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歇息了?”
“是。”許是事前得了叮囑,仆役挺輕易就給出了答案,“不知柳爺有何吩咐?”
“……他用過晚膳沒有?”柳行雁問。
那仆役一時給問住了,側頭想了好半晌,才道:
“許是不曾……您進房歇息後,大爺也直接回了正房,直到現在都沒喊過人。”
沒喊過人服侍,自也沒喊過人送餐。聽明白仆役的意思,柳行雁眉頭一皺:
“黎管事呢?就沒人管管?”
“這……”
仆役翕了翕唇,不知如何回答。
他們自也是關心大爺的。但主仆之間有所分際,大爺又是個有主意的,他們不好幹涉什麽,自只能聽之任之。
柳行雁也反應了過來。
許是楊言輝曾經的印象太過根深蒂固,柳行雁還是見着仆役為難的表情,才省起少年于這些人而言同樣是“主子”。
想到遠在京中的主子,前暗衛心中不覺有些複雜,卻沒再為難眼前的仆役,只語氣一轉,問:
“廚房可還有人?”
“有的。柳爺需要什麽?”
“就按你們大爺的喜好整些清淡養胃的菜肴,做好我給他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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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的這就交代下去。”
知道柳行雁的安排意味着什麽,仆役臉上幾分欣慰與感激浮現,随即一個行禮匆忙跑開、往廚房交辦他的吩咐去了。
也不知廚房是否早有準備,兩刻不到,那仆役便提了個兩層的食盒回來。柳行雁本待接過,對方卻連連搖頭,直說讓他來就好;瞧着如此,前暗衛也未再堅持,讓仆役提着食盒在前領路,二人一同穿過院子往正房行去。
楊言輝此時尚未安寝,房中仍透着昏黃的燈色。許是察覺了外頭的動靜,二人甫近門前,屋裏便先一步響起了少年探問的音聲:
“什麽事?”
那音聲淡淡,雖不頤指氣使,卻自有一股雍容的味道。柳行雁聽着微覺恍惚,慢了小半拍才道:
“是我。”
沒頭沒尾、答非所問的二字;可單是那道嗓音,就已足說明一切──幾乎是男人的話音方落,一聲滿是驚訝的“柳大哥”便自屋內傳了出;桌椅碰撞聲與稍顯慌亂的足音繼之而起。不過兩三息工夫,正房的門已然由內而起;少年詫異卻難掩歡欣的面容,也随之映入了柳行雁眼底。
見他臉色依舊透着少許蒼白,男人皺了皺眉,卻沒多說什麽,只由仆役手中接過食盒,越過門口的少年徑直入了屋。
楊言輝微微愣了下,但旋又轉作一抹無奈又帶點雀躍的笑,讓門邊傻站着的仆役先行退下,自個兒帶上門走近桌前,笑盈盈地道:
“柳大哥,你怎麽來了?”
柳行雁正将食盒裏的碗碟逐一取出。聽少年問起,他動作一頓、雙唇微抿,但還是在片刻沉吟後讷讷開了口:
“你未用晚膳。”
語氣四平八穩、全無起伏,聽着比起關心更像是斥責。
但也不知是太了解他的性子、又或半點不在意這些,少年眉眼微彎,只唇角微微帶上了一絲苦笑:
“只是沒什麽胃口,又錯過了飯點……”
“你怕血?”柳行雁問,有些突兀地。
楊言輝怔了怔,沒有馬上回答,唇角的弧度卻已收斂了幾分。
“為什麽這麽問?”
“你從靳容氏開始生産便臉色發白。我原以為是你太過擔心她的安危所致,但孩子出生後,你連性別都沒問便匆匆離開;臉色更直到現在都未完全恢複過來……聯系到當時的情景,故有此一說。”
柳行雁淡淡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少年這才恍然,臉上的表情一時有些複雜,卻沒有否定對方的判斷。眼見桌上已是一碗清粥三碟小菜排開,他輕輕一嘆,最終拉開椅子入了座,倒了杯茶水遞給對方。
“這是自家炒制的茶葉,陳放了三年,入喉溫潤回甘,雖比不得貢茶的香氣,卻最是耐飲。柳大哥不妨試試。”
後者依言接過,卻沒馬上提杯,而是朝少年投去了一個不贊同的眼神:
“……你自午膳至今粒米未進,還喝茶?”
