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獠牙
風伯這句話一經出口,四下頓時鴉雀無聲。
天吳卻絲毫不惱,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态度很是漫不經心:
“哦,風伯何出此言?我今夜的行蹤理應沒有旁人知曉,莫不是有人暗中跟随,又居心叵測地趕在我之前通風報信?”
風伯注視着天吳的面容,心緒不由漸漸沉了下去。
在玄霄閣共事多年,此人行事作風他又如何不了解,此時天吳對質疑避而不言,反倒追究起洩露行蹤之人,顯然并不打算予以否認,而是避重就輕,意圖先發制人,控制住場面。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他對天吳的話語置若罔聞,只淡淡說道:“閣下此言卻有不妥,眼下應該追究的并非是誰發覺了閣下的行蹤,我與閣衆所求,不過是您與梁帝夜談事件的一個真相。”
風伯為人素來敦厚溫和,如此針鋒相對尚屬首度。
陸吾英招在一旁注視着他,心頭紛紛不禁駭然,同時也為他的回護泛起深深的欽佩與感念。
“怎麽,風伯這是要壞了玄霄閣的規矩?”
天吳面色上的笑意不再,神情顯得晦暗嚴肅:“閣規上記載得很明白,任何玄霄閣衆未經敕令準許,不得插手其他成員事務,暗中随行更是決不允許,違者輕則受鞭笞之刑,重則廢去武功,逐出玄霄閣。我既然身居玄霄閣大會首席之位,整肅紀律、維護秩序豈非首要之事?”
“天吳閣下,您執掌閣中紀律多年,想必對閣規的理解比尋常閣衆深入得多。屬下鬥膽問您一句,您可還記得,玄霄閣設立的初心是什麽?”
不待天吳回答,場中已有情緒激昂的閣衆吶喊出聲:“除天下之亂,撫蒼生之心,平豪強之禍,救窮者之困,無涉權勢争奪,但圖濟世長安。”
這顯然未給天吳留下半分轉圓的餘地,面具下的嘴角悍然緊抿,他雙拳不自覺地緊握,聲線更是堅硬生冷:
“風伯,你此舉又是何意?莫非質疑我所為之事會對玄霄閣造成妨害不成?你難道不曾覺得,自己的行為早已僭越了嗎!”
他淩厲的眼神直直逼視向風伯,面具外額角青筋微微暴起,顯然是動了真怒。
自數年前盤古退出玄霄閣開始,閣中很少有人如此出言不遜,更不必說到此刻這般喚起群情激憤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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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他太久未加管束,積威不再,以往追随盤古的那些人便蠢蠢欲動,意圖生出些事端——
那麽采取些非常手段,又有何妨。
“我風伯既是玄霄閣中人,自然要為玄霄閣初心的堅守貢獻一份力量,閣下這般濫用職權,擅自與梁國皇室聯絡,此舉早已違背了建閣時中立不阿的初衷,我們又如何指摘不得?”
風伯不避不讓,坦然迎向天吳森冷的目光,沉聲喝道:“這些年來盡管無人提及,我們大家仍舊心知肚明,玄霄閣大會自盤古大人退出後,早已不複當年的民主與公開。日常行事基本變成了上傳下達,對于閣中重要決議我們更是無從置喙。如今曝出這等不忠不義之事,你難道還要将我們排除在外,一意孤行嗎?”
“風伯大人說得在理,天吳大人,還請您給我們一個交待,”英招神情震動,終究按捺不住,咬牙走上前來,單膝跪地,拱手請求道,“也是給玄霄閣一個交待!”
天吳森寒的視線自在場衆人身上掠過,周身氣息立時迸發,強悍的威壓外放如冬日驟臨,徹骨而滞澀,在場閣衆登時噤聲不敢言。
窒息般的沉默間,他驀地後退半步,左掌在身後牆壁上猛力一擊,右手順勢前揮,幾星微不可察的暗紅光點便朝着風伯疾刺而去!
随着這幾粒紅光映入英招風伯眼簾,二人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忙不疊将內息凝聚于雙掌,全神貫注地抵禦即将到來的攻勢。
這幾粒紅點雖不起眼,他與英招卻深知其中利害。
此物喚作太一血,乃天吳師門所專精的獨門暗器手法。施放者以深厚內力灌注于指尖血液當中,使血液化為微粒穿越肌膚而出,再以極快的速度凝聚成滴。這樣形成的血滴,每一枚都蘊含着爆炸性的能量,對施放者的消耗亦是極大,若非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運用。
這一刻飛速接近的十餘粒太一血若不能及時化解,以天吳澎湃的內息為基礎,便是将地面轟炸得千瘡百孔,也不足為奇。
而天吳眼下正是攻敵所必救,衆人的注意力一經被太一血所吸引,他便立刻啓動身後機括,只聽上方穹頂“铮铮”作響,電光火石之間,百餘根拳頭粗細的精鐵柱猝不及防從天而降,将衆人籠罩其中。
部分閣員來不及閃避,生生被堅硬無匹的鐵柱貫穿肢體,一時痛呼慘叫響作一片。而裴殊仿佛未蔔先知一般,在鐵柱降臨前摟住淩珂腰肢,發力向前翻滾,這才險之又險地避開精鐵的突刺。
“該死……天吳究竟想做什麽!”
