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宮宴結束之後，鳳玉宇提出邀請丞相一家去別宮住上幾日。
難得他能這麽光明正大的和芙兮相聚，怎會浪費這大好時機？
蓮影自是知道他想什麽，也沒有多言。
鳳玉宇在消磨她的情感，她自己都不由的迷惘，這麽執着……有意義麽？
蓮影想着借這麽一回，讓她能冷靜一下也好。
誰承想，偏偏這個當口出事了。
夜間，蓮影照例去尋了鳳玉宇，兩人相處早已熟稔，倒也相談甚歡。
可當鳳玉宇送蓮影回房的時候，卻聽到房中的不和諧聲響。
蓮影不識得，但鳳玉宇怎麽會聽不出這是芙兮的聲音？
什麽溫潤公子的形象都不要了，鳳玉宇帶上內力，狠狠推開門。
門內的情景讓鳳玉宇感到一陣暈眩。
那個被保護的不知人間險惡的女孩正被一個陌生男人壓制在床榻間。
芙兮臉頰泛紅，掙紮微弱，明顯是被下了藥。
鳳玉宇眼眸赤紅，沒有絲毫猶豫便将男人一掌斃命，然後大步走到床前，用被褥将芙兮整個人包裹的嚴嚴實實。
蓮影心情沉重。
她的房間，出了這樣的事。
只有兩種解釋。
芙兮因為和她長的一模一樣，所以被人誤傷。
或者……
鳳玉宇射向她的眼神已經清清楚楚的告訴蓮影，他懷疑她。
“來人！送蓮影姑娘去偏殿歇息！好生看顧！”
蓮影垂眸一笑，不作反抗任由下人帶走。
鳳玉宇，你……不要後悔。
往後幾天，蓮影被軟禁，鳳玉宇照顧芙兮，這件事除了他們三人無人知道其中緣由。
丞相被鳳玉宇忽悠兩句便早早回府去了。
蓮影好吃好喝的住着。
軟禁？
若是她想走，誰留得住？
吱呀——
蓮影擡頭，妖嬈的笑了笑，“侯爺可真是大忙人呢。這會兒怎麽想起來看小女子了？”
“是你做的。”鳳玉宇口氣篤定的很。
蓮影挑眉，“嗯？侯爺指的是，請姐姐到我房裏，聯合采花賊，再引你去捉奸？呵，這麽傻的計策，蓮影還不屑。”
這樣的作為，也許可以壞了芙兮的清白和名聲。
但是，若對方是個真愛她的男人，便只會更加珍惜呵護而已。
蓮影不可能這麽笨。
“那麽，當時的事情你怎麽解釋？”鳳玉宇站在不遠處，眼神冰冷的看着她。
蓮影走近鳳玉宇，似笑非笑，“鳳玉宇，你從不曾信任過我。”
“蓮影姑娘有什麽值得我信任？”
鳳玉宇也不怕和她撕破臉皮了。
芙兮一向是他的逆鱗。
寧殺錯，不放過。
“我且問你，我何時做過傷害芙兮的事情？過去，就算我有諸多任性威脅，你何時見我付諸行動？或者說，你何曾見過我傷害任何一個無辜之人？”
蓮影哼笑一聲。
不知在嘲笑他，還是在嘲笑自己。
“芙兮不同。她是我的心上人。”
所以，嫉妒的女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蓮影看着他。
看着，看着……
驀然笑了起來。
“好！好！好一個鳳玉宇！在你眼裏，我充其量不過是你心上人的替身。……不，我不配做她的替身。我在你眼裏不過是個天大的笑話！”
鳳玉宇蹙起眉，心頭好像被人攥緊了似的，一絲絲泛着疼。
“你和芙兮怎麽樣了？你做了她的解藥？”
蓮影眼眸半眯，說不出調侃還是諷刺的斜睨他。
鳳玉宇升騰起怒意，目光不善。
“呵，我又在自取其辱了。結果如何重要麽？你碰不碰她重要麽？碰了，便是愛之入骨情不自禁。不碰，便是情深不壽珍愛如寶。好一個有情有義的鳳公子啊。”
蓮影走開兩步，面上沉靜如水。
“鳳玉宇，我不想再和你虛與委蛇下去了。我們解除婚約吧。你放心，過去的約定還算數。怎麽說我都是丞相的女兒，整頓江湖也是我作為魔教教主該做的事情。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從此。
形同陌路。
鳳玉宇強忍着撫上胸口的沖動。
那裏，有個地方，正在一點一點……被掏空。
蓮影走到門口，回眸一笑，“鳳玉宇，我恨你。”
鳳玉宇驟然轉身，卻只見蓮影飄忽而去的背影。
若非她想停留。
他怎可能抓得住。
蓮影行事雷厲風行，沖進禦書房請旨毫無壓力。
只不過……
皇帝答應的爽快，卻是為了……納她為妃。
蓮影對此沒什麽意見，只提出要等到江湖統一，并且……鳳玉宇與芙兮大婚之後。
這兩件事也是皇帝心裏的心結，自然應允。
