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脫鞋
何家确實是這兒的地界之主, 他們改了路,不過半刻中就進了那江陵鎮,轉個彎就到了何府。
何家上上下下早就接到了消息, 等他們的馬車一停下, 何當家立馬帶着族人們恭恭敬敬的站在馬車幾步之遙行了禮。
“小人何得志參見陛下, 陛下一路辛苦了。”
“參見陛下。”
那叫何得志的中年男子激動得連聲音都發抖, 他派人在路上守了好幾日, 連個人影兒都沒見到,本來還以為那消息有誤, 沒料到, 還真給他碰到了。
這可是名滿天下的楚帝啊,當年行軍時他們家能接到當時身為楚将軍的楚帝,現在已是這鎮上乃至方圓百裏, 包括整個騰州城裏說得上話的人家了,若說當年途中不得已借宿在他家, 但只要他們何家能再請楚帝陛下纡尊降貴在他何家哪怕稍待片刻, 那也是家族的無上榮光, 更不提,楚帝陛下更是應下了在何家住上一晚。
只要他們盡心盡力把楚帝給伺候好了,那往後, 他何家腰板子更是直了。
想到這兒,何得志更是小心了起來。
“都平身。”簾子被掀起, 楚越當先走了下來, 黑色的錦衣下擺被輕風吹得飒飒作響, 他站定,看了一衆何家人一眼,目不斜視的轉到了馬車上,腳下寬大的龍紋黑錦鞋一轉,手一擡,從車上把林秀給扶了下來。
“慢些慢些,莫走太快了。”
這聲音與先前的平淡又不同,帶着不容忽視的寵溺和縱容。
能得楚帝這般另眼相看的,在場不知情的人心裏都是一跳,在何得志身後的一群女眷裏,半垂着頭的一位女子飛快的擡頭看了一眼,這一眼,讓她瞳孔緊縮,險些驚叫出聲。
馬車旁,高大的男子神情依舊冷淡,但眼裏蘊滿了笑意,原本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主動牽了人的手,小心的扶着人,生怕讓她摔了似的。
憑什麽。
憑什麽這一個樣貌平淡的小姑娘都能得他如此呵護,當年她日日在他跟前兒晃悠,噓寒問暖,體貼至極,他卻毫不領情?
論樣貌,她強了那個從鄉下來的數倍,論家世,她是鎮長的女兒,自幼識字讀書,為了讓她以後嫁個好人家,何夫人更是請了人來教導她琴棋書畫,何敏雖說學得不夠精通,但在女子間也是足夠有底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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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啥一個樣樣不如她的村姑能旁若無人的站在這普天之下,最有權利的人身側?
若是...若是...
“敏兒,你發什麽呆呢,”何夫人推了何敏一下,“你這孩子,家裏頭這般大的事兒你咋還出神呢,可緊點心吧,莫要沖撞了貴人。”
“娘...”何敏回了神兒,只見楚帝一行已經在何當家何得志的陪同下進了大門,何夫人不滿的看了她一眼,“得虧那上頭的沒注意着,不說了,娘得趕緊過去瞧瞧要不要再添置些甚。”說完,何夫人提着裙裾就跟了上去。
留下何敏不滿的嘟着嘴,心裏更是記恨起了林秀。
她娘堂堂一個鎮子夫人,上趕着去伺候一個村姑,多大臉!
“陛下,姑娘,你們看,這處院子是上回陛下住過的,小人一直保存着,絲毫沒有動,想來也是上天不忍這院子繼續空着,這才讓小人得以再見天顏,”何得志是個能說會道的,從帶路開始到現在,愣是說句話都不帶重複的,各種翻來覆去的誇贊着楚越,一手溜須拍馬厲害得很。
林秀左看看右看看,暗道,若不是楚越定力強悍,被這樣的高帽子戴着,只怕心裏也是得意得很。
何得志陪着他們在這處院子四處都看過了,見楚越等人面兒上沒有絲毫表情,當下心裏鼓了鼓,只得告辭了。臨走,還再三說道,何家這頭為他們辦了接風宴,還請他們給賞個臉去露個面兒。
人一走,林秀就朝楚越笑說了句:“要是朝堂之上設立個溜須拍馬的職位,恐怕非這何當家的莫屬。”
楚越還沒應,跟在後頭的林康都為她捏了把冷汗:“三妹!”啥朝堂不朝堂,這話能亂說不成?
楚越朝他點了點頭:“無礙,”同林康說了後,他才略帶無奈的看着林秀,“你呀..”
林秀吐了吐舌,保證着:“我下回肯定不亂講話了。”
“走,我先帶你去你房裏,”楚越帶她去了上回他住過那間房隔壁,在踏入房裏時,突然說了句:“只有我們二人時,你可随心所欲的談論。”
林秀怔住。雙眸帶着幾絲慌亂,“你,你說真的?”
