,而後足點葉面,不到盞茶工夫便渡過長河,踏上一片平坦豐饒的草原。
皎淺月色如無際薄紗,悄然地鋪滿了大地。半人高的野草在夜風中不知疲倦地搖曳着,不時有晝伏夜出的動物出沒其間捕食嬉戲,發出了奇百怪的聲音,無意間為這片荒無人煙的草原憑添了不少生氣。
深入草原将近千裏時,空氣漸變濕潤。再行百裏,遠遠有流動水聲傳來,異常清脆,渀佛玉指輕撥琴弦,隐奏空谷孤泉的幽寂之意。
可牙止步聆聽。
前方白霧漫天,景象朦胧,渀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籠罩着,使他們的神識無法感應到那片土地的景況。
少頃,确定方向之後,三人開始徒步而行,如同普通人一般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約莫走了兩刻鐘,方見粼粼水光。
靈氣袅袅的水面延綿不知方圓幾裏,一眼望不到邊。
劉子高站在一塊刻有五行池字樣的大石旁,舉目遠眺,目所能視不過二十丈左右,只見乳白色的池水潺潺緩流,偶有銀魚探頭,漣漪圈圈,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半晌,他揚聲道:“那五行樹不在這邊。”
據上古丹典所載,五行樹生于水中,喜游四方,不拘一處,千年開花,萬年結果,果實呈晶瑩五彩,乃是煉制九轉還夢丹的主藥之一。
他們來此只是想碰碰運氣,若恰逢此樹落葉,拾得片許入藥,自是再好不過。至于果實,倒無人奢望,因距離結果還遙遙無期。
可牙與劉元景商量片刻,決定分頭尋找。讓劉子高原地等候。
眼見他們走遠,左右無事,劉子高想了想。席地而坐,意念微動。一道白光閃過左手,掌心上多出一顆只有赤豆大小的金珠。
他合上雙目,右手掐訣,金珠緩緩升起,發出璀璨光芒,飛入他的眉心,随即在他額頭中央現出一顆酷似人眼的金瞳。
以金瞳代眼。視野頓時由二十丈擴展至百丈開外,劉子高凝神眺望,但見遠處的水面上隐隐約約地飄着一抹碧影,細觀之下。倒有七分像是那五行樹。五行池內無兇獸猛禽,
機會難得,當下他也不遲疑,立即祭出飛劍,淩空破霧。向那碧影而去。
臨近時,劉子高身形一晃,險些從飛劍上掉下來,面上滿是驚喜之色。那抹碧影确是五行樹無疑,只是他的目光卻定定地膠在了樹下的窈窕人影上。再也挪不開。
那人肌膚瑩白如雪,穿的是千年冰蠶絲制的廣袖白法袍,頭上罩着一條垂及腰際的同質同色的發巾,掩住了滿頭青絲,站在濃白似乳的靈霧中,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若非就近細看,還真難察覺此人的存在。
“仙女……”這一刻,劉子高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砰砰砰的,有點像修煉時走火入魔的征兆。因為樣貌變化,難怪對方認不出她,古月見是熟人并沒有立即相認。
劉子高目不轉睛,含着一種疑似夢中,想伸手觸摸又生怕驚動伊人倩影的複雜心情,慢慢接近。
那人原本是側對着劉子高的,聽見呼喚才轉過頭來,眼神平靜,無喜無憂,一如無塵淨水,渀佛他的到來并未給她帶來絲毫影響。
莫名地,劉子高就感到一陣委屈,嗓子酸酸癢癢的,忍不住又喚了她一聲:“仙……真的是仙女麽……”
這時天色又暗了些,一大片浮雲擋着月亮,慢吞吞地飄移。
古月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态度已經傷及劉子高那顆真摯敏感的心靈,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問他:“你要五行葉麽?”
“要,呃,你要,我不要。”劉子高生怕她誤會自己過來搶五行葉,趕緊搖頭。
好在古月明白他的意思,淺淺一笑:“待會這樹估計得落下四五片葉子,我比你來得早,就多要一片罷。”
事實上她也沒說清楚到底要幾片,可劉子高此時哪會在乎這些,只呆呆地看着她的笑容,連自個的臉紅了兩圈暈兒都未反應過來。
古月本無敘舊之意,見他如此,便轉回頭去繼續觀察五行樹。
劉子高站在她身邊,看着看着,忽然發現有些不對,不禁湊近點,心裏嘀咕:奇怪,怎麽那細眉長睫竟隐約墨紫之色,一般不是黑若玄墨……
他心直口快,想不明白便問:“你的眉怎麽與尋常人不同?”
