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聽着那不鹹不淡的“爛攤子”三字,總覺得裏頭藏着不少的怨氣;再與話意相對照,這怨氣……竟似因他有意擺脫這些而起?
可他何時這麽想了?
但還沒等柳行雁理好思緒問個明白,少年就已一聲輕嘆,再度擱了手中的筆,自個兒揉了揉額角和眉心。
“抱歉,是我失言了。”
楊言輝低聲道,長睫依舊低垂,讓人分不清那雙眸中究竟帶着怎樣的色彩,“無論如何,将柳大哥牽連進這個案子實非我本意……我知柳大哥盡責,不可能因一己喜惡而撒手不管。如今既有了頭緒,早些弄明白,也能早些讓柳大哥擺脫此案,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音聲不大,語氣卻相當平緩,兼之字正腔圓,斷沒有一絲聽岔的可能。可柳行雁聽着,只覺那每個字分開來都懂,連起來卻怎麽聽怎麽詭異,幾乎以為自己是否失喪了一段時間的記憶,否則言輝緣何表現得滿懷愧疚、字字句句都說得像是自己無心調查,不過是礙于責任才繼續跟進一般。
更別提那頗富意涵的“一己喜惡”和“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等語了。
沒來由被誤會的感覺的确不好。但想到那日尴尬的收場,和自己這些日子來有意無意的躲避,柳行雁微微一震,恍然意識到也許一切并非全無來由。
“……你誤會了。”
柳行雁說,突然覺得這四字真是微妙地諷刺,“我從未想過擺脫,更……從未動過遠離你的念頭。”
少年猛地擡起了頭。
“既如此,你為何──”
楊言輝有些氣急地想質問些什麽,卻似又覺得自己無甚立場,以至于只開了個頭便乍然收聲,只一雙睜得渾圓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男人,像在希冀什麽、尋求什麽。
能被心上之人如此看着,固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望着少年眼底潛藏的一絲不自信,柳行雁胸口卻是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疼泛起,而在短暫的遲疑後邁步上前,帶着些試探地、以掌輕輕揉了揉少年發絲。
──暌違半月地。
“我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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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行雁性子內斂,許多心思都是自個兒藏着、悶着,并不曾坦露到他人眼前。可面對楊言輝、想到彼此之間橫亘的誤會與過往,即使有些羞恥、有些無措,他還是努力籌措字句,試着将自個兒這些時日的思量說予對方。
“那日知道是誤會,我的确受了些打擊。但對你的心思,卻不曾因此改變……事實上,這些日子來,我思量頗多,也認清了頗多,心中的情意可說不減反增;之所以表現得有些疏遠,只是……怕冒犯了你。”
“冒犯……”
許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少年的表情有些詫異又有些茫然,“柳大哥何出此言?我從沒這麽想過……”
“但我的确冒犯了。”
柳行雁苦笑,“且不提那天的親吻……喂你吃話梅片也好,替你穿衣也好,還有自作主張管束你、替你解決杯中茶水……這些事‘朋友’或許勉強做得,但我既對你存了念想,這些舉動便有了調戲輕薄之嫌。此前我認定你于我有意,雖知于禮有礙,還是順從己心妄為了一番;如今既知你無意于我,便不該再做這些過于暧昧的舉動。”
“可……”楊言輝嗫嚅了下,“我從沒感覺那是……調戲輕薄……”
“那時你不知我心思,自然不覺。”
“……不是的。”
少年還是覺得不對,猛地搖了搖頭,“不要說‘那時’……就是現下,我也不曾對你的碰觸起過丁點反感。”
話只是單純的辯白,可聽在柳行雁耳裏,卻只覺得有根羽毛在心尖上撓呀撓似的,讓他氣息微窒、雙眸微眯,足過了好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這般呢?”
話音脫口的同時,本蓋在少年腦袋瓜子上的大掌緩緩下移,從頂心移到頰側、再由頰側滑至下颚……他溫柔、憐惜、卻也帶着一分輕薄地緩緩撫過少年面龐,一雙沉眸更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對方,只待少年有丁點不适或厭惡浮現,便要抽回手掌,再無分毫踰矩。
可一直到他無比暧昧地扣住了言輝的下颚,都不曾在那張清俊的面龐上見到預想中的情緒。
──言輝,是真真正正地……不曾反感于他的碰觸。
意識到這代表着什麽,柳行雁一時心跳如擂鼓,更有些難以置信。
眼見少年輕輕搖頭表示不在意,一雙明眸亦仍定定回望着自己,他胸口鼓動愈甚,卻還是勉強耐住了性子、試探地将頭傾前幾分,直至彼此氣息相揉、鼻尖相對,只稍近前偏移少許,就能迎來第二次的四瓣相接。
“這樣呢?”他又問,嗓音微微發啞,“仍舊……不覺厭惡麽?”