第二日，皇帝下旨将鳳玉宇婚約的對象換了一個。
可謂是舉世嘩然。
過去鳳玉宇和蓮影的事情鬧得多大不會有人不知道。
如今，皇帝說換人就換人。
很多人便聯想到了，是皇帝自個兒看上了人家的未婚妻吧。
畢竟，宮宴之上，蓮影一曲獄火之舞早已天下聞名。
當事人呢？
真的高興麽？
侯爺府，涼亭中，新的未婚夫妻相對而坐。
“鳳大哥，蓮影不會做出那種事的。她雖然待我不算親厚，但也絕不刻薄。原本你對她就有誤會，如今皇上下旨……妹妹一定很難受的。”
鳳玉宇搖了搖頭，“是蓮影去請的旨。她已對我膩煩了。只不過……若是不願嫁我……”
芙兮一愣，低頭想了想，“我……我自然是願意的。但是……你與妹妹有婚約在先，若是你們誤會解除，兩人都後悔了怎麽辦？”
鳳玉宇輕輕握住芙兮的手，笑的無比溫柔，“我與你多年感情，心中所想便是和你永遠在一起。只要你不後悔，我又怎會？”
芙兮臉頰一紅，猛的收回手，頗是惱怒的拿起碟中糕點塞進鳳玉宇口中，“鳳大哥越發口沒遮攔了！我還沒說要嫁你呢！”
鳳玉宇忍着笑把糕點咽下，不知怎麽蹙了眉，“太淡了。”
芙兮怔住，“什麽？這不是鳳大哥一貫的口味麽？”
這是換鳳玉宇怔住。
是……習慣了吧。
只是單純……習慣了吧。
蓮影打的好算盤，慢慢滲透進他生活的點點滴滴之中，進而滲透他的心。
不。
她不可能成功。
絕對不可能。
鳳玉宇沒說話，他身後的丫鬟卻忍不住了。
蓮影在府上那麽些日子，她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誰人不知？
這樣的癡情，換來的又是什麽？
丫鬟縱是冒着被罰的風險，語氣忿忿的把蓮影之前所說之話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
甜的，是我的心。
鳳玉宇怔在那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也許，只是單純沒有反應過來。
芙兮往日有心親近妹妹，卻總是被拒之千裏之外，這會兒有個人透露她的事，便有些急切的詢問。
“芙兮小姐，蓮影小姐的事我們侯爺府哪個不知道啊。她人美心善，對我們可好了。平時無事還會教我們一招半式，說是女孩子家得學會保護自己。我們女孩子愛美嘴又饞，蓮影小姐大方的賞了我們好些金豆子去添置衣物，還調侃說不要嘴饞把假豆子給吞了。”
對于蓮影的事情，侯府每個下人都能滔滔不絕好久，且每人還都能說出點不一樣的東西。
蓮影是個耐不住的人，不在鳳玉宇身邊的時刻便是到處亂逛，和下人混的非常熟。
芙兮聽的雙眼锃亮，還時不時打斷幾句問些旁的事情。
鳳玉宇越是聽着，心中越是疼痛的緊。
江湖傳言，魔教蓮影妖豔惑人、魅世無雙，凡是男子見之必願傾其所有為博紅顏一笑。
鳳玉宇對此嗤之以鼻。
單純的認為，她不過是以色、以身請君入甕罷了。
如今……
鳳玉宇突然覺得，自己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好。
只有自己，一無所知。
還……自以為是。
她已不再屬于他。
是他，親手把人推開。
她再也不會為他展現獨一無二的風情。
曾經，他不屑。
而今，渴求無用。
自蓮影離開，一日複一日，鳳玉宇越發沉悶陰郁，就像回到當初剛剛斷了雙腿時。
芙兮也如當年一般細致的在他身邊照顧。
多了一個未婚妻的頭銜，這些事做起來更加理所當然。
鳳玉宇只有面對芙兮的時候能讓自己心情好一些。
但更多的問題接踵而來。
“鳳大哥，我從來不穿紅衣的。”
眼前女子溫婉柔弱，素色長裙襯得人清麗絕倫。
他腦中卻浮現那抹黑紅身影，絕世妖冶。
……
“鳳大哥，你不知道我不吃辣麽？”
蓮影生活習慣如其人一般肆意張揚，明明每次都會嗆得小臉通紅，但就是放不下盤中辛辣。
暈紅的臉上滿是倔強，妖嬈的容顏偏偏透出幾分孩子氣，讓看的人也不自覺浮出笑意。
……
“鳳大哥，你買糖葫蘆做什麽？我從不曾見你吃過啊。”
鳳玉宇聞言一怔，恍然的回過頭。
白衣女子和他之間有一拳距離，和當時那個攬着自己手臂的女孩大相徑庭。
