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孫勇被高臨禮貌而客氣地送出了保健所。
因為他直到離開,也沒能想明白高臨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是委婉的拒絕嗎?還是特殊的警告?
是說自己不夠好的被他所看見?還是單純地想要提醒自己,他是個視障礙患者?
孫勇有滿肚子的疑問,可對上高臨當時的表情,卻又不敢說了。高臨的眉目像是染了一層霜,眼裏的溫度也随之冷了。
他說自己看不見的時候,語氣很輕,但态度很嚴肅。
孫勇不懂,高臨是借此希望自己知難而退,還是也有期許,認為他也可以迎難而上呢?
孫勇暈頭轉向地回了家,第二天才想起來,周日呢?周日怎麽辦?app還做不做了?
他很想給高臨打電話。
但猶豫幾度,最終還是沒有撥出那個號碼。
孫勇害怕如果高臨的意思是讓他不要再來騷擾自己的話,結束這通電話,他就再也沒有借口可以繼續再找高臨了。
直到星期日。
孫勇很早就醒了,他洗了個澡,從衣櫃裏翻出了幾年前本命年的時候,姐姐給他買的大紅衛衣,又配了條紅色的運動褲。照鏡子的時候,孫勇簡直想給自己多年前糟糕的審美磕頭。
特地噴了點香水,孫勇就開車出發了。
他到高臨家樓下的時候,甚至比上周還提前了一小時。
但這一次,孫勇沒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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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坐在車裏多等一分鐘,他就會更惶恐,更害怕,更退縮。
可高臨一定不會先來找他。孫勇沒有理由地确信這一點。
站在高臨家門前,孫勇深吸了一口氣,便按下了門鈴。
一秒,兩秒。五秒,十秒。三十秒,一分鐘。
孫勇愣愣地盯着緊閉的大門,又按了一次。
依然無人響應。
他突然慌了,不信邪似的連按了門鈴好幾次。聒噪的聲音頓時充斥着房門內外,連孫勇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誰啊!!”
終于,屋裏傳來了熟悉的男人聲音。對方的語氣裏透着煩躁意味,孫勇吓壞了,不敢吱聲,生怕高臨知道是他,更不給開門。
他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只能屏住呼吸,愣愣地站在門口。
高臨隔着門又問了一次:“誰啊?”
無人回應。
片刻,門把手一動,門由內向外地推開了。
孫勇躲了一下,再擡頭,整個人都徹底僵住了。他但見高臨腰間胡亂圍了個浴巾,渾身濕漉漉的,連不長的發絲都在滴水。高臨甚至還光着腳,地板都有了水痕。
難怪剛剛無人回應,原來高臨在洗澡!!
“你是……?”
高臨皺眉凝視着前方,在他的視野裏,只有一團乍眼的、令人厭煩的、火紅的模糊。
孫勇咽了下口水,“是我。”
高臨聽聲音才認出是孫勇,他有些意外,可身體卻先于他的大腦做出了判斷:他要關門。
——不是不能見孫勇,而是不能這個樣子見他。
在對方明确表示了會“有反應”以後,還這樣肆無忌憚的裸奔。高臨自己也是男人,太清楚這樣對孫勇來說意味着什麽。
可高臨的反應,落在孫勇眼裏,只被理解成了“抗拒”兩字。眼看着好不容易敲開的門就要在眼前關上,孫勇立即伸手去擋。
高臨沒看見他的動作,直接将門甩上。
沉重的防盜門壓在孫勇的掌心,他登時發出一聲痛吼:“啊!!!”
高臨悚然一驚,連忙将門重新打開。
“怎麽了?”
“你夾到我手了!”孫勇又疼又委屈,這聲低喊甚至染了哭腔,“你就算讨厭我,也不用這麽報複我吧!”
