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姜萊從北小武口中聽到“那個帖子”,心裏咯噔一下。
他根本沒想到小小一個帖子竟然能幅射到北小武那兒去。
“那個帖子沒說錯,對不對?”北小武看姜萊沒有出聲,自顧自地問。
“雖然帖子不是你和孫競發的,但你們确實相互喜歡。是不是?”北小武又問。
清風拂過臉頰,姜萊能清晰地感覺到搭在額頭的發絲顫動着,和他此刻的心一樣,頻率快得吓人。
“不是相互喜歡,”姜萊幹咽了下,起身,背對着北小武,雙腿蜷起一副防禦姿态,“是我單方面喜歡孫競。”
僅此一句,就說破了一切。
北小武緩緩拉起胳膊墊在了腦袋下面,微微側目看姜萊的側影,他沒有想到這幾個月,原來一直是魔王在單戀着另一個人。
北小武胸口像被鈍錘猛擊了一下,莫名又痛又悶得慌。
狂野裏被風吹亂的頭發,從姜萊口鼻噴出的淡淡呵氣,都讓那個曾經在北小武眼中趾高氣昂的人變成了可憐嗖嗖的一團。
加上姜萊今天穿月白色的羽絨服,突然就讓北小武覺得姜魔王像極了在野外迷路的小白兔。
魔王的紅角淡淡褪去,轉而換上兩條耷拉在肩頭又白又軟的兔耳朵。
北小武不知怎麽,捂着還隐隐犯懵的心,膽大妄為地被自己的想象弄出了笑聲。
“很好笑?”姜萊回身,居高臨下地看北小武。
北小武連忙收斂笑意,一個勁兒搖頭,“不好笑,不好笑,一點兒都不好笑。”
話是這麽說,人也很誠懇地滾去一邊開始整理釣魚的工具,肩膀卻一聳一聳,明顯是依然在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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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萊知道小朋友這是在線實力找抽,猛地起身撲上北小武後背,順着腋下一路撓到腰上。
北小武又是驚叫又是告饒,翻過身咯咯笑着求魔王放過,眼睛都濕潤了。
姜萊撓着撓着,自己也覺得可笑,跟着哈哈哈,手底下又沒輕沒重地開發起北小武每一寸癢癢肉。
要說起來,他剛才這應該也算是被迫出櫃了吧。然而很奇怪的是,這一次姜萊沒有絲毫的慌張與不知所措。
就那麽順其自然地坦白了自己喜歡一個人,承認了這份感情,第一次不遮不掩不考慮後果和現實,不違背內心。
說出來就舒服多了,雖然,他永遠也不可能把“喜歡孫競”這幾個字真的說給孫競聽。雖然,小朋友明着暗着在笑他,可那又怎樣。
他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會對自己做出什麽來的,小朋友只會永遠安靜地呆在那裏,勤奮而努力地做自己認準的事情。
嬉笑間,姜萊松了手,兩人跌坐回草垛上。
北小武一邊用小拇指勾掉眼角溢出的笑淚,一邊抓緊時間又躲遠了一些。
姜萊回看北小武,兩人相視一笑。這種舒暢的感覺,罕見得可貴。
北小武本來挺擔心姜萊的,尤其是聽了同桌關于“敵人才發那種帖子”的言論之後。此刻,看到姜萊能玩能鬧,一切如常,不禁暗暗松了口氣。
好在瘋鬧後,北小武沒忘了今天來這兒的正事,叫姜萊一起扛起魚具,往河邊走。
沒來之前,姜萊以為只是野釣。直到跟北小武走到河邊,他才看清,那有一個面積足有足球場大的池塘。
塘邊草叢中隐約可見為釣手們準備的石墩釣臺。北小武選了一個平整的,放下東西,熟練地撐起釣竿準備餌料。
姜萊蹲在距離他兩米外的另一個石頭墩子上,認真地看着。
北小武做事效率很高,每一個步奏都細致入微、輕巧熟練,那一雙手好像也比幾個月前寬大了些、有力了些。
姜萊的目光逐漸從北小武的操作轉移到他的眉眼。小朋友趸着眉認真的模樣和他第一次來自己家裏做作業的時候一樣可愛。
姜萊不禁有些期盼往後的日子,有這麽一個乖巧可愛、能訴說秘密的弟弟陪伴着,還能時不時吃到尤老太太做的胡蘿蔔牛肉大蔥包子,等畢業了跟着北天貴一起玩兒機車,日子簡直不要太爽。
北小武下鈎之後沒什麽事情可做,盤着腿坐在石墩上。姜萊面前的魚鈎也沒什麽動靜,便主動和小朋友聊起天來。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四歲。”姜萊說。
北小武驚疑地扭頭看姜萊,“你不是這個暑假才回來的嗎?”