“丹藥之故。”古月若無其事地回道,側首看了他一眼,随即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很難看麽?”
那一眼,顧盼間似有碧水漣漪起,紅蓮随風舞,道不盡的瑰麗芬芳。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心跳聲再度急促起來,劉子高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挽留那份魂牽夢萦的美麗。
指尖觸及那片柔滑雪肌的一剎那,五行樹倏然暴發出奪目眩神的五彩光華。劉子高站在樹下,整個人被籠罩在光華中,只見周圍五色虹光閃爍,明明與她近在咫尺,卻看不到
她的身影,不禁揚聲呼喚,同時運轉真元,護住全身。
他從未見過五行樹落葉的情景,更不知這五彩光華的妙處,只覺得置身其中,全身血肉骨骼麻麻癢癢,不似中毒,倒與築基成功時的伐毛洗髓有些相像……
這種感覺維持不到盞茶工夫就像夕落潮退一般慢慢地消失了,五彩光華也随之散去,現出靈霧翠枝。
“總共落了六片葉子,這兩片歸你了。”
兩片五行葉形如滿月,只有寸許大小,通體流轉五色光暈,躺在那潔白掌心上,說不出的玲珑可愛,靈氣逼人。
劉子高接過來,心裏甜滋滋的,好似吃了瑤露仙蜜。
五行葉是何等珍貴,換做他人斷無相讓之理,但她卻毫不猶豫地送了他兩片,可見她心中也是有他的吧……
這麽想着,連眼睛也不由得染上甜蜜的喜色:“我不會用它煉丹,你放心。”
古月愣了一下,問:“不煉丹?那你要它做什麽?”
難道生吃?好浪費的。
沒想到劉子高瞬間紅了臉蛋:“這,這是仙子送我的東西……”
古月沉默半晌,道:“。。。。你自己随意。”
這句話冷淡的如同一把鈍刃之匕插入劉子高的心口,刺破了甜蜜的泡沫,未傷及致命處,而鮮血與痛楚有增無減。
原來,由始至終,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其實古月也糾結得很,對方其實也是好意,也許親切友善些才是對的,但她實在不想徒添情思還是果斷的好。
她別過眼,輕聲道:“我已有道侶,對不起。”
這個答案,劉子高想過,這麽美的人肯定已有,但親耳聽來依然難過不已,卻無法再刻意忽視。“他是誰?他對你好麽?”
“唔,他對我很好。若沒有他,或許我已魂飛魄散,不存于世了。”古月說完,眼神柔和。
“是麽,如此甚好,甚好……”
好什麽,好在哪兒,他不曉得,他只知道心口疼得越發厲害,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卻不知此笑如泣。
遠處傳來一聲接一聲的“子高”,是小叔叔的聲音。
“小叔叔喊我,我,我先走了。”
“後會有期。”
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飛回岸邊,劉子高突然想起自己忘記問她,她怎會出現在這裏?當初通過最終考驗,抵達神壇,祭拜祖神的時候,只有二十四人,他清楚記得她不在其中。那,她又是如何進來的呢。
“子高,想什麽呢?”劉元景問。
“沒,沒事。”
劉子高搖搖頭,把心事壓到心底,不願傾吐。
半個時辰後,分散在十二座神峰上修煉的試煉者相繼來到神壇附近的樹林外,進行藥草交易,期間有三人缺席。
劉元景留意到侄子情緒低落,神色恍惚,便猜測之前在五行池那邊定然發生過什麽,只是對方不願說,他也不好勉強。
待到交流修行心得時,衆人侃侃訚訚,唯劉子高默默不語。
天道玄奧,仙路漫漫,其途遠矣。
在座之人有的是接受正統傳承的名門弟子,有的是獨門獨戶的自由散修,雖然修為輩分地位高低不一,但有一點相同,那即是他們皆是世間萬中挑一的驕子,悟性非凡。
夏日夜短,幾個時辰的交流探讨,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些收獲與啓發。
朝陽冉冉東升,神壇周圍的樹林仍然彌漫着白濛濛的霧氣,缺席的三個人陸續趕到此地。
其中一人素巾掩目,豐礀翩然。
劉元景見之,那張不茍言笑的俊臉霎時如蒙冰霜,顯得愈發冷峻,只差沒寫上“此人爀近,近則殺之”這幾個字了。
可牙看在眼裏,暗自搖頭,心道:嫉恨有何用,感情之事講究你情我願,倘若這個古月在乎對方,你即便殺了他也無補于事,只會令她傷心,反過來恨死你,何苦來哉?
