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畫橋柳枝,荷花滿堂,薄煙霧霭……
千年之後的綠柳山莊,依舊是人間仙境。
暮野四合,沉水袅袅中,顏淵視線在看見披發懶坐窗前的相柳後,融化成了一片浮光掠影的恍惚……
如果說重生之後的相柳對他,是全然的恨。那麽水月閣下的那一吻,便有了說不清的味道……
相柳只穿了件月白色長衫,斜倚在長榻前。頭發披散着,唇色越發的豔麗。內衫的襟口有些淩亂,露出一截白皙的胸口,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妖麗的氣息。唇畔一抹殷紅,白衣顯纖骨,更為撩人。
相柳是通天天狐,而狐的本身帶着魅惑。那些昔年聽聞過的,關于相柳的傳聞,這個男人當年是如何驚豔九州的。
顏淵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熱,直直的看着他。在思考之前,手已自覺抓住眼前人的肩,将人抵在了柔軟的床榻間。昨夜吻的餘韻似乎還殘留在唇畔,相濡以沫的交融。
黃昏暮影裏,顏淵看見相柳慢慢擡起頭,雙目異色,只是那樣靜靜的看着他。
顏淵一震,松開了手,相柳的眼睛,那是征兆……
依稀記得,幾萬年前魔獸橫行的大戰中,這人紫衣黑發,緩緩拔出腰間的劍,揮斥間,斬斷數百裏生跡。那時他和母親在神木觀戰,只記得那一劍的殺氣似乎都蔓延到了戰場千裏外的神木。
年少時的他,是很少見到傳說中的神王的。相柳周游各界,偶爾來看母後,那時才能看見他。
記得有次過了很久很久,相柳才回來。那天顏淵從長長的城牆上跑下來,就看見站在一片落葉中的那人,紅葉點點,紛繁如雨,而相柳靠在樹下,轉頭看向他。
印象中唯一的一次看見他流血,是和父王并肩作戰。
唯一一次為這人撐傘,是碧水之淵的泛濫,整個神界都沾染了水汽。而相柳一向讨厭雨水,已長成少年的顏淵怯怯的把傘蓋過他頭頂。
“陪我出去走走,我想看看現在的人間。”打破沉默的,是相柳。顏淵回過神來時,相柳已披了件紫色外衫,頭發随意用發帶松松束了起來,整個人清爽了許多,唇色也不似方才那般誘人。
“走吧,相柳拉住顏淵的衣袖,出了山莊,在雲端飛行。”顏淵看着拉住自己那只手,微涼柔軟,有些恍惚。也曾有人這樣握過自己的手,那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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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了,顧雲景。那次酒館逃帳,他也是這般拉着自己的手。
方才,若是相柳沒有出言打斷,自己想做什麽呢?
