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青青客棧(一)
莊清曉穿梭于行人間,行至一家名為“青青客棧”兩層小樓客棧,讓她想起一句“客舍青青柳色新!”
她還記得這句詩的後面兩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客棧的前院用籬笆圍着,安放了不少長桌,這個時辰還有不少人正在用早餐。角落是一間廚房,有一個中年男人與一少年人,肩上搭着桌布進進出出。
莊清曉走進籬笆小院,一股燒餅夾着靈肉的香味鑽入鼻息中。
迎上來的是個少年人,他看起來不過一千六七百歲的年紀,眉眼清秀,身子單薄,面帶笑意的招呼道:“請問姑娘是打尖還是住店?”
莊清曉言簡意赅:“住店!”
“姑娘跟我來!”
小二眉開眼笑的領着莊清曉往大堂走去,堂內安置的桌椅大多被少年人占據,是好一陣嬉笑怒罵的吵鬧聲。
走過這麽一片鬧嚷嚷,小二帶着莊清曉行至櫃臺,拿過上面的一份菜單,恭恭敬敬道:“姑娘且先看看房間價錢!”
莊清曉接過菜單,問道:“丁字號房是什麽情況?”
小二詫異的打量了莊清曉一眼,可能也沒想過打扮低調奢華的姑娘會是個窮鬼,不過也并沒變臉,依舊笑容滿面的介紹道:“姑娘放心,這城外雖然偏遠了些,可這出城踏青的,來往商旅不少,我們這即便是丁字號房,也是打掃得幹幹淨淨的。丁字號就是樓下大堂兩面的客房,夜裏吵鬧了些,一晚六十珠。”
他見莊清曉還在看,又道:“丙字號房在一樓,就在後面小院那一排客房,夜裏雖不如大堂吵鬧,來來往往也是大多數人不喜,一夜八十珠。這乙字號房就在樓上,四面皆有樓梯上去,很是安靜,一夜一百五十珠,甲字號房卻是後面幾處單獨開辟的小院,清幽安靜,一夜五百珠。”
莊清曉:“丙字號放加上一天飯菜多少珠?”
小二:“沒有特殊要求,早飯面條,稀飯,饅頭等十珠,中午兩葷一素一湯三十珠,晚飯一葷一素一湯,二十二珠,總共一百四十二珠,酒水等飲品價錢另算。”
莊清曉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這些,跟在姜長源身旁,衣食住行,吃喝玩樂都有人安排妥當,讓她差點忘了民間疾苦,生活不易。她送給虎騰騰的馬車壓根沒給錢,因為她不回去沒法處理。
莊清曉拿出荷包付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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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朝着從後院近來的人招手:“王掌櫃丙字號房,一日三餐,一百二十二珠。”
王掌櫃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一張胖臉被撐得鼓鼓囊囊,面皮崩起好似圓盤,身子也好似被充着空氣,若是放上山就能滾下來的皮球,走起路來居然不喘,甚至很是靈活,他走進櫃臺,笑呵呵的看向莊清曉,說道:“麻煩姑娘看一下身份玉牌!”
莊清曉便将身份玉牌與明珠一道遞了過去。
小二見了她拿出的珍珠簡直要吓死了,這姑娘居然拿了顆價值十萬的明珠,他忙伸手攔道:“姑娘一百二十二珠就夠了?”
莊清曉看清手裏的東西,連連“哦”了兩聲,收過明珠,這才打開另一個錢袋,細細數了遞過去。
王掌櫃擡眼去打量跟前的人,是個很漂亮的女子,只是面色蒼白,神思恍惚,她睜大了眼睛,很努力聽他們說話。
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接過東西,把身份玉牌放在一塊白玉石上,待上面顯出綠色光芒,才笑呵呵的從抽屜裏取出一把鑰匙,連同身份玉牌一道交給莊清曉,這才同小二說道:“小二,送姑娘去丙字二號房。”
待人要走時,王掌櫃卻終是不忍心道:“莊姑娘出門在外,財不外露……魂不守舍,不該外出!”
莊清曉頓住腳步,看向胖胖的掌櫃,似想起什麽來,不由點了點頭,說道:“謝謝掌櫃!”
“姑娘請随我來。”小二領着莊清曉往後院走去,邊走邊問道:“姑娘可用過早飯了?”
莊清曉:“今日用過了!”
後院不大,與左鄰右舍緊挨着圍起籬笆院牆,分毫差別也無,可謂寸土必争。
透過籬笆院牆,能清楚看到後面的亭臺樓閣。
房間确然很是幹淨,莊清曉打量房間內卧榻,桌椅。小二又将茶水一應東西給送來。
待人走了,莊清曉化出一藍一綠兩只羽毛,這是她幫虎騰騰置辦吃食時買的,請了店裏師傅刻了爹娘名字,好讓她跪滿三天三夜。将羽毛至于空中,由熒光籠罩。她朝着羽毛端端正正的跪倒在地。
……
小二自打見了那麽大顆的明珠,便對莊清曉印象深刻,是以留意她中午沒有出來吃飯。可到了晚飯時間,那丙字房二號也沒動靜,他便不放心的上去敲了敲門,喊道:“莊姑娘吃飯了!”
過了許久,小二也沒聽見回答,又想起掌櫃後來說她魂不守舍,他便緊張起來,連着喚了幾聲,裏面全沒動靜。
“不會是跑出來自盡的吧!”小二哥吓得不行,這要是死了人,他們店名聲就完了,若是他知情不報,飯碗也得丢了,便回身去找掌櫃偷偷說明情況。
掌櫃贊賞的看了小二一眼,于是兩人免力克制慌張,力求神色如常,深怕被旁的客人看出端倪,腳步略快的去了後院。
二號房打開的時候,小二就見女子端端正正的跪在兩片羽毛跟前,就連他們進來也沒發現。
掌櫃見了,搖頭嘆息一時,只道:“父母雙亡,這姑娘委實可憐了些!”
