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美麗易碎，去似朝雲
天色依舊黑沉，但是下了一夜的雨終于停了。
這裏是一座陳舊破爛的廟宇，到處落滿了塵灰，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香客前來。此時此刻，破廟四周寂靜如死，卻也靜得有些詭異。
安置好受傷的浮遙之後，寒雨夜遲疑地向那毀壞許久的木門方向邁了一步，但也僅只有這一步。她擡頭向門外望去，只見飒飒寒風中，藏青衣袍随風飄揚。龍騰玥微抿着唇，冷俊的面容上，哪怕在刺骨風寒中，亦不見他有任何畏寒之意，始終凝著那一迳的幽沉。
也許是因為夜色太過寂寥，他站在黑幕下的身影竟也隐隐地顯出了幾分寂寞。
玥大哥……
寒雨夜不由自主地在心裏輕喚，眼裏緩緩滑過一抹深切的哀傷。
一段情深緣淺的感情，越不過緣來緣去的鴻溝。就算追問流逝的時光，看盡四季輪回的風景，他與她之間的故事，終将只是繁華過後的一聲嘆息，最後化作一縷雲煙，消失在這片天地。
這個世界，美麗往往易碎。
曾經的一切，對于如今的她而言，只能安置在記憶的深處，否則，會令她陷入難以控制的沉迷之中。
就這樣靜靜地看了他良久，之後，她收回目光，安靜地靠坐在梁柱前，強迫自己勿要再受他的影響。
就在她經不住一身的疲憊，閉眸休憩之時，一直望着夜空的龍騰玥轉眸向她看去，眼底的深情與憐惜，盡數顯露。
此刻的她，雖然一身豔紅，但卻不是逼人的豔麗，也不是如曾經那般不沾染塵埃的脫俗，而是另有一種冷淡的、沉靜的清靈之美。
感覺到他的視線，寒雨夜緩緩地睜開眼，直直地迎視上他的目光。
只見他微微揚起唇，饒是夜色蒙蒙中，依然可見俊美的笑容勾魂至極，一不小心就讓人失了神。
“你……”她愣了一愣，随即慌亂地起身站起，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後，方平靜地道：“你是為了殷公子而來麽？”
“嗯。”他轉過身，深深地看向她，眸中結了一層凝重，”但是他們的目标是你！”
Advertisement
“你，都聽到了？”
“嗯。”
寒雨夜心頭一怔，小手下意識地握緊。
既然玥大哥已經聽到了她與鑄劍山莊少莊主的談話，想必也看到了她大開殺戒的一幕。如今的她，在他的眼裏，還剩下什麽？
“可知鑄劍山莊的人為何要找你？”他似在探究地詢問。
眼底閃過一縷困惑轉瞬即逝，寒雨夜忍着心底彌漫的痛楚，淡淡地回道：“雖不知鑄劍山莊之人意欲何為，但是想抓浴紅衣，卻并非如他們所想的那般輕易。”
這一刻，相較于她這位當事人的風輕雲淡，龍騰玥深沉的眼眸之中，添了幾許黯然，以及教人費解的幽光。
雨，再次傾盆。
站在外面的龍騰玥只好走進寺廟之內。
狂風吹打着寺廟破舊的門窗，在暗沉的夜色中發出猶如鬼魅凄吼般的聲響。大雨藉着風勢肆虐橫行，讓本就破舊的大殿能遮風擋雨的地方變得更少。
“夜兒，這三年……你定然吃了不少苦。”
這一霎語聲輕細得猶如發生在夢境，似可随時被風吹去，卻一字字落在她的耳中。
“呵呵～”她淺微地扯開一抹笑，笑裏透出幾許沒能掩進心裏的傷感，“或許吧……”
在無辰宮內，因她被宮主欽定為子邪劍的主人，所以對她的訓練并不同其他人那般殘酷無情。相較于那些未能挺過訓練的人來說，她的幸運，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不是麽？
既然如此，她又有何資格言苦呢？
“或許吧……”她再次喃喃自語，蒼白的臉上突然浮現一抹笑，笑得很美、很詭豔。
他愣愣地看着她，心莫名地揪得更緊了。
