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是一個星期四,孫勇收拾好了自己的電腦包,準備提前下班。
坐在他對面的大學生再一次敏銳地擡頭,“孫哥,您走啊?”
在整個辦公室都在加班的氣氛下,孫勇有些尴尬,“啊,走。”
大學生這次倒是沒有提出下班的請求,只不過他笑嘻嘻地推了推眼鏡,又問:“有約了?”
“嗯。”孫勇不置可否。
大學生激動了,“您相親啊!還是約會啊!”
孫勇今年29了,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沒女朋友。這是他碩士畢業以後加入的第二個公司,很得老板器重,帶完手裏這個活,就要從組長升項目經理了。老板經常拿孫勇單身的事情打趣,也說過要給他介紹對象幾次了,只是始終沒落實到行動上。
但誰都不知道,孫勇單身,主要是因為他是彎的,而且是娘胎彎。碼農的身份只是為他的單身找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借口罷了。
聽到大學生的玩笑,孫勇趕緊解釋:“不是,我去做個推拿。”
大學生笑得更歡了,“哎呀,哪家妹妹啊。”
孫勇無奈地推了推眼鏡,索性不多說,轉身走了。
如約進了保健所,孫勇不由得嘆氣。
這個良緣盲人推拿保健所,實在和他以往去過的那些“大保健”場館差別有些大。大廳過分的幹淨明亮,裝潢像是體檢中心。前臺的女士也不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而是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雖然保養得宜,人很有精氣神,但眼尾的皺紋卻是藏不住了。
大廳正中沒有什麽奢華的屏風,只有一個老老實實的牌子,标清這個保健所的身份。
殘聯下屬,正規機構,慈善性質。
孫勇走過去,很禮貌地自報家門,“您好,我預約了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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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孫先生是吧?您稍等啊。”說完,白大褂姐姐喊了另一個白大褂姐姐過來,領着孫勇進了裏面的按摩間。
依然很明亮。
仿佛是為了标榜自己是個正兒八百的推拿機構,這家店每一間屋子都亮堂的可以寫代碼。
沒過多久,熟悉的八號技師腳步穩健的走來。
但奇怪的是,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好像反而有些遲疑,半天才伸手摸門進來。
“您好。”這是八號向孫勇問好。
孫勇忍不住看他的眼睛,對方睜着眼,眼睛似乎沒有任何損傷,是一雙很大、烏沉沉,并且很好看的眼睛。八號的眉毛很濃,有點眉壓眼的形态,鼻梁高挺,也有眼窩。這在亞洲人裏,絕對算是好看的輪廓了。八號有點茫然地觀察屋子,眼神看起來沒有具體的焦點。
這樣的人,居然是盲人嗎?
孫勇以基佬的心态審視對方,不由得感到一陣遺憾。他每天都要照鏡子,可長成這樣的人卻看不見自己有多美,上帝還真是殘忍。但孫勇有些好奇,對方真的是盲人嗎?
他一邊觀察一邊遲疑地站起來,“您好。”
這下八號才找到孫勇,“嗯”了一聲,向對方走來,“您趴下吧,哪裏不舒服?”
“肩膀,後背。”
“哦,好。”
這是孫勇第三次來了,可八號技師從來沒有多餘的廢話。這在孫勇以往的經歷裏,是很稀奇的。
他以前遇到的按摩師,基本都是女性,整個按摩過程也很熱衷和客人聊天套瓷。基本是要過問一遍他的職業、個人生活、家庭背景,最後回歸重點,辦卡。
她們很愛說的話就是,“您一看就是長期對着電腦工作,這個肩膀肌肉太硬了”,“您還是得多來按一按,這樣下去老了怎麽辦”,“工作這麽辛苦還是要來放松放松,您有太太嗎?也可以帶太太一起來呀,我們女賓部有美容的”。
但八號沒有。
八號根本不關心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也不給他分析自己的肌肉如何緊、硬,更不推薦他辦卡。
孫勇覺得有點落寞,他忍不住問:“您從來不和客人聊天嗎?”
八號愣了一下,似乎沒反應過來孫勇是在和自己說話。他半晌,反問道:“我麽?”
“嗯啊。”
“哦,不怎麽聊。”八號頓了頓,捏着孫勇的肩膀問,“您有什麽想說的可以說,我聽着。”
也行吧。孫勇想。
“我是個高級程序員,寫代碼,做程序的,每天都對着電腦,很缺乏鍛煉。”
“……我知道。”
孫勇納悶,“您怎麽知道?”
八號技師按在他肩膀下方一點的凹陷處,微微用勁,孫勇立刻倒吸涼氣,“嗷嗷嗷,輕點!”
八號技師松手,說:“就這麽知道的。”
“……”
行吧。
孫勇并沒打算放棄,“我自己在這個城市打拼,很辛苦的。平時也沒什麽機會鍛煉,就是想按摩放松放松。”
八號技師:“嗯。”
孫勇被他按着後背,忍不住思考以前按摩小姑娘都問他什麽,然後繼續交代,“沒結婚,也沒女朋友,所以就一個人來。”
“嗯。”
“以後也一個人來。”
“嗯。”
“那什麽……”孫勇忍不住了,“你們這兒,怎麽辦卡啊?”
八號技師:“我不知道,您走的時候問一下前臺吧。”
“那報你的號打折嗎?你有回扣嗎?”
“沒有。”八號技師非常淡漠,“你點我的鐘,有卡也不打折,辦不辦都行吧。”
難怪!
孫勇終于找到了理由,他問:“為什麽啊。”
“客人多。”八號淡定,“不過您找別人也一樣。”
這就是頭牌的底氣啊,孫勇疼滋滋地想,不行,我不找別人,就找你。
這一次結束了,孫勇渾身輕松地坐起來,但見八號已經準備離開了。
他連忙喊住人家,“哎,我姓孫,怎麽稱呼您啊?”
白熾燈下,穿着白大褂的保健師面無表情,沉靜地回答:“八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