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個可能性,才将他的心思轉移到了顏案上頭。再有,那日少年曾脫口說出“顏案發生在湘西一帶”。當時他并未多想、只以為自己什麽時候同他說過這些;如今細細反思,方知一切早就有了跡象。
奇異的是:即便意識到此行種種俱有言輝的手筆,柳行雁心中也生不出丁點被人利用的憤怒。他心中并非沒有情緒,但這情緒卻是心痛與不舍,因為少年的隐瞞、以及這份隐瞞意味着的疏離。
足夠冷靜的時候,柳行雁一向是個想得很透澈的人。
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确想過“自己就那麽不值得對方信任麽”;但想到自己這段日子來的種種作為,才剛升起一瞬的怒火,便轉作了心虛與自責。
他從未試着主動了解言輝。
是,他知道了言輝出身安國公府旁支、知道言輝在江南一帶頗有身家,卻也僅此而已,再無其他。他不知道少年出身安國公府哪一房,不知道少年家中尚有何人,更不知道少年是如何長成了今日的模樣。除了曾在缙雲莊那段,他對言輝的過往一無所知;言輝不曾主動提起,他也就不曾試着探問、了解。
柳行雁以為自己已足夠在意對方;卻直到今日這當頭一棒,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存在。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夜,想起了讓他痛徹心扉的魇境、也想起了自己才剛許下的諾言。
他習慣等待與守候,一如曾在陛下身邊時那般;能與言輝日益熟稔,還是對方的種種努力與親近所致。這些日子來,他雖逐漸軟化心防接受對方,卻從不曾主動踏出一步。既如此,他又如何能指責言輝對他不夠信任、不夠依賴?
思及此,柳行雁只覺胸口的揪疼愈甚,真真恨不得馬上飛回住處,與少年仔細說開。
飛是飛不得;仗着輕功飛奔疾趕卻沒有太大問題。可當他終于熟門熟路地回到“家”中、将手按上那扇區隔着彼此的門時,原應用上的力道,還是讓柳行雁默默收了回去。
──不急在這一時。
明日便要去顏松齡夫婦出事之地上香拜祭了。雖不知言輝是以何等身分牽扯進這陳年舊案裏,可在那樣的氣氛、環境之下,再着意隐瞞的細節,都難免會暴露出少許端倪。言輝為此案煞費周折,又存着幾分隐瞞的心思;要想勸得對方開口,還須得有時、地相配合才好。
心思既定,柳行雁也不再停留,當即邁步回房,以打坐行功替代睡眠、就此度過了一夜。
翌日清晨,少年同樣早早醒了,洗漱完畢便出了房門到廳裏等候。柳行雁早知他動靜,便也配合着出了房門;不意入得廳中後,映入眼簾的,卻是少年大異平時的寡淡身影。
楊言輝在衣着上向來偏好清爽、淡雅的顏色,比如鵝黃、梅青、豆綠、天藍、月白、藕灰,不論跳脫還是平穩,單看那相對明亮的色彩,總讓人瞧着既舒心又輕省,正合了他平素予人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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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卻不同。
今日的楊言輝照舊一襲淡色,卻并非染着黃、綠、藍、紫的淡,而是仿若披麻帶孝的淡。柳行雁甚至不曉得他是何時帶上這套衣服的;卻只單單瞧着他麻衣素服、神色怔忪的側影,心中便不由一疼。
──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見過這樣的“他”。
許是察覺了他的足音,桌前坐着的少年先是一震,随即側首擡眸,朝他投來一個淺淡、卻感覺不出一絲歡欣的笑。
“早安,柳大哥。”
“……早。”
柳行雁應了一聲,想故作平常,卻連一聲招呼都擠得無比艱難。
好在沒等聽着的人察覺異樣,叩門的聲音便已先一步自外頭響起。知是談好的範府仆婦上門來了,男人道了句“我來”便匆匆出外,将昨日約好的仆婦迎了進來。
今日的早膳是仆婦登門前預先備好的清粥小菜。平靜卻也沉默地用完飯後,二人便雙雙啓行,至縣城西門與範磊會合。