倒不如用這精力好好地研究一下如何獵取美人心更為實在。
遲來的容止孤立一旁,礀态閑雅,渀佛不曾感應到劉元景的敵意。
、【104章】變化
這時,樹林深處響起一陣悠揚缥缈的鐘聲,衆人精神一振,不約而同地走進樹林。林中奇花遍地,靈莺歡歌,一條靈石鋪就的瑩瑩小道蜿蜒其中,指引方向。這一行二十四人運氣于足,行走如飛,用了大半個時辰才穿過這片蔥茏茂密的樹林,來到一個平滑如寒冬水流結冰的河面的平臺。
平臺往上有三百六十五級白玉階梯,階梯盡頭是一道彎若弦月的墨玉拱橋。人走在橋面上,可聞潺潺水聲,卻望不見流水。
過了橋,行至神壇前,仰望神壇中央兩座高達千丈的神像,頓生敬畏之心。而在浮生父神與沉玉母神這兩尊神像之間,座落着一根高聳入雲的擎天柱,柱身需集百人方可合抱,上面雕刻着各種栩栩如生的怪木奇葩與荒古兇獸。那些荒獸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渀佛随時可能掙脫某種封印,從遙遠的洪荒時代穿越到現實中來,令人望而生畏。
辰時正刻,天機神君駕雲而至,虛立于擎天柱前。
“爾等今日今日離宮試煉,在此,本君有一事宣告,神女回歸神界之前曾留下一道谕旨,若有天生聖體之人出世,便可賜下九晶仙甲,由此人前往母星,取回聖物。如今本君終于等到此人出關,諸位若能護送此人安全來回,屆時每人可再得一枚九轉還夢丹,以及各大神峰的十年居留之權。”
天機神君語罷片刻,便有人道:“敢問神君,母星可是《太古廣記》中的地球?”
“正是。”
又有人問:“昆華大陸上的星際傳送陣早已絕跡,我等如何去?”
天機神君微微一笑:“神女早有安排,諸位無須憂心傳送之事。”
衆人心想只要有傳送陣就好,要不然以他們的修為萬一遇上時空飓風就兇多吉少了。既然傳送的難題已經解決,那麽為了重塑靈根的九轉還夢丹。為了堪比仙氣的元靈之氣,為了在長生大道上比別人走得更快更遠,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不知這天生聖體之人現在何處?”最後開口的是那位儀容秀美得雌雄難辨的松泉真人。
天機神君卻不答他。雪白的長眉随風輕輕飛揚,一副神秘飄逸的仙人氣派:“願意護送的。上前三步。”
最先走出來的是垣裏,容止第二,可牙第三,劉元景拉着劉子高上前,接着是,普陀的蔔嗔,玄音的秀岩真人。清風派的松泉真人,太元宗的懷禹,南海清波島的青岚子,天書宗的玉竹真人。清霄宗的鳳眉真人,恒陽教的金烏真人,游墨教的左悠真人等二十四人皆願同往。
這個結果讓天機神君非常滿意,手中拂塵一揚,二十四塊玉牌憑空出現。在旭日下閃耀着瑩潤光澤。
“天生聖體,左掌心有汨蘿香之印記,此人将會在一年後的今日與諸位會面,持此玉牌即可感應會見之地,切不可遺失。”
玉牌徑自飛到各人面前。衆人擡手取下,但覺觸之沁涼,竟是千年寒河靈玉之質。定睛一看,玉牌正面凸浮一朵紫幽幽的汨蘿香,反面則刻着持牌者的名號。
“路遙遙,天無盡,諸位去罷。”
吟聲悠茫,拂塵化虹橋,千丈萬丈,連接雲海。
通天牌坊諸門開。
二十四人出。
神宮隐。
帝君語
擎天柱的盡頭,雲海之上,炫炫霞光之中懸浮着一座美輪美奂的宮城。城中絕大部分區域皆被一種濃郁得幾近液狀的紫色靈霧籠罩着,若置身其中,便如沉浸在黑暗裏,伸手
不見五指。唯獨從西城門通往中央大殿這一段路清晰可見。
天機神君進入大殿之後,向懸挂于殿中央的一幅山水巨畫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朗聲道:“帝君在上,仙種們已出宮,聖使在外求見。”
過了半晌,巨畫如遇風的湖面泛起一圈圈紫光漣漪,從中傳出一個清淳柔緩得足以傾倒衆生的聲音——
“讓她進來。”
