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準
洛栖歌躺在破亂的屋舍內,聽着外邊喧鬧,幾近絕望,她想要走出去,去阻止那還未發生的禍亂,可剛起身,便有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流出,低落在白色的衣衫上,格外顯眼。
她蒼涼地看着那血色,心想自己還能活多久?應該沒多長時間了,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染上病,也未想過自己會發病如此之快,大抵是自己太過疏忽!
無力靠倒在床榻之上,看着細埃在陽光下飄散,忽有一瞬呼吸困難起來,宛若沉溺時的掙紮。
屋外的喧鬧聲一波蓋過一波,她痛苦地閉上眼,斂下心神,不理俗事,然後腦中仿佛沒有那麽多紛亂,唯剩一人而已。她忽有些歉疚,怕又是要食言了。
祁長風指示着軍隊安頓下疫民後,體力不支癱坐在牆角,哪裏還有半分公主的形象。
祁青禾淡漠站在一旁,用布緞拭着劍上的血,眉間寫滿殺伐的淩厲。祁長風瞥了她一眼,不滿道:“祁青禾,管好你的人,別讓他們再添亂子!”
她手上動作一滞,不語,應是默許。
正說着,王秉言朝這邊走來,恭敬沖二人拜着:“長公主,公主!”
長風頓時不自在起來,想那四公子對她還不錯,她呢,在相府門前行兇,若真的認真盤審起來,得連累出這四公子多少事。
她有些尴尬地沖他笑了笑,拍拍旁邊的空地,“四公子,過來坐!”
說完自己都有些頭大,王秉言乃是貨真價實的公子哥,禮數周全,她口不擇言地請人家坐地上,豈不為難?
“謝公主擡愛!”誰知,王秉言真的大咧咧坐到一旁。
祁青禾見狀,眉頭皺的更深,長風最看不慣,便道:“看我幹嘛,要不,也請你過來坐坐!”
“不懂禮數!”祁青禾将劍插進鞘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說我不懂禮數?我礙着你了嗎!”
走出好遠,祁青禾還聽到身後的罵咧聲,偶爾,路旁穿來三兩醫者責怨的目光,她覺得有些好笑,心想,這丫頭,挺會蠱惑人心!
“殿下,傷好些了嗎?”王秉言看她忿忿的樣子,啞然失笑。
“好多了。這裏有沒別人,就別殿下長殿下短的叫,也不學學虞兒,該叫長風就叫長風,多好!你若夠膽,喚我聲岳流楓,我也受用!”說得好像他倆很熟。
“禮數不可廢,還是叫殿下的好!”
“随你。”她冷哼一聲,聽着“禮數”二字就來氣,打她入了宮,所有人對她禮數有加,聽來古怪。唯有洛栖歌,從來都叫她祁長風,多好!
想至此處,不由暗罵自己一聲。她這人,越是重要的事,越是不慌張,就越是容易忘記!
她急急詢問:“洛栖歌呢?”
王秉言也反應了半天,才知道她說的是洛絕洛大人,便悶聲道:“她染了病,被安置在臨時搭建的藥廬旁。”
“我去找她。”
王秉言大驚,“你不能進去!疫病兇險,莫說尋常人,就連治病的大夫,萬加防範也有不少人染上!現下藥少,加上還未找到根治之法,一旦染上……基本無解!”
“什麽!”長風心頭一凜,神色變得蒼白無力,“那她……”
“洛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希望能渡過兇險!”
祁長風順着牆角爬起,渾身不住顫抖,失神到分不清方向,終于看準了士兵嚴防的缺口,她便匆匆往裏面走。
王秉禮趕緊從地上起來,一把扯住她,“殿下!你不能進去!”
她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了一個無力的笑,“說好了與疫民共處,便一處!希望王大人多督促藥草之事!”
“藥草之事有大皇子和隐大人負責,不歸我管……我現下想要負責的,只有公主你的安危!”
她倏地一怔,細細看着面前的人,面若冠玉,溫潤自雅,眼眸含情,似藏盡清風明月,鼻梁中懸,方應唇紅齒白。也是這般好看的人,可應了那句“皎如玉樹臨風前”。可是啊,入了她的眼,卻進不了她的心!
“王大人,你逾越了!”她聲音突地變冷,睥着那被抓住的手。
王秉言慌張松開,揖拜道:“公主恕罪!”
良久,不見應答,待他擡起頭來,便見那較之以前清減好幾分的人,頭也不回地朝疫民的藥廬那邊跑去。
洛栖歌不知昏睡了多久,睜開眼,就見到有老大夫在她腕上施針。
“洛大人,你可算醒了,千萬別再睡過去,否則,就真的醒不過來了!”老大夫嘆息着。
可是,她真的很累,眼皮止不住下沉,一點一點,就快要觸摸到黑暗。忽然,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般魯莽,那般跌跌撞撞,穿過跪拜的人群,倉皇地撲到她的身邊。
“洛栖歌!”祁長風紅着眼眶,顫聲道,“我來找你了!”