“聽說你一直在尋我，難道，你不怕令堂與令妻生氣麽？”擡眸看向他，她的聲音淡淡的，似乎想從他的眼中讀出些什麽。
其實，她不想這樣問他，但是一股酸澀的滋味彌漫在心頭，讓她不經思索便已出口。直到意識到自己所問的問題後，想要收回卻已不及。
龍騰玥一愣，黑眸裏閃過一絲怒意，“你聽說了什麽？”
“哦？”她垂下眸，慘淡一笑，“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麽？”
“你！”龍騰玥逼近她身前，用力地握上她的雙肩，當看到她眼底的脆弱與逞強之時，他不由地松了手，情難自抑地将她擁入懷中，“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麽？”伸手推開他的胸膛，寒雨夜顫抖地向後退去，她揚唇一笑，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滋味，“江湖中人皆已知龍騰镖局的少當家與地獄無間的公主喜結連理。”
是啊，曾經的她，不是自願放棄的麽，如今又有什麽資格來質問他。
心驀然一陣抽疼、難受，仿佛被狠狠地掐住了心髒，窒息般的疼痛令她不由自主地蹙眉撫上胸口。
“夜兒！”
看出她的不尋常，龍騰玥再次伸手，輕易地将她撈入懷中。感覺到她的顫抖，他閉了閉眼，只覺滿腔痛徹心扉的自責，聲音瘠啞而無力，“我與蝶兒并未行夫妻之禮，也不知由誰代為迎娶。”
寒雨夜聽到他所說的話，全身不由地一震，她迅速地擡起頭，緊緊地盯上他，心底的感覺，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感動亦或是震驚、愧疚。
盯着、盯着、盯着……
兩人都不出聲，只有發亮的眸子互視着彼此。
四目相對，流轉着絲絲情意，他們由彼此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搖曳的燭火忽明忽暗，映照着雙瞳內明暗交錯的無言。
一聲極低的嘆息自他的喉間逸出，他緩緩地收緊環在她腰間的手，将她擁得更緊。
“夜兒……”
略顯低沉的音色有些魅惑的味道。
寒雨夜全身一僵，卻未回應，只是安靜地待在他的懷裏，感受着三年來不曾有過的溫暖。
“夜兒，夜兒……”他擁着她，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如同空氣一般，纏繞着她，無法止息。
雖未得到她任何的回應，但是他依舊不放棄繼續輕喚，似要等到她的回應為止。
“夜兒，你可知，自從你離開之後，我瘋狂地四處尋你。”他的唇輕輕地落在她的頭頂，微啞的音色裏暗含了當年遍尋不到的痛楚，“雖然清楚你被殘夢樓的白雲染所帶走，可是我卻查不到一絲關于你的線索，殘夢樓的人也似乎從來就不清楚你的存在。”
“呵～”他輕柔地一笑，“我竟不知你已改名為浴紅衣，并且在江湖中已活動了兩年之久。”
不知從何時開始，一抹熱息低撩在她的唇瓣上，龍騰玥俯唇輕柔地厮磨着她。
這一吻，瞬間撞開了三年來牢牢禁锢的盼望和冰封壓抑的情意，也徹底瓦解了她所有悲傷的痛苦與抗拒。
“夜兒，不要再離開我。”
聽着他嘶啞的音色，她不禁閉上眸，忍着鼻尖的酸澀，回擁向他，仿佛要将多年來的思念全傾注在這個吻上。
她的唇瓣冰冷而微顫，但是頰上掉落的是卻灼熱的淚珠，淚水滑入兩唇之間，生平第一次，他嘗到了眼淚的苦澀鹹味。她的眼淚就像是燒熱的鐵烙進他的心坎，傳來一陣陣的灼痛。
“答應我……”
他的聲音柔和悠遠，帶著懷念的憂傷，成功地讓她的回絕吞回口中。
“咳咳……”
