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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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野在睡夢中渾渾噩噩的,他知道自己睡了好久,卻怎麽都不願醒來。
他站在一片湖的中央,湖水清澈卻深不見底,四周除了自己再無別人。清水慢慢的開始渾濁,從無色到翠綠最後變成黑色,他蹲下捧起一瓢水,混沌漆黑,突然周身也變得一片漆黑,開始呼吸困難,整個人在往下沉,他這才感覺到雙腳被東西纏住試圖将他拉入湖底,想掙紮卻絲毫動彈不得,黑色的湖水沒過膝蓋、小腹、胸部、脖子,直至頭頂。
他想求救,卻喊不出也動不了,只好睜着眼任由身體沉淪,不知過了多久,依舊能感覺到在往下卻一直觸不到底,四周黑的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睜眼還是閉眼了,暮而,他已然放棄,只能漂泊着持續下沉。
突然好似聽到有人在說話,一聲又一聲的喊着“顧小野”,他不知道對方是誰,但眼前出現了一道白光,刺開黑暗直直的朝他射來,轉而感受到四肢力量在慢慢回歸,他試圖活動着雙臂,兩腳一蹬,身體在往上,白光變得更加強烈,靠着慣性奮力上游,越游越快,越游越快……
顧野猛的睜眼,感知開始慢慢回歸,他大口呼吸着,心髒的跳動聲炸裂在耳邊,伴随着一聲又一聲的“顧小野”。
他坐起身,渾身酸痛,揉着太陽穴走到床邊,往下看的時候,闖進了樓下那個愛笑的少年的眼睛裏,這才回想起來,那個少年是南邊,而南邊是那道白光。
洗漱好走出家門,他看見南邊手拿一根長棍,一下又一下的敲擊着木桶,三兩下之間從桶裏會蹦出小個紅點,是碎辣椒。
“你在幹什麽?”顧野問他。
“剁辣椒呀,每年冬天我們這的每家每戶都會拿着個大木桶剁好好幾罐辣椒,加上豆豉和調料,密封好放在陰涼地,吃稀飯或者泡飯的時候就拿出來沾沾筷子,一碗飯馬上下肚,香的很。”南邊停下跺椒的動作,将木棍朝顧野的方向推了推,“要試試嗎?很好玩的。”
顧野走近,剛接過木棍,住在最裏面那棟的黃婆婆抱着一大堆已經灌好的香腸挂出來曬。
“小南,又在幫你姥爺剁辣椒啦。”黃婆婆說。
“是哦,今年我放假晚,這不趁着兩天的休息趕緊搞完,”南邊回,“您就灌好香腸啦,我都還沒來得及洗小腸呢。”
“哎呀,那是得趕緊的了,不然再晚點太陽不熱乎,過年就沒香腸吃咯。”黃婆婆說。
“所以這不趕緊找個幫手嘛。”南邊笑着指了指顧野。
黃婆婆看去,“喲,這是鄧書記他家的孫子吧,聽着小麗說過,是叫小野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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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野沖黃婆婆笑了笑,“黃婆婆好。”