那時候的她，臉上帶着惡作劇的笑容，算計他吃下糖葫蘆時的表情狡黠如調皮的貓兒。
笑顏如花，清澈純粹。
眼裏、心裏、全世界都好似只有他一人。
需要人疼寵的小女孩。
他的女孩。
當時，他們的距離，總是近到他一低頭就可以吻上那雙紅潤柔軟的唇。
如今，咫尺，也似天涯。
那一天，他沒有碰芙兮，哪裏都沒有碰過。
為什麽？
他以為，他是足夠珍惜她，珍惜到不舍得玷污分毫。
其實……他對她，自始至終從未有過欲念。
他從沒有認真想過，對芙兮的情，到底是什麽。
愛？
哪種愛？
若是從一開始，他對她便沒有男女之情。
那麽……到底，誰……是誰的替身？
他記得蓮影的每個表情。
他記得蓮影的每種習慣。
他記得蓮影的每句話語。
可是細想之下，他卻記不得“心上人”的貪嗔恨癡。
他以為自己把蓮影放在身邊，不排斥她的接近，是勉強作為芙兮的替代品。
可，她們從外貌到性格……無、一、共、同、點。
現在，“正牌”就在身邊，他卻無意識把她塑造成第二個蓮影。
誰才是誰的替身？
他一直覺得蓮影行為放蕩性格狠戾。
他厭惡。
想來……
他厭惡的，是她無差別誘惑所有人。
他厭惡的，是旁人肆無忌憚欣賞她的美。
他厭惡的，是怕她不是真心而是占有欲征服欲作祟。
他厭惡的，是他自己不過是她想要争搶的“姐姐的所有物”。
嫉妒。
貪婪。
不甘。
蒙蔽了他的眼。
扭曲了他的心。
沒有了。
全都沒有了。
她不給了。
芙兮，是他對美好的憧憬，在醜惡世間的希望。
蓮影……是他的心。
鳳玉宇後悔了。
蓮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覺得，自己既然被人認為是個惡毒的女人，那就惡毒給他們看。
先前為了鳳玉宇的雙腿，蓮影遍訪江湖尋找名醫。
名醫是找到了。
但是治療這麽一雙癱瘓了好幾年的腿，代價……可不小。
蓮影帶着神醫暗中去了丞相府找到芙兮。
以腿換腿。
願不願意？
善良的芙兮，為了自己未來夫君，這樣的犧牲也是甘願。
蓮影讓她保守秘密，不然鳳玉宇一定不會答應。
蓮影要鳳玉宇和芙兮都痛苦。
這種報複的手段并不真的那麽狠辣。
鳳玉宇能治好，那麽芙兮也可以。
只不過是一時的痛，償還她這麽幾年的癡纏，過分麽？
蓮影嗤笑，其實，殺了芙兮，才是對鳳玉宇最大的懲罰。
當然，事情并非像蓮影所想。
鳳玉宇的确在芙兮的刻意隐瞞下治好了雙腿。
但是事後，鳳玉宇思索一番，便覺得此事有問題。
等到芙兮被人推着輪椅來到他面前，鳳玉宇整個人如遭雷劈。
愧疚，感激，憐惜。
一如當年。
不過換到今日，鳳玉宇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芙兮身上了。
芙兮心思簡單，不可能私自隐瞞這麽大一件事。
而且神醫，也不是朝廷中人能尋得到的。
蓮影在哪兒？
蓮影回來了麽？
蓮影為什麽不來見他？
找不到。
不想見。
如何找得到？
後來，皇上派鳳玉宇出兵，圍剿魔教。
這個時候，蓮影已經成為武林之主，只要蓮影被擒，魔教被毀，江湖便盡在掌握。
人群之中，妖嬈身影遺世獨立，華美的使人移不開眼。
蓮影隔着人山人海遙望那頭的鳳玉宇，冷冷一笑。
鳳玉宇，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鳳玉宇目光深邃，求知若渴的凝視美豔如初的女子。
她看他的眼，如同看一個陌生人。
真的，回不去了麽？
回到哪兒去呢？
他們……并沒有那麽美好的曾經。
絕豔身影張開雙臂向他飛去。
帶着地獄之火的濃烈。
“鳳玉宇，我要你死。”
鳳玉宇拔劍去擋，幾個來回間處處留手。
蓮影武功高強，別說手下留情，便是拼盡全力也未必可以抵擋。
鳳玉宇無奈，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與之相搏。
然後……
一劍穿心。
鳳玉宇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劍。
銀白的劍身，染着心愛之人的血。
如此豔麗。
……如此絕望。
蓮影卻笑了，如釋重負的笑了。
