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漢江以北有座佛桑山,佛桑山上沒有佛桑花,卻有一座佛桑觀。
小道士白七和師父了凡是佛桑觀裏唯二的道士。
白七不知道師父出自哪一家道派,也不明白他那些道法究竟有多厲害。
只知道山下那些人常有來請他去作法的。
而師父從來不肯帶自己下山。只是每次下山歸來他都會帶回許多吃的玩的。
看到那些五花八門的東西,白七對山下光景的向往就會多上幾分。
他總是央求師父下次一定帶上他一起,師父總不應他,每次都用帶回來的酒肉塞住白七的嘴。
師父是不忌葷腥的。他總說,酒肉穿腸過,道法自然來。
也教導白七要及時行樂,從來不用尋常那些三禁六忌去規束白七。
所以養得白七越來越皮性,也不願去習他那些道術了。
山門後,有一間藏書閣,裏面裝的全是師父從各處搜集來的秘術道法。
白七不愛學道念法,卻喜歡跟着那些書上所講,做出很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來。
這些秘術做出來的東西若是拿到山下,件件都是稀世的法寶。
白七天分很高,一旦做出來,功效與書上所載便相差無幾。
但山上只他師徒二人,沒什麽用武之地,所以他只當是小玩意兒而已。
師父總叱他不學無術,只知投機取巧,若不踏踏實實修習道術,再過千百年也無法出師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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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七可不在乎,師父那些道法修煉之術在他眼裏都是老掉牙的東西了,明明有輕松的法子,為何一定要加強自身道術才可呢?
道法也需要創新,需要發展的嘛!
在這個問題上,師徒二人次次都要争吵個不休,但整座佛桑山只他二人,又沒個人來評判,所以他們一直各執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天,白七又做出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法器來,想練練手,下山的念頭勾得他心癢難耐。
便苦苦央求師父,準他下山。
了凡見他已然十六,是時候放下山去見見世面了。
破天荒的,第一次松了口,允他下山。
白七為向師父證明自己已經長大,強忍住心中的雀躍,裝出一副沉穩老練的樣子,卻還是忍不住在天亮之前就收拾了他那些雜七雜八的“多年心血”,背起包袱便下了山。
山上到山下的路,原本是捏個訣,眨眼就能到的。
白七第一次下山,想多見見山間的景色。于是,便一步一步走下山,直到天快黑時,才将将走到山腳下。
再行一段,便是杏花村了。
待到清新香甜的杏花芬芳入鼻,白七知道,他到村前了。
這杏花村就在佛桑山腳下,白七頻頻聽到師父提起。
他說杏花村裏有一種酒叫做杏花白,是很久很久以前趙國密制的古法釀造出來的。
酒味甘醇,酒香撲鼻,好喝得緊。
聲名在外,外人卻不得其法。
除酒外,杏花村還有道奇景,便是這裏的杏花。
一年四季,常開不敗,有花無果,芳香不散。
所以那些出仕的官員總有來這裏常住的,也有退了商海的富人來這裏定居,以致這杏花村雖名為村,卻比天子腳下的京城都要繁華。
夜間的風帶着杏花香,也不免有些寒涼。
夜深了不好找客棧,白七只好到一處破廟落腳。
迎門又是一株開得正盛的杏花,直直立于廟庭中央,滿樹繁花被風吹的飒飒地響。
白七繞過那大得驚人的樹幹,踏進廟中,稍作整理後,正準備歇下,卻聽得一道驚雷劈天而來。
吓得他彈坐起來,望向門外,什麽也沒有,只有那棵大杏樹而已。
當他再一次準備入眠時,又是一道雷,夾雜着閃電,晃得門外一瞬亮如白晝。
恍惚間,白七看到那杏樹下似乎是有一道黑影…
莫不是眼花?