“哎,長得真好看,斯斯文文的,像極了鄧書記。”黃婆婆說。
南邊小聲解釋:“鄧書記是你爺爺,不過好像你不到兩歲就去世了,但在街坊鄰裏的名聲那可是響當當,待人溫和還特別能幹,你奶奶之前在家從來不用做家務的。”
顧野點頭,他确實對爺爺沒有任何印象。
“灌香腸是?”顧野又問南邊。
“洗淨買來的小腸,将切好的豬肉灌進去,喏,灌完就像那樣,”南邊指了指黃婆婆剛挂好的香腸,“開口兩頭用繩子系上,挂到竹竿上讓太陽暴曬,時間長短就看個人口味,時間短的肉質更松軟蒸出來的油汁更多,曬得時間長了就更幹癟,不過有嚼勁。”
“你喜歡吃什麽樣的?”顧野問。
“我還是喜歡保留肉質松軟的,蒸好切片,配上白稀飯,一碗肉我能喝三碗粥,當然有黴豆腐是最好的。”南邊說。
“黴豆腐?”顧野不解。
“黴豆腐的時間就要更長一點,但是做法也不難,買好鮮豆腐洗幹淨切塊,用紗布隔開放到一個比這個木桶還大的木桶裏,”南邊指了指他們面前的木桶,“木桶裏放豆腐的每層都要鋪好稻草幹,然後再拿草編的蓋子密封保存一段時間,等到它長毛發黴,然後挑出來裹滿辣椒粉加上料酒香油和鹽悶在罐子裏,一周左右就能吃,但時間越長越好吃,那種軟軟鹹辣的口感,簡直能美上天。”
“發黴?”顧野有些不可思議。
“哎呀,吃不死人的,是良性黴菌,只要你不中途打開來,那些黴菌就是可以吃的。”南邊解釋。
“每年立冬之後家家戶戶都會或早或晚的響起‘咚、咚、咚’的剁辣椒的聲音,然後呢,門前或者陽臺都會挂上灌好的香腸,特別有即将過年的幸福感。”南邊笑着說,指着小巷的方向。
顧野順着看去,果真滿滿當當的香腸挂在門前或者露天的陽臺上,拿着竹竿支着誘人十足。
“我最期盼的就是年前的這段時光,在這小巷裏過來過往,滿足可以從五感走到心裏,日子也就是這樣足矣,”南邊說完與顧野對視一笑,往自己院子裏走,“好啦,別再偷懶啦,趕緊剁辣椒,我先去洗小腸,剁完直接搬進來,我讓燕燕來裝,你就去切肉,記得不要太碎,一個指節大小就可以了。”
顧野剁完辣椒抱着木桶往裏走,看見南邊在水池裏接着個大水盆洗東西,小腸是肉白色的,滑溜溜的,寬度只有一根手指那麽大。
“這能塞進多少肉呀?”顧野問。
南邊朝他笑,示意他去看一旁已經擺好的又一盆肉。
“這麽多?全能塞進去?”顧野問。
“可以的,你先把辣椒放下,洗幹淨手去切肉。”南邊說完就朝裏喊:“燕燕,把拌好的豆豉醬拿出來,辣椒剁好了。”
正巧南姥爺拿着兩把小竹凳往外走,笑道:“你就吹吧,剛剛還看見你在洗小腸,怎麽這一會兒辣椒就剁好了,你會分身嗎?”
南邊一笑,“可不就是有分身術嘛。”
南姥爺出來才看到顧野也在,再看看他腳邊的辣椒立馬明白過來,佯裝生氣的對南邊說:“小邊,你怎麽還使喚起小野了,難得放假你不讓人多休息會兒,喊人家到我們這兒幹活來了。”
“他這人閑不住,多搞點送點給他們去不就是了,”南邊對着顧野挑眉,欠兮兮地笑,“是吧,小野。”
顧野沒理南邊,轉頭對南姥爺說:“南姥爺,沒事的,辣椒放哪裏?”
