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追到了劉隴身上,又藉劉隴與礦上聯系的機會尋到了那處藏得極深的銀礦。劉隴這些年诓騙了不少出山闖蕩的土族做礦工,為防止礦工暴亂,不惜費重金招募狠人,自行組了一支私兵。這支私兵原只用在礦山的管理上;後來劉隴事犯得多了,膽子越來越大,這支私兵便也成了他殺人滅口的利器,這些年明裏暗裏替他除了不少“攔路石”。
對土族多有優遇、欲圖以土族制衡豪族的顏松齡便是其一。
但顏松齡和其他“攔路石”不同,他本身是有品級的官員,更有一個名聞天下的父親;便是劉隴再膽大,也沒想過動手殺害這名朝廷命官──橫豎知州三年一任,顏松齡既有大才,就不可能一直在這“蠻荒”之地窩着。他只需忍到顏松齡離任,自然雨過天青、再無顧忌。
他好不容易忍了三年,就等着顏松齡遠走高飛,不意卻等來了一位“老朋友”的信。這位“老朋友”說顏松齡礙了路,希望劉隴在顏松齡離開巫州前将其除去。因“老朋友”許出了不少承諾,自認沒後顧之憂的劉隴便讓人動了手,又“送”了二十餘名礦上的刺頭給知縣當替死鬼。顏家遺族因故忍了氣吞了聲,這件案子也就這麽揭了過……直到武忠陵謀反事敗。
劉隴僥幸逃過一劫,本以為能将好日子繼續過下去,不想替他“銷贓”的下家卻在月前遭了殃,連他的女婿都牽扯其中。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又自忖和朝中的靠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怕對方不幫他擺平此事,便在打聽好人犯上京的路線後往驿站放火封門,将可能牽連到他的人盡數滅了口──包含他的女婿陸逢在內。
但他沒想到陸逢還留下了半條命;更沒想到他以為手眼通天的靠山,自身也已岌岌可危。
劉隴采私礦、蓄私兵,就算沒有“武黨餘孽”的身分,也脫不開“圖謀叛亂”的罪名。鎮壓叛亂原就在平西軍的職責範圍內,楊兆興得了侄兒準信,便以雷霆之勢發兵擒人,将劉隴和一幹從犯悉數拿了下。
劉隴對別人極狠,對自己卻不夠狠。楊兆興只将軍中審問奸細的手段用了小半套,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往日的種種惡行和盤托出。楊兆興原還恨不得将其剝皮剔骨、殺之後快,後來卻嫌殺他都髒了手,這才讓劉隴留得一命。
此案情節重大、又與武忠陵餘孽有關,既是兇犯又是證人的劉隴自免不了往京城一行。柳行雁和楊言輝本該走這一趟,但柳行雁記着自己當日的承諾,便辭了這差使,只讓同為苦主的楊兆興押解人犯上京;自己則帶着楊言輝到他兒時舊地──巫州州治黔陽走上一遭。兩人在黔陽盤桓數日、又将範磊介紹的巫州名勝逛了個遍;待真正離開巫州,也是五月末的事情了。
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顏勁位于武夷山中的草廬。
這位大儒自辭了山長之位,便對自己一手創立的象山書院徹底撒手,不僅不再幹涉書院的管理,更搬離舊居,從象山書院所在的應天山一帶遷到了武夷山腳下,以此表明自己退隐的決心。
他是真心隐遁山野、潛心著述;奈何名頭太勝,隐居之初,仍時有不知從何打聽到他住處的學子、官紳慕名而來。若是真心向學的也就罷了;偏偏卻有那許多沽名釣譽的,登門不為求教,只為讓人看到自己“虔心向學”或“虛心訪賢”。顏勁不堪其擾,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将草廬往山裏搬;又在山腳下立了“論學箱”,讓真心求教的學子将所做文章或疑難投于此處,每月攬收、批閱一輪。如此“雙管齊下”,那些為名利而來的人漸漸少了,才讓顏勁得了期盼已久的安寧。
柳行雁和楊言輝到達“論學箱”所在的小鎮,是在這天的傍晚。
夏季的天色暗得較晚;顏老的草廬雖在山中,但以二人的腳程,在入夜前抵達目的地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夜裏登門多少有失禮儀,楊言輝又有些患得患失、近親情怯,柳行雁便做主在鎮上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行入山拜訪顏老。
