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鶴的座位在走廊的窗邊,靠後排的位置,本來是個吵鬧的地方,卻被溫鶴坐出了鬧中取靜的氣質。
溫鶴無事不離座。除了上課以外,他的日常活動不是埋頭刷題,就是專注看書。
看的卻不是正經書,而是課外書。上了高三還能有這閑情逸致的,整個高三11班,乃至整個高三,估計也就他了。
11班再過去只剩下一個12班,往後就是死胡同,但就因為溫鶴的座位調到了這裏,人民群衆到12班訪親探友的熱情頓時高漲,別班的同學就是在12班沒有朋友,也得硬凹出一個朋友來。溫鶴憑一己之力,生生将12班打造成了人傑地靈的探監聖地。
女同學們在這條走廊晃來晃去,無非是找個由頭看幾眼溫鶴。男同學們在這條走廊紮堆打诨,則無非是想看看晃來晃去的美女們。
這些事本來都與溫鶴無關,直到有一天,他的平靜被打破了。
晚自習前,溫鶴照舊在座位上光明正大地看課外書,正沉迷得六親不認,身旁的窗戶被篤篤敲響了。
邢文博正站在走廊外,隔着一扇窗戶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還一臉神秘地壓低聲音:“天王蓋地虎——”
溫鶴:“……”
見溫鶴沒反應,邢文博換了一句,“就像是一場夢——”
溫鶴:“……”
他默默地低下頭,視線轉回書頁上。能不能當這個人不存在。
答案是不能。邢文博整個人光明正大地杵在那,引得走廊的前前後後迅速聚集起各種急切吃瓜的熱忱目光,11班內部更是一大片人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好奇地盯着牆裏的溫鶴與牆外的邢文博看。
見溫鶴還是不理,邢文博祭出殺招:“醉後不知天在水——”
溫鶴啪地合上書本,站起身來。
“醉後不知天在水”的下一句是“滿船清夢壓星河”,而“滿船清夢壓星河”正是溫鶴在全息網游《自由大陸》裏的ID。
邢文博費了半天口舌終于将溫鶴從座位上拔了起來,但這成就并未令他完全滿意,“你能不能配合一下?說好的接頭暗號呢?”
“什麽時候說好了。”溫鶴面無表情,甚至想咬牙切齒。
邢文博:“?同學你拔吊無情這麽快的?”
兩人說話的聲音都不大,旁人只看得到他們貌似正兒八經地隔窗對話,本校兩大校草同框,今天晚自習的瓜又有了。
邢文博和溫鶴同在W高,邢文博在高三3班,理科班,溫鶴在高三11班,文科班。兩人沒同過班,理論上不認識,但高一的時候有過一次孽緣。
那次是學校的籃球比賽,班級抽簽兩兩對抗,剛好11班和3班抽到了一對。按理說沒溫鶴什麽事,若非出了點意外。
當時邢文博還沒進校隊,但他球場霸王的名氣已在全校傳了開來,據跟他打過球的群衆反饋,和邢文博當對手的體驗極差,一般來說別想從他手裏拿到1分。11班第一輪就抽到了3班,全年級都認為他們這是拿到了祭天劇本。
然而,面對如此逆境,11班的男同學們身殘志堅,表示祭天男孩絕不認輸,班長東拉西拽地還真湊出了一個隊,頑強地上場去接受3班的吊打。
那天溫鶴是剛好路過籃球場。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班長就和他确認上了眼神,不由分說地拉了他過去,聲淚俱下苦口婆心地讓他替代那個臨場拉肚子的隊員上場。
他們這些永不服輸的祭天男孩,居然寒碜到連正規的後備隊員都沒有。
溫鶴:……這是要他死。
可班長和同學們那“為了11班的榮譽”的眼神瞅得溫鶴頭皮發麻。怎麽辦?集體大義面前,他能退縮嗎?
溫鶴就這樣上了。
邢文博和溫鶴球場對壘的消息一傳開,呼啦一下,原先就挺熱鬧的籃球場頓時被圍了個水洩不通。邢文博打籃球大家愛看,但看得也夠多了,溫鶴打籃球……那可是世紀大戲,這輩子都未必見得上一遭。
溫鶴不認識邢文博,但知道邢文博。邢文博這人在學校裏高調得很,理科班學霸兼籃球隊隊長,人又長得帥,一上球場就開始不要錢地引發尖叫,是那種傳說中負責風靡萬千少女的校園風雲人物,溫鶴隔三岔五地就能在學校裏見到他,總是被朋友們簇擁着,談笑風生,青春的意氣飒爽飛揚。
對上邢文博率領的3班……這比賽怎麽打?
實在超出了溫鶴的知識範疇。
邢文博和自家的隊友們全程見證了溫鶴臨危受命的悲慘現場,當時就覺得這場比賽似乎殘忍了點,甚至想囑咐隊友們手下留情,別太兇殘吓着人家。
可比賽的哨聲一起,球一到手裏,邢文博就把剛才這種和諧友愛的想法全忘了。
短短幾步路,他一個接一個繞過11班的人,如入無人之境。橫在他面前的最後一個對手,是溫鶴。
那一剎那間,兩人四目相對。溫鶴一掃上場前的鹹魚狀态,牢牢鎖着邢文博的目光裏,有種讓人無端震動的執着。
邢文博一驚,那是真真正正将他視為對手的眼神。以往他在球場上,見得最多的是吊着最後一口氣勉強應付的疲憊與絕望,甚至從一開始就放棄了的得過且過,尤其是在這樣實力懸殊、結局毫無懸念的比賽裏,極少有人會給他這樣一個眼神。
邢文博沒有深思,經驗和本能替他作出了行動,他本想像之前那樣直截了當繞過溫鶴後起跳上籃,這一刻改變了注意,往右前方邁出半步的同時右手運球彈向左邊,随即猛地一個轉身,輕盈又迅捷地繞了小半個圈後從溫鶴另一側以閃電之姿幾步跨過,後跳,投籃——
砰!