“不……”
少年臉色有些紅,卻還是誠實地給出了答案,“但,這麽近……有些……”
“害羞?”
“……嗯。”
“言輝……”
柳行雁沒再靠近,只是近乎喟嘆地喚出了少年的名,“你可知……當我這般碰着你的時候,心裏想的是什麽?”
“什麽……?”楊言輝有些恍惚地問。
“我想親近你、擁抱你,吻你,甚至……”他遲疑了下,“甚至……要了你。”
他言詞用得婉轉,但少年并非真不知事,短短一愣後便明白了過來,旋即因想起什麽瞬間蒼白了臉。
柳行雁仍舊關注着對方的動靜,眼下瞧着不對便要松手;不想他才後撤少許,身前的少年便不退反進、主動将身體靠進了柳行雁懷中。
楊言輝什麽都不曾開口,只是隐隐發着顫;柳行雁心中後悔,一邊張臂将人擁住、一邊也由此明白了什麽。
一想到言輝還記得那些,即便人就在懷中緊緊偎着自己,他也不覺旖旎、只覺心疼。
等少年的顫抖逐漸平息,良久良久,柳行雁才再度開口:
“能答應我一件事麽,言輝?”
“……嗯?”
“讓我親近你,追求你,讓我像重逢以來這般,長長久久地……陪伴在你身邊。”
頓了頓,“到……你再也不願意那天。”
“柳大哥……”
他的話語,無疑又一次出乎了少年意料。
楊言輝難掩怔忡地從他懷裏擡起頭,微泛着霧氣的杏眸對向男人的,帶着疑問、帶着确認,卻也帶着一絲迷惘與猶疑。足過了好幾息,少年才微微低首,用有些複雜的語氣道:
“實話說,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
“……為什麽這麽說?”
“前段時間,柳大哥與我疏遠時,我并沒想到是避嫌,只以為你惱了我,更……因解開了誤會,以為柳大哥是認清了自己的心情,認清了自己……并非真有意于我,只是給我的殷勤與關切一時迷惑了。”
說着,少年一陣苦笑:“實則直至此刻,我都還感覺十分不可思議──你我相處過的時間,怎麽也比不得柳大哥跟在陛下身邊的時候。柳大哥用情那樣深,又怎麽可能……僅在短短月餘的光景裏,便轉移到了我身上。”
“言輝……”
“人覺着寒冷的時候,總會不由得親近溫暖的事物。我想,我于柳大哥也是如此。柳大哥受了情傷,我又正好在那時給了柳大哥正需要的安慰,這才讓柳大哥錯認了自身的情感,生出了于我有意的誤會。”
楊言輝嘆息着道。
柳行雁此刻真是恨毒了“誤會”二字;可待要解釋并非如此,就見少年重新擡頭,又道:
“我不曾識得情愛;不清楚這份對柳大哥的‘不反感’,會否便是柳大哥口中的‘有意’。但……我若真接受一人,便希望那人是真正将我放到了心上,而不是平時着意看顧,待遇上了曾被他珍視多年的人,便又将我棄若敝屣、不管不顧。”
“我知自己只是凡人,不敢、也不奢求與那等天資橫溢、昭如日月之人比肩。若在那人心中,兩者相遇,我終歸只會是被放棄、被犧牲的那個……即使這人待我再好、即使之間有再多的苦衷,這樣的‘有意’,我也不想要、不願要。”
楊言輝不曾哽咽、不曾落淚;卻說得越是平靜,便越讓聽着的人心痛到難以呼吸。
柳行雁确實沒想過這些。
但看着言輝清俊的面龐,想起魇境中渾身狼藉的少年、與那座荒僻而簡陋的墳茔,所有的迷惘和猶豫都在那一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篤定的一句:“不會的。”
“不會的。”
他又重複了一遍,神色、語氣都越發堅定:
“我不會這麽做,更不會讓自己陷入被迫抉擇的狀況。橫豎我都已卸了舊職遠離宮闕,今後大可不再進京、從此再不見天顏。”
楊言輝雙唇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