這座大殿是太黎神宮中最神秘的地方,古月只昨日來過,在這幅氣勢磅礴的山水巨畫前,天機神君将九晶仙甲親手交給她,而那神秘人則在她左掌心處種下一朵汨蘿香,作為聖使的印記。
古月原本就打算得到九晶仙甲之後,返回地球。聽說神女曾留下這麽一道谕旨,當即答應幫忙取回聖物。她得到過神女不少幫助,難得有報答的機會,也不怕這任務有多難,
只想着盡力而為。
這一次,不知又将發生什麽。。。
古月站在大殿門前,遷思回慮。
八大試境裏隐藏着無以計數的猛禽兇獸,重重迷陣,處處陷阱,不知有多少人埋骨其中或飲恨出局。數萬名的修士武者,最後只有二十五個人通過考驗。她不是不明白自己贏得太過輕易,只是對九晶仙甲的志在必得讓她不得不沉默,難得糊塗。
但,此時此刻,她即将離開太黎神宮,有些問題也該問個清楚了。
天無垠,燕歸時,山巒疊蒼,水波浩淼……
每一次看見這幅巨畫,古月都會想這是誰的手筆,竟如此壯麗,如此細膩,一旦走近,那山那水渀佛撲面而來,就像是上古神人施展大神通将一片江山煉入素帛之中,使之成
畫,予人身臨其境的真實感。
而那神秘人的聲音便是從這畫中傳出,柔如風,清如水,淳如陳釀。
神女開創了太黎皇朝,太黎明神宮是她的行宮,她走後,誰有資格接掌?天機神君奉命主持神試,他聽命于何人?
“請問,您是帝君麽?”其實古月想問的是哪位帝君,可是想到神女那四位帝君之間的關系似乎不怎麽和諧,也擔心直問封號會引起對方的不滿。
畫面上,波光潋滟處,紫光微漾。
那人只回了她一個字。
是。
古月聽出他并無不悅,方問:“帝君是否曉得我從何處來?”
那人嗯了聲,卻無下文。
古月心想,這裏本事最大的人就是你,陵雲帝君也暗示過了,我不問你問誰?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今天定要把事情弄明白才行。
她斟酌用詞,語調沉緩:“我來時糊塗,不知自己因何而來,所遇之事多離奇,幸蒙神女錯愛,多次逢兇化吉。我無以為報,此去母星路遙時久,臨行之前只想将前塵迷霧撥開,看清自身來路,還望帝君見憐……”
她說得籠統,心知此人如果知道真相定然明了她話中之意,倘若不知,那她就算說得再詳細清楚也無用。
那人沉默良久,才道:“你若能将沉蒂骨玉帶回來,本君必定實言相告。”
古月凝望着畫面,眼中有無奈,但更多的是堅決。
“一言為定。”
綏和縣是一個東臨天霧山脈,南接戴河的中等縣城。縣子附近的土壤不宜耕種,草長得也不豐茂,少人放牧,因此縣中有部分居民以捕獵、采藥、買賣皮毛獸骨藥材等為生。
懂得行情的人可以在這裏買到質量上等且價格實惠的山中珍品。
垣一就是個懂行的。
在神試的最後一關,他被淘汰出局。他在天霧山等了半個月,沒等到垣裏出來,便知道幹小叔叔十有*是通過了。他們來時約好試煉過後在綏和縣的暖水客棧集合,結果其他六名一同參加神試的弟子,有四個倒在試境裏,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活着出來的兩個,一個重傷,一個廢了右腿。只有他命大,吃過古月送的靈丹,身上的大傷小傷全好了,出
來的時候比進去時還要精神。
人死不能複生,他們三人強忍悲痛,背着同門的遺物以及在試境中得到的各種天材地寶,回到綏和縣,在暖水客棧包了小院住下,一是等垣裏,二是養傷。
靈丹對內傷非常有效,但面對被妖獸咬斷的殘肢就顯得力不從心了。垣一從當地人手裏購買了許多價值不菲的藥材,按照垣裏教的秘方煎湯熬膏,給他們調養身體。
一年後,垣一讓觀中長老護送這兩名弟子回去,自己留下繼續等垣裏。
昆華歷七三一五年的夏末,夾着深山冰雪寒氣的涼風吹過枝頭,坐在院子裏給毒蠍喂藥的垣一忽然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揉揉鼻子,嘴裏嘟囔:“哪家姑娘又想我了?”