高臨想抓起孫勇的手看一看,可當他觸碰到孫勇的手腕,才再次意識到自己看不見。于是便又松開,故作強硬道:“我和你說過,我看不見。”
孫勇盯着充血的掌心,半晌卻說:“壓在了手掌,特別疼。就是手掌中間,紅了,有一道印子,你給我揉揉。”
說完,他把胳膊遞到了高臨的眼前。
高臨遲疑兩秒,重新握住了孫勇的手腕。他沒按照孫勇說的那樣去揉,而是拉着對方,把人帶進了屋子裏。
他一路牽着孫勇,直到廚房。
“冰櫃第二層,有個凍魚,你拿出來先冰敷一會,免得手腫。”
孫勇并沒動,而是問:“高臨,你不是真的讨厭我吧。”
“……” 高臨沒說話。
孫勇又問:“我當你默認了,那你為什麽要趕我走?”
高臨依然不回答,他繞開孫勇,自己開了冰櫃,找出那條凍魚,塞進了孫勇手裏,“你先去沙發等我,我穿衣服出來。”
這就是不要自己立刻滾蛋的意思吧?
孫勇總算松一口氣,他沒再纏着高臨追問,而是默默回到了客廳等待對方。
片刻,高臨擦幹身上的水, 重新走了出來。
他盯着沙發上那一團紅,忍不住皺眉,“你穿的這是什麽東西。”
“衣服啊。”孫勇理直氣壯,“你說你看不見我,我穿成這個樣子總能看見了吧。”
高臨無奈,“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但我想了想,覺得別的意思都不重要。”
高臨望着孫勇,似乎有些無動于衷,“剛剛你敲門,如果你不說話,我甚至都不知道來的人是你,你覺得這個不重要嗎?”
“我可以說話啊!下一次來,我可以早早就告訴你,也可以敲門的時候喊你的名字,我們還可以對暗號,這個當然不重要。”
“那你走的時候呢?”高臨聲音低沉,“等你想離開的時候,你可能說一聲才走,也可能突然消失,而我甚至無法确定你還在不在這裏。”
“我為什麽要走?如果我能留下,我為什麽還要走?除非你趕我。”
高臨總覺得孫勇沒聽懂自己的話,他忽然有點火氣,“孫勇,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啊!”孫勇坐不住了,他扔了手裏的魚,很突然地撲過去,抱住了高臨,“高臨,我喜歡你,我想和你談戀愛,你留下我吧,留下我我就不走,哪兒也不去,除非你趕我。”
高臨像是被套了混天绫的三太子,被圈在孫勇的懷抱裏,怎麽都動不了了。他應該掰開孫勇的手,推開對方,告訴孫勇,自己是一個視障患者,沒有辦法和他談所謂的戀愛。
他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所以注定無法過正常的人生。愛一個人,或者被一個人愛,這一切聽起來都太奢侈、太遙遠。如果他觸碰,就一定會受傷。
可這些話在高臨的嘴邊滾了一圈,都沒能被他說出口。
那是違心的。那是別人灌輸他的,是周圍的人議論的,評判的。是盲人學校的老師說過的,是按摩院的同事挂在嘴邊自怨自艾的。唯獨不是他自己真的相信的。
我看不見,那又怎麽了?
這個世界難道會因為我看得見而改變嗎?我看不見,便不配愛嗎?
高臨忍不住反手摸了摸自己背後孫勇交纏的手臂,兩人體溫相接,很快給彼此都帶來了一點異樣的感覺。
孫勇仰頭看了眼高臨,對方臉上,有着明顯的遲疑和猶豫。高臨堅硬的态度,仿佛在這一刻有了奇跡般的軟化。
“高臨……”
“嗯?”
孫勇小心翼翼地踮腳,湊近了高臨的臉,極其突然地吻住了對方的嘴。
高臨被吓了一跳,他立刻閃身就要躲,可孫勇眼疾手快,猛地攀住他的肩膀,将人死死摟住。
高臨想叫停,孫勇卻趁對方張嘴這個機會探了舌頭進去。他大膽而瘋狂地用舌尖掃過高臨的上颚,就是這一刻,高臨身體微微一顫,不加思考地反手也抱住了孫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