忽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在寺廟內響起，寒雨夜自深吻中陡地驚醒。她推開他，神色匆匆地跑至浮遙的身側。
不好，怎麽這麽燙？
收回放在浮遙額上的手，寒雨夜一時六神無主地看向龍騰玥。
“這位姑娘只是染了風寒，別急，我出去采些草藥。”他安慰道。
“可是……”寒雨夜擔憂地看向屋外。
此刻，天色依舊暗沉，加上急劇的雨勢，要找尋草藥并非易事。
“放心，我很快便回。”
他的聲音比三年前來得輕柔，若絲弦悄撥，輕易地撫平了她內心的不安。
“嗯。”她望着他，囑咐他要注意安全的話語最後被鎖在喉間，再也發不出一語，“……”
驀然，一抹淺淡至極的笑，躍上他的唇畔，那笑，淡得仿佛一陣輕風拂來，都能将這笑意抹去，然而，盛在他眼裏的痛苦與悲傷，卻濃得就連滔滔江河之水也淡化不開。然後，他慢慢地轉身，一步步地，投入那片冰冷的風雨之中。
那落寞的背影，令人心碎。
玥大哥……
寒雨夜望着他消失在雨夜中的身影，心痛得無法呼吸。
“紅衣，你不應該與龍騰玥再有任何瓜葛。”
忽然，一道虛弱卻堅定的聲音驀地響起。
“浮遙！”寒雨夜緊提的心頓時一松，欣喜地看向她，“你醒了？”
“如今的你，已經不再是自由之身。”不同于寒雨夜的喜悅，浮遙的聲音裏滿是沉重。她擡起頭，直直地看入寒雨夜的眼內，“你是殘夢樓的殺手，不僅如此，你的體內已被種上雪蠶，這一生，你注定離不開無辰宮。”
“我……”寒雨夜陡地一怔，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澀澀地低垂眸光，掩住那逐漸走向絕望的悲傷。一時之間，她嘗到了心被慢慢挖空的滋味，散落了思緒，變得空洞起來。“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寒雨夜緩緩起身，凄然一笑，眼底的悲涼，浸着冷雨，飄搖在風裏，碎得無處可尋。
猶記得她在賦琴閣醒來的那一幕，但是那樣甜蜜美好的時光已然恍如隔世，成為一縷伸手想抓也抓不住的青煙，黯然淡去。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一字一頓，她痛楚而又悲切地念完。遠眺的秋眸，落在了雨夜深處的山巒間，似乎想要從中找尋到心愛之人的身影。
殊不知，就在她身側不遠處的樹林中，一抹颀長的身影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之後，跌跌撞撞地向遠處走去……
待龍騰玥再次回到破廟之時，天色已亮，廟內的柴火早已熄去多時，唯留下淡淡的輕煙袅袅升起，以着一種絕望的姿态，慢慢地消散在空氣之中。
夜兒……
龍騰玥見狀心下一緊，有股無法言喻的劇烈恐慌感緊緊攫住胸口，痛得他有一剎無法呼吸。霎那間，青色的身影迅速地閃入破廟之內。
然而，蕭條的寺廟早已人去樓空，不剩丁點人息。
龍騰玥頓時愣怔在當場，藏青色的長衫全然濕透地粘在他的身上，垂落微亂的黑發，黑玉般的眼眸半斂着，無神地盯着不知名的某處。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呵呵～”
為什麽？
“哈哈……”
為什麽，為什麽，她還是選擇離開他？
“哈哈……”
他像一頭受傷的獸，滿眼都是創傷，冷硬的面龐俊美狂野，黑瞳裏仿佛萬念俱灰，轉瞬，便是幾欲毀天滅地的怒火。但是，他的周身卻陡地散發出冷若千年寒冰的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