白七眨了眨眼,爬起來,背上他的包,往門外那棵杏樹探去。
剛跨出廟門,又是一道閃電,白七這次終于看清了。
那哪裏是什麽黑影,分明是一只披散着長發的白衣鬼魂…
鬼魂?那不是正好可以拿來練練手嗎?
白七心中有些雀躍,他摸了摸後背的桃木劍,據書上說,鬼都怕桃木劍的。
“你不怕我?”
白七尚未走近,那“鬼魂”卻先開了口。
他有些蒙了,怕?為什麽要怕?他是道士,它是“鬼魂”,怕的人難道不應該是它嗎?
聽聲音像是一個女子,但她長發掩了面,白七看不清楚她的模樣。
從包裏摸摸搜搜了一陣,掏出一盞燈來,這燈與普通燈盞不同,普通的燈鬼見了是受不住的,這燈卻是用陰火點的,對鬼是沒什麽傷害的。
白七未來得及點亮,那女鬼仿佛已知曉了他的意圖,主動撥開面上長發,指尖再稍一點,廟裏的燭火就亮了起來。
原來她根本不怕火光。
循着光亮,白七看清了她的樣貌,圓臉杏眼,生的倒是極為清麗可愛。
白七看她時,她也看着白七,甜甜地笑着,兩道酒窩隐隐而現。
再一打量,發現她居然是有腳的,又不怕火光,原來不是鬼魂?
那為何要扮成這樣一副吊死鬼的模樣?
白七驚詫着問她:“你究竟是人是妖?”既然不是鬼,白七只能想到這兩種可能了,她總不會是天上的仙人吧?
那女子卻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怎麽就着急問起我來了?”
白七想了想,好像确實是她先開的口,便認真答道:“我是道士,專司除妖誅邪,為何會怕你?”
那女子一聽此言,眼中的光倏忽間亮了幾分,“你是道士?那你一定可以幫我了。”
說着激動地抓住白七的手臂,仿佛抓住了什麽救命的良方。
白七拂開她的手,“我可沒有答應你什麽。”
師夫說過,未知事情始末,不可輕易插手別人的事,尤其是山下那些凡人的俗事,是最容易跟着糾纏不清,會招惹麻煩的。
再說他還想着沒有入嘴的好酒杏花白呢,哪有心思去管閑事。
于是便關緊了房門,把那女子隔絕在外,也不管她有何難處。
伴着沁人心脾的杏花香,甚好入眠,白七就此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那女子居然還在門外,白七打開門,就看見她站在杏花樹下,風吹着杏樹,也吹得她飄飄搖搖,那嬌小的身影看起來孤零無依的,白七心中不免有些動容。
但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掐滅了心思,收拾東西準備前往杏花村。
卻被那女子攔下,門也打不開。
看來她是決意不讓他走了。
這女子雖有求于他,自己倒有些本事,比起白七只有法寶傍身,不通道術來說,要厲害多了。
這不就是仗勢欺人,以強壓弱嗎?
白七有些氣惱,哪有這樣求人的?
他不再理會,關了房門,自己在廟門裏生氣。
那女子好像下定了決心,他不答應就不放他出去。
耗了三天,白七終于軟下态度來,不吃不喝,他也受不住幾天的啊。
只好打開廟門,沖那女子道:“你有何難處,快快道來吧,我若能辦,幫你便是。”
那女子一聽此言,雀躍着沖到白七面前,歡快道:“真的嗎?你肯幫我?小道士,你說的,不準賴皮哦。”
白七嘆了口氣,無奈地點點頭。
那女子便道:“其實,我什麽也不記得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該讓你幫些什麽…”
白七瞪了瞪眼,不知道?那讓他從何下手?
師父說的果然沒錯,這些凡人的俗事還真是麻煩呢。
但是,既然答應了她,總不能反悔吧,白七可不想做那不守信之人。
看了她半晌,才沒頭沒腦地開口道:“既然你都不記得了,那肯定也忘了自己姓名吧,我看你飄飄渺渺,游來蕩去的狀如鬼魅,就叫你阿煙可好?”