柳行雁素來少言,兩人同行的時候,往往都是楊言輝先起的話頭、他配合着應上幾句。可今日他心神不屬、少年也沉默非常,再添上一個表情同樣凝重的範磊,除了确認、指路外,三人幾乎一路無話。待進了山裏、沿着尚算寬敞的山道來到轉角一處石碑前,範磊才啞着嗓子開了口:
“就是這兒了。”
那石碑不過兩尺高、一尺寬,上書“顏松齡、顏楊氏伉俪衣冠冢”,雖立在不怎麽引人注意的位置,但刻痕鮮明、字跡如新,兼之四近全無雜草,顯是得人精心維護所致。柳行雁知顏松齡官聲,雖不覺意外,卻也不免有些觸動。
但轉瞬的感慨過後,他的全副注意,便又放到了身旁的少年身上。
──今天的言輝明顯不對勁。
柳行雁雖猜測少年與顏案有些淵源,卻也只以為是族中有親,因此與顏氏夫婦二人認識、相處過,這才對此案多用了些心思。但此時、此刻,少年一身素服靜靜伫立在石碑前,神色僵硬、臉色蒼白,一雙同樣失了血色的唇不住顫動,像在極力強忍住什麽,卻終究沒能如願。
一聲嗚咽過後,少年雙膝重重落地;滾燙的淚水,也随之汩汩淌下了面龐。
有那麽一瞬間,柳行雁動過大步上前、将人摟入懷中好生安慰的念頭。可他與他雖只一步之遙,柳行雁卻突然感到了一絲遙遠、一絲迷茫。眼看着少年跪立碑前幾度叩首、範磊紅着眼眶在旁跟随,那種“無從介入”的感覺霎時變得鮮明無比,竟讓他一瞬間生出了暫時避開的沖動。
但他終究沒有走。
他只是默默看着楊言輝行足三跪九叩之禮,又在範磊的協助下手秉線香默默祝禱;足足過了好幾息,少年才低首躬身、将香安進了碑前的小小香爐中。
等人真正從地上站起,已是爐中線香徹底燒沒的時候了。
眼見少年頂着泛紅的前額和沾灰的膝蓋回頭看向自己,迎着那雙仍舊待淚、卻又沉寂得仿若等待宣判的眼眸,柳行雁雙唇幾度張合,于喉頭醞釀多時的“你是誰”三字終究沒能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嘶啞、低沉,卻也帶着滿滿不舍的一問:
“疼嗎?”
少年聞言一震。
一度沉寂的眼眸重新掀起波瀾;緊緊抿着的唇瓣亦不住打顫。他仍舊試圖控制自己、壓抑自己,可面對男人再無掩飾地流露出愛憐的眸光,所有的隐忍全在這一瞬冰消雪融,讓他終究掩面低首,真真切切地痛哭出了聲。
──也直到此刻,柳行雁才終于邁出那遲來的一步,将哭泣的少年緊緊擁入了懷。
一旁的範磊有些詫異,但看楊言輝全無抗拒,便也默默收回了本欲阻止的腳步,看天看地看太陽,就是不看始終緊緊抱着的二人。不過此刻的柳行雁早無心思注意這些,只一手加重力道緊緊箍着少年、一手輕拍對方背脊,竭盡所能地傳遞着自身的安慰與支持。
待懷中哀恸的哭泣慢慢轉作抽咽、眼前雙肩的聳動逐漸趨緩,他才擡手觸了觸少年帶淚的面龐,問:
“好些了?”
後者沒有回答,只悶在他懷中輕點了點頭。
見狀,柳行雁輕輕籲了口氣,又試探着問:
“言輝……我照樣這麽喚你,合适麽?”
話音脫口的同時,他還不忘再次加重了環抱着少年的力道,以免對方将這婉轉再三的詢問當成了質問。
懷中人的确因此僵了一僵。但短暫的沉默後,一道混雜着哽咽的嗓音,還是從他懷裏傳了出來。
“合适……”少年悶聲道,“我本姓顏,單名輝……是後來隐瞞身分、咯、入了安國公府,才冠上了‘楊’姓……”
雖早在看到少年三跪九叩之際便有所料,可聽到這話,柳行雁還是忍不住一陣喟嘆:
“你是顏松齡顏大人的獨子。”
“……嗯。”
“願意告訴我嗎?”他問,“告訴我十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麽;而你……又是怎麽成為如今的你的。”
少年短暫沉默了下;小半晌後,才由他懷中擡起了雙眼紅腫、滿布淚痕的面龐,道:
“随我來。”
說完,楊言輝已自使力、将身體自男人的懷抱中掙脫開來。
柳行雁沒有阻止,卻在少年脫開的剎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後者半是怔愣半是錯愕地回過頭,而在迎上男人溫柔而包容的目光後,臉色驀地一紅、有些無措地收回了視線。
“……範老哥,勞煩你在此稍候,我帶柳大哥到附近走一走。”
和旁邊持續看天看地的範磊補上這麽一句後,楊言輝才邁開腳步,領着柳行雁往更前方行去。
──自然,是牽着手的。
許是眼下天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