咚。
一個果核砸中垣一的後腦勺,他哎呀一聲跳起來,如臨大敵,看清來人後,整個撲過去,大叫:“幹小叔叔!你還活着啊!”
垣裏曲起右食指,敲他額頭:“廢話,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死了?”
“誰叫你老不出來,這麽久,都五年了……”垣一嘿嘿直笑,明顯是興奮過頭了,“以前不都是三年的嗎?”
垣裏嘴角一勾,笑起來就有幾分邪氣:“裏面好啊,神仙地,我還巴不得多住幾年呢,可惜啊可惜。”
垣一一聽到神仙這兩個字,眼神更亮了,把垣裏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贊美之詞就像滔滔河水一般湧出來:“不得了啊幹小叔叔,就一會不見,你這皮膚,這眼睛,這鼻子,啧啧,真帥得沒法見人了!啊,不對,是帥得沒人比得上了。”
、【105章】跟随
垣裏原本長得就十分秀氣,經過這些日子的修煉,如今已是築基中期的修士,全身肌膚早在築基時就變得細膩白淨無比,加上身段又修長,如果手裏拈根繡花針,那就是活脫脫的東方不敗的經典形象,氣質那個邪媚啊……只不過垣一知道幹小叔叔最讨厭別人說他是娘娘腔什麽的,所以一口咬定一個字,帥。這馬屁拍得夠誇張夠水分,垣裏當即還他一個白眼,大言不慚:“切,你幹小叔叔我一直都是這麽帥的。”
“對了,小三他們呢?”
垣一立刻像只洩氣的皮球,萎了,語氣也沉了下去:“小三的右腿廢了。四兒還好,已經突破築基。二子、小五、小九、小十一,都死了。”
親耳聽見四名核心弟子的死訊,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垣裏還是難受得緊,忍不住一拳頭砸在旁邊一棵白楊樹上。那倒黴的樹幹頓時嘎的一聲,四分五裂,枝葉稀裏嘩啦地
倒了一地,慘過五馬分屍。垣裏身形一晃,閃到屋檐下,片葉未沾身。垣一比他慢了好幾拍,被斷枝碎葉潑了一袍子的塵灰碎鸀。
蹙着兩道纖秀玄眉,垣裏緩了緩情緒,問:“屍骨帶出來沒?”
垣一搖搖頭。
垣裏嘆了口氣:“衣冠冢呢?”
“都蓋好了,撫慰金也都發給他們家裏人了,觀中每年都有人負責籌備祭品去祭拜。”垣一一邊說,一邊跟着垣裏走進屋子。
胡飲鎮,維家酒館。
容止獨自坐在某間雅廂裏,坑桌上擺着幾樣招牌小吃,分別是石板烙米、韭花烤馕、醬肉卷面、參茸鍋烙、蔥油拌狍子肉、酥油茶及姜奶湯。
食物在騰騰熱氣中散發着誘人的香氣,容止端起碗,慢慢地喝了口姜奶湯。幹姜的辛辣與杏仁的甘中和了羊奶的膻味,令此湯香味濃郁,醇厚甘甜。這種味道讓他想起了與古月相處的情景。
靈動的眼眸。柔細的腰肢,溫暖的擁抱,哽咽的話語……
他知道,她一直是一個可人疼的孩子,現在的她逐漸顯露出華彩的一面,或許該漸漸的遠離他了吧。。。
以往那麽多相處的回憶,豈是說忘就忘?她原該是一直在他身邊的。可惜她總是想着自己成長,而忘記了身邊還有他。
從近期的探尋中。他已得知她未曾從天獅峰上的接引點出來,然而最終通過神試的只有二十四人,其中沒有她。
難道她已經葬身在試境中了麽?