那女子卻聽出了別的意味,“這麽說,小道士你能确定我是鬼嗎?不是人不是妖,是死去了的鬼?”
她看着白七,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求知欲。
白七嘆了口氣,他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啊,不然也不會有之前那第一個問題了。
雖然沒什麽頭緒,白七還是決定帶着阿煙去杏花村看看,不為別的,他只是想嘗嘗那師父從未帶上山過,卻贊美不已的杏花白到底是什麽味道的。
了凡這個老酒鬼,養了他十六年,別的不說,卻是确确實實地把他養成了一個合格的小酒鬼。
到了村裏以後,白七問了好幾個酒家,都說酒已賣完,讓他改日再來。
啧,真是沒有趕上好時候,為何會如此倒黴?
白七看了看一旁的阿煙,莫不是她把運氣都趕跑了?
白七看她的眼神奇怪,村裏的人看白七的眼神更奇怪。
後來才知道,原來那些人是看不見阿煙的,所以都覺得白七在自說自話,可不奇怪嗎!
那麽可以排除阿煙是人的可能了。
然而更大的問題是,白七還是沒能喝上杏花白。
最後一個酒家說沒有時,白七終于問出了原因來。
原來,今天是清風公子娶京城趙家小姐的良辰吉日,村裏有名望的人和不相幹的村民都去賀喜吃酒了,酒家的杏花白都被買去供酒席用了,現在村裏的酒家是買不到任何酒的。
清風公子在村子裏很有名,據說杏花白的釀造方法就是他從古書裏研習得來,杏花村能有今天的繁榮。他居功至偉。
村裏從老弱婦孺到富豪鄉紳,提起他來,沒有一個不豎指稱贊的。
這次他娶妻,宴請了整個鄉裏的人,不管是誰,都可去道賀,吃酒吃席自然也不在話下。
白七跟着人的指點,來到了清風公子的府邸,果真熱鬧非凡。
喜慶的紅鋪天蓋地,宴席擺了一整條長街。
這陣勢,怪不得村裏的酒家會無酒可賣呢。
不過既然有免費的酒喝,白七當即找了個位子坐下,認真地倒上一杯酒,拿起來,聞了聞,杏花的香,清新素雅,酒入口後,醇厚甘甜,有花的香,酒的美,絕妙啊!
白七忍不住又來了幾杯,難怪師父對這酒念了又念,想了又想,這杏花白确實是難得的珍品佳釀。
阿煙就這麽看着白七挨桌挨桌地把酒喝了個遍,直喝得他小臉通紅,人也早就不知道清醒為何物了。
直到新娘的花轎到後,人們紛紛去看新人拜天地,白七才被流動的人群掀來掀去地弄醒了,真是垂醉席上驚坐起,阿煙也被他弄得吓了一跳。
弄清楚狀況後,白七決定離開這裏,去廟裏好好睡一覺。
那麽多酒,沖得他十分困倦,頭昏昏沉沉,閉眼就能睡着。
他看着阿煙的頭從一個變成好多個,酒勁上頭,一閉眼,真的就睡了過去。
那熱熱鬧鬧的成親禮也沒看成。
醒來時,白七看了好幾眼周圍的環境,也沒弄清楚自己身處何地。
卻聽阿煙在一旁焦急地催促他:“小道士,人進來了,隐身,快,你會不會隐身?”
白七聽她語氣甚是急切,下意識從包裏摸出法器,把自己的形體罩了起來。
正想開口,有人就打開房門進來了。
一身大紅色的喜服的俊雅青年。
此時此地,只能是那位新郎官清風公子了,那麽這裏大概是他們的洞房?
阿煙把他帶進這裏來做什麽?