“我小時候,跟着我媽回來過一次,”姜萊迎着淺金色的陽光,眯了眯眼,“那時候我媽有點兒想和我姥爺緩和緊張的關系,暑假主動帶我回來拜訪他。”
“哦。”北小武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失敗了,畢竟他就在雙角胡同長大,記憶裏是從來沒有姜萊的。
“我們家的那點兒事,你都知道吧?”姜萊問。
北小武搖頭。
姜萊緩緩吸了口氣,想着以後兩家變一家,有些事情小朋友遲早會知道,也沒什麽可隐瞞,幹脆開口自己講。
“我媽和我爸是上學的時候認識的,我爸比較騷包僞文藝青年,不知怎麽就把我媽給騙到手了。可我姥爺一眼看穿他,死活不讓我媽和他在一起。
“我媽那時候挺單純挺傻的,被我爸三兩下就哄去民政局領了證,連個婚禮都沒有。為這事兒,我姥爺氣得和她斷絕父女關系。
“後來我爸做生意,賺了一些錢,我媽畫畫也有了些名氣,日子過得還算舒心。我媽想證明自己沒看錯人,就帶着我回來過一次,想和姥爺和解。
“可我姥爺沒讓我們進門,那會兒他憋着口氣呢。
“……我總覺得只要我媽再堅持敲敲門,他就能開,可是她沒有。她也特別固執。
“……我們原路返回,在胡同口看到了你。”
北小武小時候沒少去薛爺爺家蹭吃蹭喝,總聽老人說自己也有個孫子,他那時候還天真地說過暑假讓他叫孫子回來一起玩,沒想到薛家竟然還有這些理不清的家事。
北小武笑笑,“薛爺爺是固執了些,但他很有趣,小時候教我寫字畫畫,就是我沒什麽天賦,白白浪費他的時間和感情,挺遺憾的。”
姜萊有點羨慕北小武,能跟着薛晉中學畫是書畫界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雖然明顯是被北小武把這個機會糟蹋了,還是羨慕嫉妒得不行。
“你在胡同口看到我幹嘛呢?和尿尿泥?我聽我奶奶說我小時候就愛玩兒這個。”北小武回到剛才的話題,想知道姜萊和自己的第一面到底是什麽情況。
姜萊嗤笑,連連搖頭。
他說:“在胡同口我媽和你媽聊了會兒天,我跟在身邊兒聽着。我記得你那天正發着高燒,一直蜷縮在你媽的懷裏。
“……我啃着一根糖葫蘆,你想要,我不給。因為在我們那邊兒很少有賣這個的。我媽急了,給了錢讓我去胡同口買。
“我買了一根夾心的,夾的什麽心忘了。拿回來給你,你小臉燒得通紅還對我說’謝謝哥哥’。那時候你可乖巧呢。”
姜萊認真地回憶那時的場景,小孩子的樣貌都記不清了,可那種母親懷抱幼兒的感覺還能清晰地體味。
北小武從姜萊口中聽到親歷過卻根本沒有印象的往事,敏銳地捕捉到了“媽媽”這兩個字。
這麽多年,為了照顧北小武的情緒,在老北家是很少提到北小武他媽媽的。
雖然北小武知道老爸愛喝酒是為了什麽,也知道墓園裏漢白玉石碑上的漂亮大眼睛女人就是自己的媽媽,可對她的了解卻非常的少。
“你怎麽确定那就是我,那麽久,可能記混了呢。”北小武鼻子有點發酸,微微側過頭去。
“夏天回來的時候,在胡同口咱們不是迎面撞上了嗎。我媽問我還記不記得你,說你就是當初要吃冰糖葫蘆的那個小孩。”姜萊說着,沒來由也感傷起來。
北小武的眼眶不禁有些微微發熱。如果姜萊說得沒錯,應該就是那個夏天之後沒多久,他的媽媽得了急症,很快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北小武快速眨動眼睫,好讓眼裏的溫熱不要不争氣地滾出來,聲音詭異地變得沙啞,“那她漂亮嗎?她在幹嘛,說了什麽,對我怎麽樣?”