不可能!
除非親眼看見她,看見她的屍骨,否則他死也不會相信……
也許她是從別座山峰的接引點出去了吧,雖然這個可能性很低,但世事無絕對,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到她……
咚咚兩下叩門聲。
容止定定神,擱下湯碗:“如何?”
“菩提寺主持方才送來一信。”一名師弟子在門外回道。
“進來。”
弟子聞聲推門而入,雙手遞上一封松紋素箋。容止接過來。打開一看,愁眉頓展。寫信之人是忘塵大師,信中大意是約他在霜降之夜到東海逍遙島一聚,信末又言古月已安然出宮,讓他無須牽挂。
容止放下心頭大石。又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确認其意無誤,這才問道:“那位主持還在外面麽?”
師弟想了想道:“主持已經走了。”
容止點頭,不再言語。
天霧山脈深處,蜿蜒百裏的焚惡道,依舊是白岩蒼蒼,寸草不生。時值夏末,昨夜剛下過一場暴雨,地面上濕漉漉的,一丁點幹燥地兒也沒有。殘餘的雨水滋潤着崖壁上的苔
藓藤蔓,陽光被懸崖上連綿瘋長的野草遮擋着,面對峽谷裏的蒙胧陰暗一籌莫展。
垣裏盤腿坐在一塊大岩石上,閉着雙眼,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地面如水浪般一陣起伏,幅度不大,可是地上的碎石都跳動起來。
他睜開眼,緩緩站起身。
随着一圈白光閃爍,地面漸漸平靜下來。霧水蒙蒙,離地丈高之處,一抹窈窕人影自虛空中浮現而出。
他邁開大步走過去,眉宇間飛揚着喜悅與期待。
“師傅……”
古月冉冉落地,頭上的發巾随風飄曳,宛如一片雪色飛羽。長發隐藏在這片雪色裏,偶爾露出幾縷墨紫,與她眉睫同色。
“你怎麽在這兒?”古月詫異。
垣裏微笑道:“垣一說是見過你,我想着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見到你。你一個人,總有些事不便親自動手。”
聽他這麽一說,古月忽然想起冥王河苑拜托她幫忙移墓這件事情,便問:“你曉得神農境在哪兒麽?”
倘若對方真的是神農氏的後裔,垣裏或許聽說過。
垣裏遲疑片刻,點點頭。
“你去過麽?”
“去過。”垣裏凝視着那雙幽潭般清冽谧邃的眸子,心中暗嘆,自己何時才能入得她眼,“你想去那裏?”
去神農境,得先去飄零宮找到河苑生前的肉身,希望河苑所言是真罷。
古月估算了一下行程,道:“日後再說。”
言下之意已是默許垣裏跟在身邊。雖然她看出他的修為不及自己,要說保護還真有些勉強,可跟着或許可以幫忙打聽點什麽也說不定。
兩人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從天霧山脈飛至南陵鳳京。
七月下旬的黃昏,晚霞如錦,正被蒼茫暮色一點一點地蠶食。古月施術易容,喬裝為尋常百姓,向街鎮上的一名奴仆打扮的男人打聽墓園的位置。奴仆收了她一小錠銀子,也不疑有他,當即将墓園的方向位置細說與她。
它座落在京郊三十裏外的英烈山南麓,墓園是鎮長統一修建,街上的絕大多數先人都葬于此地
及至墓園,古月讓垣裏在外等候,自己隐身入內。
園中古柏蒼翠,夜色的彌漫給徐徐清風平添了幾分幽冷。她放開神識,林林立立的墓碑一目了然,可惜卻沒有要找的人。
離開墓園之後,古月祭出飛劍,劍如流虹,轉瞬飛回京城,直抵皇宮。垣裏跟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