楚越走到她跟前兒,大手握住她有些顫抖的雙手,定定的看着她,眼眸含笑:“真的。”
林秀只覺得眼眶有些熱,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瞪大眼睛:“這可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楚越在她頭頂摸了摸,環顧了四周,問道:“這房間你喜歡嗎,若是不喜歡,我讓他們重新換過。”
林秀又不是啥千金大小姐出身,老林家那破房子都住了這些年,咋會突然變金貴,她一臉敗家的撇了眼楚越,表示:“喜歡,再是滿意不過了。”
楚越看懂了,只道:“你是我的皇後,是這天衍聖朝的皇後,身份不同了,自然穿戴用度都要應勢而變。”
他想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只願他們能一如這般,朝夕相伴,潮汐不改。
“你這人真是,真是,甜言蜜語的。”林秀羞紅了一張臉,下意識跺了跺腳。
在她的印象裏,楚越一貫是少年老成的,尤其上輩子,她一直跟着林四娘,在林四娘為數不多觐見楚越時,從來不曾見他笑過,在朝會和宮中夜宴時更甚,迫人的氣勢讓随他闖天下的元老們都退避三舍。
前朝如此,後宮同樣如此。
美人們連見到他都是戰戰兢兢,一副要昏厥的模樣,闊論在他面前讨好賣乖、千姿百态了。
林秀目光在他臉上游弋。楚越的臉硬朗,五官很深刻,輪廓更是線條分明,只是太過分明,顯得會有些剛毅不近人情,尤其他喜歡端着臉,平日裏更是一副不言不語的模樣,一身氣勢在戰場上浴血沖刷,更是驚人得很,現在他初初登上大寶,還不太明顯,待帝王之位越深,氣勢才會越發渾厚,讓人畏懼。
“怎麽了?”他一把抓住她微微擡着的手,放在手心裏。
林秀搖搖頭,笑開了:“沒什麽,只是覺得陛下模樣長得真好。”
楚越顯然被這話給取悅了,連胸腔裏都悶出笑聲,十分開懷:“叫我欽懷。”
“欽懷?”
“是我的字。”
楚越,字欽懷。
林秀活了兩輩子,這還是頭一回知道楚越的字。
對外,楚越的身份是聖朝皇帝、楚帝、陛下,從沒人當着他的面兒喚他的表字,林秀十分好奇:“陛下這字是誰給取的?”
字,是由長者或師者取,代表了對他的殷切,楚家跟楚越關系冰冷,勢同水火,應是無人替他周想這個才是,若說師者,她倒是知道一個。
“是帝師杜青。”
果然,她也恰好想到了這個人。
只是前世不湊巧的是,她到了梁上時,這位帝師已經辭官了,杜青是文豪大儒,一身的儒雅之氣,向來視朝堂為藏污納垢之地,被封帝師不過月餘就甩了袖子辭官歸隐了。
梁上皇都,來來去去的人數之不盡,帝師杜青再是被人說道,隔了幾月後也照樣被人忘到了天邊去。
“老師自來清高,向來不通俗物,不愛與人周旋,我前些時日封她為帝師還寫信予我狠狠發了頓火。”楚越一生中敬重的人很少,這位只醉心研學的帝師杜青就算得上一位。
楚家待他薄情,他又倔強,為了治他沒少發招,杜青是唯一一個不懼楚家勢力堅持要收他做弟子,并悉心教導學業功課的人,登上大寶後,他連發幾道诏書,其中一道,便是封杜青被帝師。
“聽你這般說,倒是個十分傲骨的人。”林秀說完,突然打了個哈欠。
“可是累了。”楚越說道,又扶着她到床榻坐好,親自替她脫了鞋襪,把人放在床上,蓋上被子,溫聲說:“睡會兒吧,待會兒用晚膳了我來叫你。”
林秀下意識點點頭。
直到楚越走出門,她都沒反應過來。
天啦!
堂堂聖朝的楚帝竟然替她脫鞋襪。
脫鞋襪!
脫鞋襪!
被楚越這一弄,林秀原本是有些困的,可是這會兒已經被吓醒了。
嗯,不止說以後只有他們兩個時,能暢所欲言,無所顧忌,還替她脫了鞋襪。這可是堂堂楚帝!一手開創了聖朝,更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活閻羅,就是不提他的身份,這世上,又有那個漢子會這般自然的給一女子脫鞋襪?
沒有。
至少林秀從未見過。
這兩朝女子地位比前幾朝高了不少,能自有在外行走,嫁娶随意,甚至在村裏不少都是婦人當家,壓着漢子一頭,但再壓,也沒那個會心甘情願給女子做這等事。
無關欺壓,關乎顏面。
她就這般睜大着眼看着床頂,直到夜幕降臨,外頭何家的接風宴開始在花廳忙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