世事更疊,人間幾經變換,卻也沒有翻出天去,依稀有舊日的影子。
相柳坐在空無一人的戲園中,夜已深,風吹進諾大的園中。燭火搖曳,明明滅滅的燭光照到他的臉,映得那臉越發的蒼白,幾近透明。
而顏淵自外面進來的時候,眼前的相柳……
“你的頭發……”
“啊,白了,該是這樣了,最後的時日了……”相柳頗不在意的把長發甩到背後。
那抹白色異樣的刺眼,看在顏淵眼裏……無論如何,業已發生的,不會改變。
但,将要發生的,還有機會……
相柳的腰帶一角,有紅色火焰閃爍,那是不久前,顏淵挂上去的,算算也該燃盡了。
方才空無一人的戲臺,不知顏淵從哪裏挖來了班主,鼓點揚長響過,便有青春少艾的花旦小生施施然開了唱腔。依舊是游園驚夢的杜麗娘……
“即便聽了舊時的曲子,舊時之地,舊日的風景怕是也回不來了。”
快來了嗎,始終是逃不過,也好,這殘破不全的身體,甚至連魂魄都殘缺的缺少了一魄。該是歸去的時候了,秋凝去了,夜焰不用他擔心,了無牽挂,也好……
這樣想着的時候,暴露在夜風裏的右手被截然相反的火熱握住了:“舊時之物尋來,有舊時的人相陪,也許舊時風景就會慢慢回來了……”
相柳在心中苦笑,即便有那日,自己決計是等不到了。
“顏淵,你……”
剩下的半句,相柳沒有再問。風吹而過,滿池花開。
愛即是愛,這人深合吾意,甚獲吾心,心上愛過,就可以終此一生無悔了。芸芸三千,能夠愛,就已經足夠幸運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心在哪裏,那裏便是歸途。
那夜戲園裏,火焰終于燃盡,而相柳之傷,終于完整移到顏淵骨裏。
承你受過的傷,是我別樣的告白。
我所不在的歲月,望你早見春頭枝鳥鳴,午聞荷間綠葉香,晚伴月色煙霭明。
翌日清晨,當桡棠終于在一片荒蕪中尋到兩人時。顏淵沉沉睡在相柳肩頭,是孩提時的香甜模樣。
聞聲擡起頭的相柳,看見桡棠,微微一笑,依稀有當年驚豔天下的風采。
目送兩人遠去,桡棠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神界一片平和之時。百無聊賴的明盈公主大婚的午後:火王和青帝在對弈,長長的腿倚在一旁灌木上;龍族的皇子雲凜陪在水神九宸身側,看他與火神離朱相看兩厭;自己則是尋了個角落,看着這難得一見的風雲人物。
那時相柳在做什麽呢……想起來了,邊聞着醉花的酒香邊逗弄隔壁青帝的小兒子……顏淵。
最後的最後,桡棠只告訴了相柳,當年諸神之戰後,相柳自身分離的一魂一魄,被夜焰從荒月火湖中尋了回來,被雲凜一直封印的……江流。
而相柳聽後只是笑了笑:“自己成了自己替身這種事,我能遇上,也能稱之為一種幸運了。”
風流神王的豁達,本是超越他這種凡庸的。
相柳看着懷中陷入不醒沉睡的少年,眉目一如從前。
顏淵,那些理不清覺還亂的,以後萬歲萬世中,來日方長吧……
三千年後 人間
小小的戲園不知換過幾番寒暑,花旦一如舊時豔麗,只是腔調裏少了幾分味道。手邊的茶壺被偷偷換成了美酒,醇香醉人。
伸了個懶腰,相柳起身走出戲園,在萬衆沉迷臺上之時。故事裏的事,聽的再多,還是別人的。
一聲突破天際的爆裂聲響,壓過了上元節洶湧人潮的喧嚣,停在他耳裏。
相柳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去。
越過流動的人潮,看見了站在那側楓橋上的人,依稀是當年琴川橋畔相逢一笑的樣子。
花樹燈如晝,煙火星雨,光殘照,相柳一時竟分不清回憶還是現實。
橋畔戲臺下的熱切歡喜萦繞耳畔,風中傳來缥缈的歌聲,和着起落的掌聲與婉轉唱腔。時光更疊,季節輪轉,雨花樓畔的煙花又一年絢爛,燈影朦胧間,照亮一生的難以忘懷。
一場明明滅滅的煙花。
洗過千年,一生一次的相逢。
終于等到,得一人,年年月下,吟賞煙霞,不負華年。
“你想要一盞荷燈嗎?”
正如千千萬萬遍,所希冀的那般。
萬千煙火也閃耀流光,
兩個人遇見了彼此。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對看文的小夥伴們,非常抱歉,之前一段時間忙別的去了。好吧,我承認是我太懶了。
自身能力所限,寫的東西湊活能看。不過還是想努力一把,寫出令自己非常喜歡大家也喜歡的,我今年多多努力。
非常感謝看文的小夥伴,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