白七轉頭用詢問的目光看着阿煙,阿煙卻讓他去看那對新人。
白七只見那清風公子悠悠地走到新娘面前,還未站定,手就伸過去揭開了她的蓋頭,白七好奇那新娘是何模樣,伸長了脖子去看,卻驚得臉都白了,酒也醒去大半。
阿煙見他如此,也伸頭去打量,只見那新娘雙目緊阖,臉上血色全無,唇上的皮也幹裂着,不見呼吸。
分明是個死人。
那清風公子見此情景,卻早已知曉了一般,面上神色未變分毫,又不知他施了什麽術法,只指尖一點,那新娘便随之倒向床裏了,清風替她挪正了身形,嘴裏喃喃道:“你倒省事,不用我親自動手了。”
白七和阿煙疑惑着對視了一眼,這…
新娘死于洞房,新郎的表現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還沒回過味來,清風已經抱着那新娘的屍體出了房門,阿煙趕緊攥緊了白七的手,拉着他跟在那對新人身後,直到白七下榻的那座廟前,清風才停下。
他沒有言語,也無任何猶豫,熟練地做着手上的事。
他把新娘的屍身放置在那棵巨大的杏花樹下,自己在一邊用手一下一下地扒着泥土。
看樣子是準備挖出坑來把新娘掩埋。
阿煙大着膽子靠近他,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她實在很想看清清風的樣貌。
腦子裏的記憶突然混沌着竄了起來,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她大概是認識清風的。
越走近,那種熟悉的感覺就越是強烈。
“啪嗒。”
強烈的情緒湧動,使得她沒能分心注意到腳下,不小心踢中一截幹樹枝,清脆的響在靜谧的夜裏甚是明顯。
“誰?”
清風停下手中動作,終于察覺到白七他們的存在。
“…”
但随即,他就倒在了白七的迷魂針下。
白七收好工具,再到清風身邊時,卻見阿煙趴在他身上哭得泣不成聲。
“你認識他?你想起來了?”
阿煙捂着臉,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他,突然很悲傷,突然就很想哭。”
她抓住白七的衣袖,哀求道:“小道士,能不能幫幫我。”
白七見她哭得傷心,心中起了幾分憐惜,便柔聲道:“你要我怎麽做?”
阿煙道:“我想知道他的過往,我想知道他這麽做的理由。”
白七為難地撓了撓頭,“辦法倒不是沒有,只是…”
阿煙可不管那麽多,有法子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希望。
“小道士,我求你了,幫幫我好不好?”
白七見她态度堅決,又嘆了口氣,摸摸索索地從包裏拿出一把木梭子?
“這叫時空梭,呃…我給它取的,書上怎麽叫我忘了,說是可以劃破時空,看見人的過往,但是,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困在裏面,永遠也出不來了。你确定,你要去看?”
阿煙看着那梭子,眼神又堅定了幾分,“小道士,你看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連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若是這樣混沌地游蕩着,又有什麽意思呢?”
既是如此,那白七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念了幾句咒法,眼前便驟然出現一道裂縫來,憑空懸在那杏花樹前,白七用那梭子又劃了上去,裂縫便又張開許多,最後他竟徒手去撕那裂縫,費了好大力氣,才弄出一處可通行的空間來。
白七拉了阿煙的手,鑽了進去,猛然漆黑了一瞬,接着又是刺眼的天光。
嗯…他們,穿越了,只不過,他們是走馬觀花來看看清風的過往而已,算不得是這個時空的人。
這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也不知那清風是何來歷。
阿煙适應了這裏的環境後,再一擡眼便看見在雲霧裏行進的清風。
白七和她也去到天上,所謂的上帝視角嘛。
清風的過往逐漸在他二人面前上演了起來。
清風人如其名,是天地間的一縷清風。
清風明月,人們往往用來贊美世間最美好的東西。
他是天界特有的,也是天界給予人類的饋贈。
他享受着這些贊美,卻也向往更美好的東西。
天界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他一般的了。
苦尋不得,他就把目光放往了人界,人界可不同于天界的清冷,各種容色只怕迷了他的眼。
他看上了一樹杏花,當時就長在杏花村那破廟庭中央。
他愛那嬌小潔白的花瓣,愛那風中彌漫的甜香,也愛那滿樹繁花盛開的姿态。
也難怪他會被吸引,看,那些蜜蜂蝴蝶不也深深眷戀着這細小潔白的花朵嗎?