“放這裏就可以了,你趕緊去洗手,這剁過辣椒的手要是揉了眼睛可是難受的厲害。”南姥爺把兩個椅子放到木桶旁邊,自己坐到一把上。
“對對對,趕緊洗手去,然後把廚房的砧板端出來放到那個磚頭架上,肉已經洗好了,要快點了,不然真要來不及了。”南邊理所應當的指揮着。
南姥爺一聽,朝南邊一跺腳,“去,你怎麽使喚人使喚上頭了。”
轉而對顧野說:“小野別理他,你就看着他弄就好了,沒那麽急,今年冬天暖和太陽多,晚曬幾天都沒問題的。”
顧野笑着回沒事就進裏屋廚房去搬砧板,出來的時候南焉也坐到木桶旁邊跟着南姥爺一起裝辣椒,鄧思樂則一會跑去南邊那邊看看,一會又走到南焉身邊跟她鬥嘴,逗得南姥爺哈哈大笑,他看到顧野出來立馬脆聲喊“哥哥”。
顧野把砧板放好,端過那大盆肉就開始切,下刀還沒兩次,外面就響起呂麗的聲音,她在找鄧思樂。
“媽媽,我在南姥爺家。”鄧思樂跑出去,“哥哥也在。”
呂麗牽着鄧思樂進來,上前看到顧野在切肉,驚呼:“哎呀,這肉不是這麽切的,大的太大了小的太小了,筋要先挑出來的,不然蒸熟之後切不開吃的還塞牙。”
說着說着,呂麗拿過菜刀開始做示範給顧野,一下一下,告訴他切肉的時候左手四指要壓住肉,右手切的時候要用腕力……
轉頭就要天黑了,小腸只剩兩根沒塞肉,挂好最後一根香腸的南焉回到院子裏,後面依舊跟着鄧思樂這個小跟屁蟲,呂麗早早回去做飯了,南姥爺笑呵呵的誇兩個小家夥能幹,南焉則在吐槽鄧思樂沒用啥忙沒幫上只知道跟在後面笑,煩人;南邊和顧野還在一旁收拾剩下的食材。
那一整天下來,顧野只覺得充實無比;比在學校學習的時候更開心,比在做完所有習題的時候更精神。
應下南姥爺的邀請,顧野晚飯是在南邊家吃的,倆人吃完又被南姥爺趕出廚房不讓收拾碗筷,閑的無聊只好出門散步消食。
這條巷子其實挺長的,他們家只是在第一個拐口,後面就是黎河,一邊用石栅欄圍着,另一邊是一整排的住戶,其中有一小節石栅欄遭到毀壞,但也因此被人踩出一條小路通往河邊,兩人就溜到河邊一人找個石墩坐着。
“顧野,你會打水漂嗎?”南邊挑揀着身邊的石頭問。
“沒試過。”顧野答。
南邊遞來一塊扁石塊給他,“試試?”
然後又給自己找了一塊,嘴上教着顧野:“其實很簡單的,你捏着石頭的一角,然後……”
他還沒說完就看到遠處的水面泛起了三塊漣漪,他扭頭一看顧野手裏的石塊已經沒了。
“好像會了。”顧野說。
引得南邊一陣大笑,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顧野。
“之前在電視裏看到過,就學着看看,沒想到成了。”顧野解釋。
“我問你,”南邊也将手裏的石塊抛出去,水面連開了五個漣漪,“城裏的電視是不是都是那種薄薄一個的?”
“不是,我上小學的時候才換的。”顧野說。
“是不是賊清楚?也不會時不時花屏?”南邊問。
“是很清楚,不過我家以前的電視也不花屏。”顧野回想着說。
“那是不是你房間一臺、你弟房間一臺、客廳一臺、顧叔叔顧阿姨房間一臺?”南邊又問。
顧野搖頭,“我沒那麽愛看電視,家裏就兩臺,客廳一臺,爸媽……”顧野停頓了一下,“他們房間一臺。”
“那他們對你好嗎?”南邊立馬問。
“挺好的……”顧野不說話了,南邊能聽出來這個回答完全是顧野下意識說出來的。
過了好久兩個人都沒說話,南邊又抛了個石塊,站起身拍拍屁股說:“好啦,回家,明天還要教燕燕做題,難得有假,趕緊回去看電視睡覺咯。”
“教燕燕做題?”顧野也站了起來,問南邊。
“你也挺閑的吧,把樂樂也拉過來一起,兩個小家夥馬上期末考了肯定一堆作業,今天玩了一天明天可不能讓他們歇着。”南邊說。
顧野同意了,南邊又攀着他貧嘴,他依舊将南邊的手甩開,不一會兒手又爬上到肩膀處,這一次他沒再甩掉,就着這樣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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