小鎮位在武夷山腳下。托了“論學箱”之福,鎮內時有文人學子造訪,且往往一留就是一月到數月不等。鎮民因而得了不少額外的收入,整個鎮子也被這些讀書人帶起了一股向學之風。二人行在鎮裏,只覺處處盡是紙墨書香,倒讓一身勁裝的他們顯得有些異類。
不過二人都不是在意這個的。尤其楊言輝,他畢竟是顏老的獨孫,即使未曾如父、祖一般投身學問,也有些欣慰于祖父給此地帶來的影響。二人在茶肆稍坐時,他還悄悄幫一桌言之有物、又對顏老大為景仰的學子會了帳,倒也為此地的學風略出了把棉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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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少年的好心情,只持續到晚膳之前。
晚膳之前,柳行雁從駐守此地的密探處得了密報,道楊兆興押解劉隴進京當晚,姜繼在自己家中服毒自盡。臨死之際,他顫抖着筆鋒寫下一封滿是痛悔的遺書,說自己一念之差鑄下大錯,不配為象山學子、更無顏茍活于世。他沒提所謂的“大錯”是什麽,卻字字句句盡是對恩師的愧意,更囑咐家人無論祭文、悼詞都不可提“顏象山開山大弟子”之稱,因為他不配;甚至連最末的落款,也寫作了“象山棄徒姜紹業絕筆”。
因他夜裏事先吩咐了下人不可打擾,故直到隔天清晨、大理寺的差役奉命前來拿他入獄,衆人才發現了姜繼僵冷的身驅,和那封沾染了幾許血沫和淚痕的遺書。
有陸逢等人滅口之事在前,大理寺還會同刑部最有經驗的仵作再三相驗,才确認姜繼确屬服毒自盡。至于他牽扯到的案子會否繼續查下去,就端看帝王如何決斷了。
密探送來的消息裏還包括了抄錄的遺書。楊言輝看完後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直接撕掉的沖動,冷着臉給出了“語焉不詳、辭溢乎情、不盡不實”等十二字評語。
他難得如此動氣,連晚膳都只少少用了一些。柳行雁瞧得心疼,待回了房,便将心思郁郁的少年牽到床畔歇坐,一個攬臂輕輕摟住對方。
“姜繼以死謝罪,恐怕也是不想污了顏老的名聲……無論如何,他肯認錯,總勝過死鴨子嘴硬、又或胡亂攀咬牽連。”
“然祖父隐居多年,從不過問朝廷之事,與姜繼更再無聯系,就是真相大白,也扯不到祖父身上。姜繼如此作為,與其說是顧全祖父名聲,不如說是顧全他自己的。畢竟人死已矣,他縱有其他過犯,陛下興許也會看在他‘識相’的份上不再追查……”
楊言輝語氣忿忿,神情間盡是陰霾:
“可我不甘心……他只說自己‘一念之差鑄下大錯’,卻不說這大錯害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他要真心悔過,為何不明明白白地說出這些?卻只語焉不詳地幾句帶過,無端讓人心中猜疑。”
“也許,是他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吧。”
柳行雁一嘆,“我隐隐有個……會讓你更加難受的猜想。”
“……什麽猜想?”
“你想過麽?武忠陵着意除去令尊的理由。”
“唔……劉隴說是‘礙了路’,想是武忠陵擔心父親成為清流一脈的領袖與他相抗,這才先下手為強,将威脅剪除在萌芽以先。”
可楊言輝說着說着,自己也察覺了不對。
“但……父親當時的官階不過五品,真論‘威脅’,又如何及得上早已在朝中站穩腳跟的姜繼?這十多年來,與他在朝中分庭抗禮、水火不容的可是姜繼。他要真如此先知先覺,怎麽說都該朝姜繼下手才是──論及手段心術,父親可遠遠不及這厮。”
顏松齡是真正的端方君子,絕非不擇手段往上爬的類型。這樣的人不好拉攏,卻也不必擔心被他在暗裏捅刀子;因為他行事自有一番準則,即便給出的利益再大,一旦觸及了底線,他都不會屈服。
相較之下,懂得權衡取舍、擅長利益交換的姜繼,才該是武忠陵亟待除去的“攔路石”。
──但武忠陵卻沒這麽做。
見少年神色大變,顯然也猜到了什麽,柳行雁有些苦澀地牽了牽嘴角,道:
“我原以為武忠陵是為了報複安國公府;但後來一想,他若知道令堂與安國公府有關,又怎會不留意楊将軍的舉動、從而讓你留得一命?換句話說,武忠陵恐怕如先帝一般,并不清楚令堂與安國公府的聯系;如此一來,他動手的原因,便又回到了令尊身上。”
頓了頓,他又道:
“還有一個疑點──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