死得其所。
她早就想好的結局。
鳳玉宇一把摟住癱軟的蓮影，手指不可抑制的發抖。
“我為什麽是蓮影呢……蓮影蓮影……我只是她的影子而已……是麽？”
鳳玉宇握住她的手抵在胸口，“不是，從來不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我的蓮兒。”
蓮影艱難的擡眸，低低一笑，“鳳玉宇，我累了啊。找了你那麽多年，想了你那麽多年，我真的累了啊……等我死之後，你便拿我的雙腿去給芙兮吧……那時候我想着，你縱然不愛我，恨着我也好……現如今我為了你而死，怎麽也能讓你……記上些時日吧……”
鳳玉宇低下頭，把臉貼在蓮影額上，“你不會死。你會好好的。你還要做我的妻子，還要和我在一起一輩子……你不可以……不可以抛下我。”
蓮影閉了閉眼，“算了吧……我不想再和你糾纏不清了……鳳玉宇，你可要活的長長久久平平安安……背負着我的命……活下去……”
鳳玉宇深深嘆息，“你好殘忍……真的好殘忍……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麽？”
知道自己深愛着她之後，永遠的失去她。
“從未拿起……何談放下……我們從未在一起……何談抛棄呢……但是……我不允許……你忘了我……”
怎麽可能忘？
你是我的心。
你是我的命。
怎麽……忘得了？
“蓮兒，為什麽不給我一次機會……為什麽要這樣做……”
蓮影的臉色漸漸慘白，連那雙曾經豔麗的唇也變得暗淡無光。
“因為……我要去一個……沒有你的地方……”
話音剛落，蓮影便伸出手，握住劍身，猛的把劍□□。
血濺三尺。
“世間……不……是你心裏……只要一朵蓮花……就夠了……”
永永遠遠的，閉上了眼。
鳳玉宇整個人都傻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蓮影的臉，試圖沾染的血跡擦幹淨。
擦不幹淨啊。
紅豔豔的一片。
很紅很紅。
濃稠的。
腥甜的。
刺眼至極的。
她的血。
她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是了。
他也不曾聽過她的解釋。
她那麽任性。
一定是想報複回來。
但是……
這個報複。
他真的……無法承受。
蓮兒，我還沒有回答當年的問題呢。
我還沒有親口告訴你，我會娶你。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也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你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蓮花。
只屬于我的蓮花。
沒有別人。
從來都沒有。
你要我活着，我便活着。
我守着你，直到生命終結。
鳳玉宇在蓮影冰涼的唇上烙上虔誠一吻，“蓮兒，我愛你。”
這場混戰之後，鳳玉宇消失了，連同蓮影的屍體。
過去，他們之間阻隔了太多東西。
朝堂和江湖。
權位與陰謀。
還有……
芙兮。
憑什麽，他心上的蓮花沒有了，芙兮卻活得好好的。
芙兮從小到大什麽都有，所有人都寵着她愛着她。
蓮影呢？
一直一直，獨自一人，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唯一想要的，她的鳳哥哥……待她如草芥。
沒關系。
他們有很長很長很長的時間。
她的鳳哥哥會好好愛她。
每天每天，都會在她耳邊呢喃。
我愛你……一直都愛你……
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
蓮兒……我想你了……讓我去見你……好不好……
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我們分開。
——大哥哥，等我長大了，你娶我好不好？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