他下了界,停在那棵花樹前,盛放中的杏花卯着勁兒地吐露芬芳,入鼻而來皆是甜絲絲,讓人心曠神怡的味道。
可惜這杏樹不會說話,否則…
幹脆,他給了那棵杏樹一口仙氣,杏樹便化作少女模樣,圓臉杏眼,極為清麗可愛。
這…
看清那杏仙的模樣後,阿煙和白七皆是一驚,那杏仙竟然與阿煙長得一模一樣。
看來,阿煙的身份為何一定與那杏仙脫不了幹系了。
按下心中疑問,他們繼續看了下去。
那杏樹化為人形後便開始與清風相戀了。
兩個人郎才女貌,琴瑟和鳴,看起來實在是極為般配的一對。
他們一起在天地間穿行,一縷清風帶着花香,所到之處,皆是甜蜜。
人們總說清風明月,清風明月,清風便真的喚那杏仙作明月。有人相伴,他終于不用在清冷的天界孤芳自賞了。
可是天界怎麽可能容許他二人相戀呢?
仙妖結合,是違反天條的事情,天帝得知後大怒,派了一道天雷,連夜裏劈死了那棵杏樹。
花瓣、枝幹、葉子散落了一地,混着暴雨碾進了泥裏。
杏仙沒了,神元也被打散,他自然悲,自然恨。
可是他拿天界沒有任何辦法,只能乖乖接受處置,只能竭盡所能悄悄地去彙聚那杏仙的神元。
可是神元聚起來又能怎麽樣呢?他不知道她游蕩在哪裏。
他繼續瘋了一樣尋找方法,聽人界的秘法術士傳說,若以新嫁娘的鮮血骨肉為祭,或許可以召回心愛之人的魂靈。
他知道這方法很自私,可是他真的很想念杏仙,即使不能确定這法子到底有沒有效果,他也照做了。
于是,他在原來的地方重新種上了一棵杏花樹,每過一百年,他都會娶一位新娘,并在成親當晚殺了她,屍骨埋在杏花樹下,讓它被她們的鮮血滋養着。
可是過去了很多個一百年,他娶了一位又一位新娘,但明月卻始終沒有回來見他,他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裏去尋。
白七看着這一切,搖頭感嘆道:“用那麽多少女的生命去召喚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回來的亡魂,這清風仙君…唉,真是愧為神仙。”
白七說完,轉頭卻見阿煙淚已流了滿面。
“你是不是又想起什麽了?”白七問她。
阿煙閉着眼痛苦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為什麽會什麽都不記得了。”她說完又問白七,“你是道士,應該知道,人死後,魂魄剛離體時,會混沌一段時間,記不起生前事,直到頭七,之後,才會去往地府投胎入輪回的吧?”
白七點了點頭,“不錯,這是常識,莫說是我們這些修道的,就算是人界的風水陰陽師,或者處理喪葬的人,都是知道的。”
他說完,才猛然意識到這句話中的信息,“這麽說,你是剛死沒多久了?”
阿煙道:“準确地說,是魂靈,不,應該說是神元吧,剛離開軀體沒多久。”
“神元?難道說,你就是那杏花仙明月?”
白七更為驚異。難怪她們會長得一模一樣,原來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說話間,他們已經離開了時空梭劃出來的空間,在這裏是不能待太久的,否則就會像白七說的那樣,回不去了。
回到那廟前,清風仍然沒有醒來。
阿煙指了指新娘的屍體,“小道士,你這麽本事,應該能看出來,她的肉身裏是沒有魂靈的吧?”
當然,人都死了,怎麽可能有魂靈呢?
“我若說,我就是她的魂靈呢!”