卻不是籃球入框的聲音,而是溫鶴倒地的聲音。
邢文博以為溫鶴會使出基本的技巧攔截他,沒想到溫鶴和基本技巧不沾一點邊,邢文博那技術高超的假動作在溫鶴面前就是大炮打蚊子,還鬼使神差地打中了——邢文博的手肘直接迎面撞上了溫鶴。
溫鶴也直接仰面摔到了地上。
全場嘩然。11班的同學立刻圍了過來,扶起溫鶴。溫鶴從地上起身,右手從臉上拿下來,白皙的臉龐上,鼻血殷紅滲人。
溫鶴看了看自己手掌心的血:“……”
邢文博:“……”
衆人:“……”
這一天是溫鶴的高中生涯最尴尬的一天。邢文博親自把溫鶴送到了校醫務室,待小屋子裏只剩下兩人,邢文博忍不住問:“你真不會打籃球?”
“不會。”溫鶴說。
邢文博:“那你剛才?”
溫鶴茫然:“什麽?”
邢文博:“……”
一言難盡。
溫鶴剛剛那個架勢,活脫一個大隐隐于市的掃地僧,他還真以為溫鶴要來個絕地反殺一戰成名什麽的。
怪他段子看多了。
邢文博給溫鶴真心實意地道了好幾次歉,溫鶴總是不鹹不淡地應一句“沒事”,邢文博也不知他是真沒事了,還是嘴上說沒事,回頭就拿小本本給記着。
關于他們的風言風語浪了好一陣子,第二天校內就傳出“邢文博在球場秀翻溫鶴”,接下來的幾天流言漸漸失控,竟演變成了“邢文博在球場把溫鶴打到吐血”,大家紛紛猜測這兩人私底下到底有什麽愛恨情仇,難道是邢文博在變相宣布“校草只能有一個”?
甚至有人動手寫起了兩人的虐戀CP小劇場。
邢文博感覺有點冤枉。他是把人給搞出血了沒錯,但他真不是故意的,他多麽和諧友愛一良好市民、模範學生,怎麽給傳成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校霸了?
醒醒。W高是本市頭號重點高中,學風端正,每年能出二三十個清北的那種,校霸不存在的。
那之後,邢文博試過去和溫鶴接觸,但溫鶴總有一種無形中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本事。兩人的班級又離得遠,溝通不方便,而且是單方面溝通。邢文博自知那事做得不太厚道,都正處中二期,氣血方剛着,面子大過天,換誰都得傷自尊。溫鶴不待見他是人之常情,人家不願意,強求也沒意思。
這件事淡下去後,兩人再無往來。
兩年一晃眼過去,當年那件事大家早就忘了,現在看到素來河水不犯井水的邢文博和溫鶴突然又說起了話,讓人們回想起了曾經邢鶴相争所掀起的血雨腥風。
溫鶴并不想和邢文博繼續進行這種沙雕對話,開門見山:“有事麽?”
“有。”邢文博說,“這麽說話累不累,出來聊個兩塊錢的。”
溫鶴看着邢文博。
他是真的感受不到自己“無事散朝”的氣場?
邢文博感受得到,但是不在乎。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溫鶴了。
溫鶴這人在W高的名聲不亞于他,全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高三11班有一位喜歡抱着詩集獨自一人高貴冷豔地思考人生、庶民無事勿擾的溫大才子,作文十回有九回滿分,每回考完試他的卷子都要被各班語文老師溜一圈,作為教科書級別的表演來展示。
溫鶴這文藝範兒從高一起就初見雛形了,擱邢文博眼裏挺傻逼的,就算是中二期也傻逼。然而,架不住溫鶴長得好看,白白淨淨斯斯文文,幹淨的臉,幹淨的輪廓,清瘦高挑的身材,一頭黑發被風拂得柔軟,一身藍外套白襯衫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就勾勒出一個純粹的少年,總是安靜獨處,有時徐徐走過,青春仿佛就被這個少年生生地框在這方藍天白雲之下,而未來遙遙無期,無需畏懼。
讓人難以抵擋的美好的年輕。
溫鶴的獨來獨往也是出了名的,倒不是人緣不好,只是就不愛跟人聊天,非要聊的話,也能有一千種方法把天聊死。久而久之,大家都get到了他的氣場,沒人再巴巴地上前去找不痛快了。
溫鶴的結界從高一鋪到高三,今天遇上了對手。
他和邢文博的第一次孽緣是兩年前,第二次孽緣,要從今天下午說起。
今天是周日,下午放假在家,溫鶴首次登錄正在公測的全息網游《自由大陸》。還有兩天就是七夕了,《自由大陸》趁着周末,提前推出七夕活動——一日情緣,玩家若參與随機匹配并綁定一日情緣,當天升級經驗翻倍。
雙倍經驗,是心動的感覺。
看到系統贈送的對象後,是心梗的感覺。
他的一日情緣,就是邢文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