淩珂憤怒的吶喊淹沒在人群的喧嚣中,她也絲毫不作耽誤,反手取出腰側提前備好的通信械鳥,正欲将此事手書通報給段雲泱等人,卻不料械鳥脆弱的琉金外殼早已在滾動時被壓得龜裂,更不知是否還能順利飛出。
“別着急,先讓我看看。”
裴殊從她手中接過械鳥,取出袖中工具修補起軀殼上的裂縫。
淩珂趁亂迅速将閣中變故寫在特制紙卷之上,用琉金小針撬開鳥足放入密封,同時裴殊也對械鳥的破損處進行了簡易處理,眼下它雖無法恢複如初,勉強飛行已然無礙。
“虧得我身上還有之前制械時剩下的琉金線,大致将械鳥雙翼處的空洞掩蓋住,它借助氣流飛翔理應不成問題,只是速度會有些滞緩。”
裴殊注視着淩珂手中動作,語調波瀾不驚,仿佛并未對眼前的情景感到多少驚悸:“眼下牢籠已成,出口又被天吳等人堵住,械鳥無法直接從通道飛出。好在殿後牆壁上有一處廢置的通風口,你且随我來。”
淩珂若有所思望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二人便躬下身來隐沒在混亂的人群中,向着後方牆壁快速遁去。
人群前方,風伯英招等人根本無暇顧及議事殿內落下的機關,好不容易用內力裹挾着太一血安然落地,尚未來得及松口氣,便發覺自己早已身陷囹圄,登時群情激憤:
“天吳,你這是做甚?當真要在玄霄閣一手遮天?”
“諸位何必心焦氣躁,不妨聽我一言。玄霄閣建閣百餘年,除暴安良之壯舉雖不在少數,放之于亂世卻無異于杯水車薪。”天吳輕嗤一聲,神情間大有不屑之色,“試問這樣一樁樁一件件的任務,對于天下安泰有何助益?況且我們始終不得政權首肯,只得在法外之地茍且偷生,這般東躲西藏的日子,你們莫非還未受夠?”
風伯驚聞如此強詞奪理之言,不由怒火攻心,咬牙駁斥道:“所以,這便是你聯合梁國皇室,插手政權的緣由嗎?如此依靠強權壯大自身,又與我們所敵視的地方豪強何異?”
“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今日困住大家,也是見形勢動蕩才出此下策,本意還是與大家共商玄霄閣未來的發展大計。”
天吳對風伯的質問不以為意,轉而面向閣衆,朗聲說道:“若要解決問題,須得從其根源出發。既然單單依靠玄霄閣的力量無法平定天下亂世,為何我們不将那些腐朽政權傾覆并取而代之,建立天道教義統治的國度,以信條勸谏百姓遵紀守法,全心向善?”
不待衆人作答,他繼續動情道:“諸位皆是玄霄閣的肱骨之臣,便是在形勢極其艱難之時也未曾退卻半分,這份恩情天吳銘記在心,不敢忘懷。此牢籠只為暫時穩定住局勢,衆位若願意支持此濟世安民之願,我便立刻開門相迎,閣內待遇職分一律照舊,不會有半分怨尤偏頗。”
這分明便是分清陣營的最後通牒,衆人雖深恨天吳掌權勢機關出其不意,打了己方一個措手不及,卻也知曉此刻如果逆其意而行,只怕日後在玄霄閣絕無出頭之日。
盡管天吳違逆閣規、私通朝堂事實确鑿,但此刻牢籠已成,天吳的黨羽也很快從殿外趕來,将衆人團團圍困。
心中信念與自身性命相比較,很少有人能堅持立場。故而不出片刻,籠中大部分閣衆便向天吳表達了歸順之意,得以升起部分鐵柱,逃出生天。
唯有風伯英招等二十餘人仍苦守不從,退後擺出陣型守住牆壁一隅,大有堅守到底之勢。
心知目前針鋒相對,衆人正值情緒激動之時,天吳勝券在握,也并未如何忿懑難平,只是從容不迫的笑了笑,悠悠嘆道:
“多年來大家同甘共苦,情如手足,左右都是為了玄霄閣着想,又何必為此事争個你死我活?我且留出七日光景,供你們仔細思量,倘若時間屆至後依舊執迷不悟,便休怪我不顧情面了。”
“成王敗寇,我們沒什麽可談的,”英招面色漲得通紅,深深呼吸才勉力平複下憤懑不堪的情緒,惡狠狠奪道,“我們絕不會支持借助皇權勢力,玄霄閣也容不得你這般胡作非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便是困住我們十日百日,結局同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天吳這是要搞事情啊,作為一個反派說話還挺有道理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