“這茶不怎傷胃──”
“用飯。”
柳行雁不容分辯地截斷了他的話頭。
這事兒的理原就不在楊言輝這邊,對方又是出于關心才有此言,故少年也只得乖乖應了聲“是”,捧起碗筷安安靜靜地用起了晚膳。
少年平素予人的感覺既活潑又随意,兼之沒什麽窮講究的矜貴習氣,是故即便以柳行雁的眼力,也未看出少年身上的玄虛。而如今麽,不知是對方無心掩飾、抑或他已先入為主地有了些判斷,只覺少年無論坐姿行儀也好、用餐禮節也罷,種種細節,無不顯示着良好的教養與不凡的出身。那種刻入骨裏的風儀氣度,就是一般王孫公子都不見得培養得出;更別說尋常殷富人家了。
柳行雁雖至今死倔着沒問出口,對少年的出身卻早有了判斷;可眼前人用飯時堪稱優雅的行止,卻讓他對原本十拿九穩的猜想有了幾分不自信。
他原先猜的,是如今仍掌着軍權的安國公楊家。
安國公與去歲造反的靖國公武忠陵同為國公,分量卻大大不同。前者是世襲罔替、戰功累累的開國勳貴;後者則是隐隐成軍閥之象的西南豪族,得封國公,不過是先帝為松其戒備釋其軍權的權宜之計。武忠陵受封進京後,先帝便安排了幾名楊家子弟赴西南經略練兵。如今十餘年過去,曾經變亂疊起的西南、黔中兩道已是一派靖平;楊家的能耐自也可見一斑。
惟楊家畢竟是行伍出身,對族中子弟的培養往往以武學兵法為重,在禮儀方面少有要求;楊門子弟更是出了名的不講究,其豪邁勇武的作派往往為某些名門士族所鄙,私底下斥為“無禮莽夫”──這個特點,卻與少年的表現不符了。
但他仍舊沒問出口。
他只是提杯啜了口茶,靜靜看着楊言輝舉箸用膳。
杯中的茶恰如對方的評價,沒有令人驚豔的香氣,卻溫潤回甘,口感醇厚。貢茶需得細品;這茶卻能自在随意地品嘗。柳行雁喝着喝着,倒也真覺出了幾分妙處。
更妙的卻是眼前的人。
被人盯着吃飯怎麽想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更別提雙方遠遠談不上“親近”了。換作旁人,被這麽時不時瞅上兩下,不說坐如針氈、食不知味,也會因尴尬而下意識加快用飯的速度……可楊言輝卻非如此。
頂着男人毫不掩飾的打量,他始終安之若素、不以為忤,不僅全程貫徹了“食不言”的規矩,從端碗、舉箸到咀嚼亦都從容自若、定靜非常。饒是柳行雁今日已一再更正對少年的判斷,看他還能吃得這麽香,心中仍不免生出了幾分奇妙滋味。
但他卻沒放任自己深想下去。
大約是想着時候已晚,廚房準備的菜肴分量不多;少年雖充分履行了“細嚼慢咽”的規矩,一餐飯用完亦不過兩刻光景。柳行雁此來可不光是為了監督對方用膳。見楊言輝用好,他同樣替少年倒了杯茶,随後雙唇輕啓,問:
“你能順利尋得靳雲飛一族并掩飾其行蹤,想來在此地頗有些人脈?”
“多少有一些吧。黎管事在此經營良久,方方面面都有不少認識的人。”
楊言輝沒将話說得太滿,“柳大哥有什麽需要我辦的麽?”
柳行雁點點頭,卻沒說要他辦什麽,而是語氣一轉,問:
“你對靳雲飛一案有何看法?”
少年想了想,道:
“若靳容氏等所言非虛,恐怕此案的關鍵不在靳雲飛,而在揚州一地尚有多少官員是清白的了。”
楊言輝沒解釋太多;但柳行雁何等人物,又怎會猜不出對方的未盡之意?他既同少年提起這些,也就沒有遮遮掩掩的打算,直言道:
“陸逢并非武黨,乃當今右相姜繼的門生,屬朝中清流一派。姜繼與武忠陵素來不對付。武忠陵事敗,原揚州知府亦受牽連,陛下為斬草除根,這才選了姜系出身的陸逢掌揚州事。不想……”
“江南已成泥沼,再是清流,若無破釜沉舟的決心,亦只有同流合污一途。”
少年難得尖刻地評價。
柳行雁聽着有些訝異,卻沒深究,只接着問:
“陛下命你至江南追查武黨餘孽,是早知靳雲飛一案有鬼,又或只是模模糊糊有些猜想?”
“只是猜想。”
楊言輝長睫輕垂,眼神微微閃爍,“是我從案卷中看出了江南的貓膩,這才主動請纓。”
前暗衛聞言一怔。
要是昨夜,知道自己的江南行全因對方一念而起,他恐怕早已大發雷霆、惡言相向了。但他也算與對方釋了前嫌,又知靳雲飛一案确實大有問題,即便胸口有些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