終于,見着了心心念念的人,卻看她這般單薄地躺在床上,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大夫,她怎樣?”
老大夫又一次長嘆着,“草民無能……”
長風聽着那幾個字,一瞬仿若靜寂無聲。她活了這麽多年,看過太多離合,所幸還餘這麽一個想要放在心頭的人,老天也不放過麽?
她緊緊握住洛栖歌的手,命令般地說道:“你是我的人,我不準你死,你就不能死!不準!”
說到最後,那一點點執着與倔強也變得蒼白。
洛栖歌牽了牽嘴角,那裏有太多理不清的亂緒。最終,想說的終歸沒說出口,喉頭一緊,只低聲道:“長風……你快離開!千萬不要染上疫病……”
“不走,染上了又如何?”她将頭枕在床榻邊,“我費了好大勁才出宮的,你卻要趕我走。”
“快走吧,回去……好好活着。”
“回不去了。我告訴父皇我能治好疫病,若治不好,就提頭來見。其實,我騙他的。”她狡黠地笑着,眼角閃着餘淚,“我只是想見你罷了!若真的治不好,你沒了,我也能同你死到一塊,就再也不孤單了。”
洛栖歌手微微抖着,反将她的手握得緊了些,“真傻。”
老大夫不知何時被人喚走了,屋內只剩二人,好像将所有喧嚣都摒棄,一室寂寂,相看無言。
洛栖歌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輕飄飄沒有一點感覺,看着祁長風的眉角也愈漸模糊,一遍遍費力用飄忽的目光描摹,終究凝不起精神來。她輕哼着,就快發不出聲音來:“長風,你陪我說說話吧!我怕我睡過去,就再也見不找你了!”
“嗯,你想聽我說什麽?”
“什麽都好。”
“那我給你講講我這麽多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吧!我去過塞北,我去過東行,還去過西秦,游過百川,認識了許許多多有趣的人……”
“真好。”
祁長風輕輕撥弄她垂下的發絲,繼續道:“大多日子,我還是待在陵川。我在陵川拜了一個師父,有很多的師兄弟。待我最好的是二師兄,他啊,教我練劍,陪我喝酒,帶我挑便整個陵川的高手。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找他,把你介紹給他認識,好嗎?”
“嗯。”
“還有,我最喜歡的是小十師妹。她人長得好看,還彈得一手好琴,不愛說話,冷冰冰的……真像你。以後,你可不要與她認識,否則兩塊寒冰繞在我身邊,我可受不了。”
“……好。”
“我最讨厭的就是五師兄,他哪都好,就是老愛說我壞話,說我命犯孤煞,不詳……其實,他說得沒什麽不對。看,我最喜歡的人都死了,連你也要離開了!”說着,長風看着榻上那臉色白成一張宣紙的人,熱淚又溢出眼眶。
“沒有……你很好……”
“是麽?只有你這樣想……對了,十一!他最會治病,什麽疑難雜症都會!我去找他!”突然的靈光一現,就抓住了一點希望,急急起身,可榻上的人好像徹底失去了生氣,讓那點僅剩的希望也幻滅。
她顫巍着抱緊洛栖歌,痛哭出聲,“小歌,你醒醒,好不好?你答應過我,和我一起闖蕩江湖的!到時候……我就給你提劍,好不好?”
洛栖歌不應。她便像發了瘋似的,抱起她往外跑,最後倉皇跪倒在藥廬前:“大夫,求求你們!救救她!”
一聲一聲,淚如雨下。
天色變了,忽然就陰沉的厲害。起了陣秋風,夾着塵沙,接着豆大的雨就落了下來,将那風塵全壓下。
陸成機緩緩撐起傘,看着雨地的衛斬修,拿着匕首,對着木樁招招淩厲,許久未見她這樣了!
她曾經脈受損,止武至今,一直默默作着閣內暗信工作,今日見她殺伐有力,讓陸成機恍惚很多年前,很小的一個女孩,眼中閃着恨意,在山下跪了三天三夜,求師父收她為徒。
如今,他又見着這樣的神色,也只能在一旁靜默等候,眸光跟着那招式沉落。
終于,衛斬修停下了,陸成機看着雨水從她的匕首淌下,問道:“師妹,出什麽事了?”
“他要入京了!我要殺了他,為我爹娘報仇!”
“誰?”
“祁宗河!”
作者有話要說:
洛:聽說有人想勾搭我媳婦兒,盡管勾搭,勾搭得走算我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