掌櫃活到這個年紀,什麽生老病死,愛恨別離,都經歷了一圈,周圍人更是來來去去,已經不能讓他更添傷感,只這麽一句,便回去做事了。
小二哥到底是個年輕人,有些不忍心,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走上前去,見她雖面無表情,卻也沒哭,不由放松起來,他最是見不得女子哭泣,何況還是個這麽漂亮的女子,躊躇一陣才說:“姑娘,晚飯時間到了!”
小二哥太過年輕,還不知道有些悲傷太大,大到七情六欲都不足以裝下,只能沉寂思緒之中,分不清現實夢境。
有一個聲音從遠處闖入,莊清曉像一個提線木偶般緩慢的轉頭,眼神從空洞漸漸多出魂魄,看向跟前的人,許久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是了,她經歷了一場倒黴事,去自尋死路的途中想要跪一跪自己的爹娘。
跟前這人是客棧的小二哥,她下意識的收了羽毛,化入掌心,看了看外面漸漸暗下去的天幕,問道:“小二哥,有事嗎?”
小二哥見她一切正常,便道:“晚飯時間到了,姑娘可要去前院用點。”
莊清曉笑着點了點頭,跟着小二哥往外走。
大堂已經客滿,小二領着她去了前邊的籬笆院子,手腳麻利的收拾出一張小桌,然後去廚房端了一葷一素一湯,安置妥當後便投身于忙碌之中。只是經過莊清曉的桌子,便會忍不住看一兩眼。
她像個反應很慢的老人,坐在位置上打量了很久一葷一素一湯,又緩緩的擡手去拿竹筷。
夜幕更深,四周食客都已散去,漸漸有遠行的商旅在這個時候趕來,不能進城,就只能在城外留宿。
又有一家三人走進“青青客棧”,先進來的是個中年男人,他苦着一張臉,刻苦耐勞四個字就寫在臉上,微駝的背仿佛正在述說他往日辛勞。
跟着進來的是一位中年婦人,婦人身材敦實,面上皺紋積年不散,頗為愁苦的回頭看向走路拖拖拉拉,沒精打采的年輕姑娘。
那姑娘臉色極其不好的說:“我不會去相親的!”
前面男人聽了這話,無奈的搖了搖頭。
小二哥這時迎了上去,見狀已經看出這是一家三口,遂笑呵呵的問道:“幾位可是住店?”
女兒聽了母親什麽話,暴脾氣道:“他再好我也不去!”
男子回頭看了一眼,沒甚脾氣的回了小二哥一句:“是,住店。”然後,跟着小二哥去看住房。
女孩正鬧脾氣,那位母親便找了個位置坐下,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此番參加你舅舅的壽辰,你舅母就請了王家人,随便你去不去。”
女孩聽得了,臉色登時難看起來,直接跳了腳:“阿娘,你怎麽可以這樣,我就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嗎?我都說了暫時沒有這個心思?”
那母親脾氣也上來了,說道:“什麽喜歡的事,你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夜幕深重,照明珠下的母女輪廓漸漸熟悉。
母親如數家珍般道:“在景陽城的一家錢莊做掌櫃,他家就隔壁村的,今年兩千九百歲,比你大了四百歲,你們兩個年紀相當,聊得來。”說完,笑嘻嘻的看着她。
“你已有了些的年紀,為該考慮這些事情了。”一臉深沉的中年男人走出來添油加醋。
女子沉默許久才說:“不想去,我還想玩兒個百八十年呢!”
那母親激動道:“都什麽年紀的了,還想着玩……等你想找,已經沒有合适的人了。”
父親在旁補充:“年紀越大,越不好找,你看肖家那個老姑娘,等到三千五百歲,別說媒人,拿着珍珠去請媒人,也請不到。”
母親繼續補充:“姑娘家終歸是要嫁人的,現在找個條件好一點的,将來也能輕松一點。”
……
那一家三頭住了乙字號房,小二安頓好,一路小跑着從樓上下來,聽見屋外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秋日的夜晚,天氣也冷起來。
他手腳麻利的将幾桌殘羹剩飯收拾進木桶,拿抹布将一對骨頭油漬抹去,去樓梯下拿了掃帚将地面掃淨。
這時,隔壁桌的客人又點了兩壺清酒,小二殷勤的送過去,招呼道:“幾位客官有甚需要盡管吩咐,外面下雨了,我去看看車棚裏車馬可安置妥當。”
小二提着木桶往外走去,前院為了同左鄰右舍拼富,照明珠通常都要用一整夜,所以能看見無邊夜色中,屋檐下水珠連成一線,雨滴在照明珠中瑩白剔透。
小二頓覺可惜,他最愛在這樣風雨飄搖的夜晚,裹着被子睡覺,即便睡不着,躺着也是一種享受。偏生今夜又輪到他值夜,提着木桶走出去時他都忍不住想,自己總是遇上下雨時值夜,為什麽司雨的神君總要同自己唱反調。
出大堂時,小二拿了放在門口的鬥笠帶上,提着腳邊的木桶走了出去。
但見照明珠下一片雨霧蒙蒙,濕漉漉的院子裏空蕩蕩的,只緊挨着籬笆牆的那一桌,那位莊姑娘坐在雨水裏傷心的哭泣,他想要上前提醒她衣衫濕了,卻不忍打擾她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