白七皺了皺眉,這又從何說起?
阿煙慢慢道出了其中的緣由。
原來,當日的懲罰并不只有那道天雷而已,還有詛咒。
清風一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要召回的明月,其實次次都召回了的,就在那些新嫁娘的身體裏。
可是阿煙魂魄離體後根本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竟然生生世世都在被清風召喚,召到那些新娘的軀體裏,又一次次地被他親手殺死,再用那軀體的骨血去祭自己的神元。
一百年,一百年,不知道有多少個一百年,她就在這詛咒裏輪回。
不斷被召回,不斷被殺死,又不斷地忘記,然後再進入下一次的輪回。
她不是不想回去見他,她沒有辦法向清風說明一切啊。
“小道士,我問你。”
白七緩過來後,覺得她的經歷實在太過悲慘,不敢違她半分,乖乖地聽她下文。
阿煙又道:“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嗎?”
白七努力地想啊想,用他那貧瘠的人生經歷。
“大概,像是春天裏,你捉住一只蝴蝶,把它捧在掌心,它撲簌簌地橫沖直撞,你覺得鬧騰,又不舍得将它放開。”
“是嗎?若人人都像你這般純淨無暇,那便好了。”
白七看着她臉上神色變化,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幫你弄醒他,告訴他真相好不好?”
阿煙冷哼了一聲,“不,我不要,我不要再跟他在這種輪回裏糾纏,他若真的愛我,為什麽不肯放我走?為什麽要一次次地召我回去?讓我們都無法擺脫這個詛咒。天界果然厲害,料想到如此,他若不肯放下執念,便永遠只能在這輪回裏沉淪,我和他,都是。”
“為什麽愛一定要那麽自私?讓蝴蝶自由飛舞不好嗎?只想着把它困在手裏,它總是會死的。”
阿煙喃喃念着,真相讓人痛苦不堪,既然她想解脫…
“吶。”白七從包裏摸搜出一顆藥丸,“這個可以讓你魂魄離體後暫時清明,服下它,再有下次,你就不會忘記了。”
阿煙拿過那藥,正欲吞下,白七急忙制止,“它可只管用一次啊,你再死一次可就沒用了。”
阿煙只得小心翼翼地收好。
到這裏,兩人也該說再見了。
“小道士,謝謝你,雖然只有一次機會,但是我會好好把握的。”說着阿煙便游遠了。
白七掃了一眼庭中的景象,清風還是未醒。
那杏花花瓣被風吹得紛紛掉落了,啧,用血滋養,難怪會常開不敗了。
白七又聞見那杏花的氣息,雖然仍舊那麽香,但好像卻平添了幾絲罪惡。
美麗是要付出代價的。
至于那杏花白,估計根本就是清風他自己創造出來的釀法。
古法?他自己不就是從上千年前活到現在的嗎?
白七搖了搖頭,他們自己的恩怨還是留給他們自己解決吧。
師父說得沒錯,人界這些俗事還真是糾纏不清呢。
都怪那杏花白,喝酒誤事啊。
師父還說沒有道法傍身是不行的,這話好像也沒錯,否則自己怎麽可能被阿煙她一個小小的魂靈困住呢?
白七不再多想,收拾了東西,是時候回佛桑山去見師父了。
阿煙繼續飄蕩着,直到下一個百年,又一位新娘出現,她吃下藥丸,果真又被召到了那新娘的身體裏。
這一次,她沒有忘記前塵事,她要擺脫清風,或者向他解釋清楚也行。
總之,她再也不想有下一個輪回了。
正謀劃着接下來的打算,突覺胸口一痛,她痛苦地咳了起來,竟然咳出一大口血。
原來這具身體已時日無多…
命運吶,看來如今她想掙脫也沒那個餘力了。
她苦笑着靠在轎簾邊,氣若游絲,已然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終于,閉了眼,她還沒見到清風呢…
魂靈再次離開了軀體。
…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