姜萊突然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然而這話題是自己打開的,此刻想要收回已經來不及了。默默地深吸口氣,不看北小武,他努力在腦海中回憶那天的畫面。
多年的繪畫訓練,給那日短暫的見面塗上豐富的色彩。盡管姜萊知道那時自己不過也只是個貪玩的七歲小孩,根本不可能記下每一個細節。
可他還是憑借想象,希望為北小武補上殘缺的記憶,說:“你媽媽特別美,你的眼睛長得像她,笑起來也有點像。你們都是一笑就讓人覺得溫暖的人。”
“……她們閑聊,聊了些什麽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她抱着你,手背不住地在你額頭試探溫度。那天你在發燒、小臉通紅,啃着冰糖葫蘆迷迷糊糊,她說着話時不時低下頭親親你的手背。”
“她很愛你,很愛很愛你。”
北小武手裏的魚鈎上下輕顫,那不是有魚兒上鈎,而是男孩的肩膀聳|動,這一次他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姜萊恨自己說什麽不好,偏偏開了這個話頭。他偏過頭扇了自己一個嘴巴,連忙從石頭墩子上跳下來從身後抱住了北小武。
北小武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長年生活在對母親的思念裏。他最難熬的時候,無數次抱怨媽媽根本不愛自己,否則為什麽生下他又會永遠離開。
現在,聽到姜萊一遍遍地說“她很愛你,很愛很愛你”,北小武壓抑了多年的情緒一股腦兒地翻湧而上,給了這個十五歲的少年一場痛哭的理由。
姜萊鼻子酸痛,眼淚悄聲滴落,擋着北小武的視線,讓那孩子抱着自己的腰。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局,有些慌亂有些後悔。同時,他又隐隐察覺,人與人的情感大抵都是這樣吧,需要沉澱很久才能回味得出它們原來真的存在過,自己擁有過。
就像北小武對媽媽的思念,薛曼對薛晉中的固執,薛晉中對孫兒的期盼……人到底是複雜的動物。人與人的感情常常會隐沒于理智之下,讓人一時琢磨不透。
“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這些。我本意只是想誇誇你四歲的時候特別可愛。”姜萊抽了抽鼻子,緊緊箍着少年的脖頸。
北小武的眼淚浸濕了姜萊敞開着的羽絨服內搭的T恤,卻悶聲不響,只有肩膀在微微抖動,證明他是真的想她。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現在長大了,有家人、有薛曼還有我,我們都會對你好的。”姜萊摸摸北小武的發頂,再伸手去拉他的手,有點不知所措地摩|挲男孩的手背,一遍遍地,“我們都會好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頂着鍋蓋承認這章虐了些哈,但這個該死的作者還要跪在地上告訴大家一個事實,這并非本文最慘的設定。之前有鋪墊過蛤|蟆被揍的橋段,後面都用得上,所以……嗯,慘的地方還有一些。但保證兩人會向着越來越甜的方向發展,是人神共奮的那種甜!
祝,元宵節快樂,不好的快走開,好的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