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句髒話
當晚, 林秀的那把小菜刀可是出來見了見人的。
時下民風開放,姑娘們受掣肘的不多, 便是出嫁後,婦人們也不若前幾朝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好些人家中, 掌家的都是婦道人家。
而在歲首後一日歸娘家,也暗合了婦人們的地位,稍稍知禮的人家也不會阻着媳婦不讓回娘家。
當然,若是家中媳婦多的,自然又得重新商議一番。
只是這再多, 所有人總能排到位置,到他們家可好, 輪了十幾載都沒輪到朱氏一回!
昨兒本來又想故技重施, 只是礙于現如今二房不大聽話, 她們便想讓朱氏晚幾日回朱家, 按嚴氏等人的意思。
反正這都沒回來過,遲個幾天又有啥?
這種無理的要求莫說朱氏不同意,就是他們幾個小輩也看不過去了, 這回林康沒阻攔林秀, 任由她拿着刀吓了他們一番, 随後天不亮,母子幾個就上路了。
從林家村生生走到桃花村的。
趙氏見朱雲娘臉上沒有勉強, 也信了, 臉上不由浮出了笑意, 不住點頭,“那就好,那就好,親家肯讓你回家就好。”
朱程跟着拍了拍胸脯:“妹妹莫怕,往後那林家人再欺負你,你告訴哥哥,哥哥帶人打上門去!”
保證完,他突然想起了妹妹帶來的三個侄兒。
他們可是姓林的。
朱陽見他哥臉上尴尬得很,忙上前接了話,“幾位侄兒莫要怄氣,你大舅舅說話直,向來嘴上沒個把門的,你們莫跟他計較。”
林康擺擺手:“舅舅說笑了,你們是長輩,何況,大舅舅也是疼愛娘,倒是我這個做兒子的,還沒舅舅硬氣,生生讓娘受苦了。”
在他說完後,朱家人都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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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碰了碰他,嘴角微微翹起,帶着一股歡喜:“外祖和舅舅以後定能放下心了,我娘如今在家中不說說一不二,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是吧娘?”
朱氏點頭:“可不是。”
“唉。”趙氏嘆了口氣,拉過朱雲娘往堂屋走去,一邊還嘆道:“是娘往前害了你,這些年娘後悔把你養成了這麽個性子,到我這把年紀了,啥沒見過,咱們女人啊,在娘家時能軟和些,但嫁了人是萬萬不能軟的。”
有多少回她夜裏醒來暗地裏偷偷哭,想着哪怕把閨女教成個潑婦都總比軟性的好。
她恨啊。
“娘...”
剛在堂屋坐下,孫氏便端了幾個碗上來,招呼起了朱氏母子,“妹妹,還有康哥、娟丫頭和秀丫頭,來快喝碗水,你們走過來也累了吧。”
“多謝嫂子。”朱氏也沒客氣推诿。他們天不亮就走着,竹筒裏雖說帶了熱水,但這個天兒冷得快,到後頭母子幾個都是忍着的。
倒不是不想坐車,只是一來林家沒車,二來他們身上一個銅板都沒,便是想搭個車都沒法子,想着這些,她不禁搖了搖頭。想這些做啥,能回娘家一趟,看看爹娘和兄長們,還有啥不滿足的?
“來,康哥兒,你們也喝。”
“唉。”
端着水甫一入口,朱氏就呀了一聲,“這...”
林秀擡頭看了一眼孫氏,只見她眼瞅着朱氏,翹着嘴,彎着眼,微微有些得意。
可不,這年月能拿出糖兌水來招待人的,确實難得。
朱氏忙說道:“嫂子太客氣了,這糖可是精貴東西。”
“有啥精貴,”孫氏故作不以為意的擺擺手:“都是一家人,再是精貴不也得給人用,給人吃的,只要妹妹不嫌棄就好。”
說完,她朝趙氏看了看去,見她臉上帶着欣慰,還認同的點了點頭,心裏一直提着的心頓時松了下來。
果然,只要把這小姑子給哄住,想來今兒的事兒娘也不會計較才是。
“不嫌棄不嫌棄。”
到這會兒,朱氏對孫氏這個大嫂,心裏更是親近得很了。
林秀在旁瞧着,也沒漏掉方才孫氏偷偷看她外祖的那一眼,暗襯,她果然沒猜錯,他們母子幾個剛到朱家時,大舅母看他們的目光可是帶着兩分心虛的,那時她同外祖母之間還有些暗湧,如今再看這一幕,分明是大舅母借着這糖水再讨好她外祖才是。
孫氏在身上擦了擦水,同他們說道:“你們先說着話,我去做飯。”
她正要走,朱氏也站起了身,“嫂子,我跟你一塊兒去。”
“不不不,”孫氏這會兒哪敢讓她做事,那是恨不得把她供起來,方大的臉上不自然的轉了轉,按住她:“妹妹可別,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娘也想你得緊,你多陪她說說話才是。”
“是吧,娘?”
趙氏聞言,瞥了她一眼,在孫氏的殷切下,“嗯”了一聲,朝朱氏招招手,瞬間笑顏悅色的,“你大嫂說得是,咱們母女久沒見面,合該多說說話才是。”
孫氏趁機溜了出去。
果然如此。
林秀就說,她可是不止一回聽人說起過,說她外祖兩個都是好脾性的,別說對外人,就是對兩個兒媳婦那也是溫和慈愛,有這樣一對公婆,旁的那個婦人娘子們不羨慕?
連重話都舍不得說兩句,如今卻明顯待大舅母孫氏這樣冷淡,頗有些愛理不理的模樣,她方才還猜了猜她們之間的暗湧是啥,如今卻明了,只怕是在她們身上才是。再一瞧她大舅母,雖說先前有過小氣性的時候,但見她後頭的舉動,連藏着的糖都兌出來了,可想而知,人還是擰得清的。
這世上婦人千千萬,最讓人舒坦的一種,便是這擰得清。
朱氏雖說被趙氏給拉着不讓走,但到底還是想搭把手,這麽多人,總不能全賴她大嫂不是?
她剛看過來,林秀林娟姐妹就主動表示:“娘,我們去幫着大舅母搭把手。”
“哪用你們兩個丫頭啊。”
“就是。”
朱家兄弟笑着同她們道。大舅朱程更是故意板着臉,“你們難得來外祖家一趟,秀丫頭更是頭回來,咋能讓你們去忙活,在舅舅這兒可行不通啊。”
“舅舅...”
“不行不行!”
“大舅舅,三妹妹是頭回來,我可不是呢。”林娟說罷,拍了拍衣裳,就朝竈房去了。
朱程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又看了看朱氏,“這,這丫頭。”
不是說娟丫頭老實又木讷嗎?
“大哥,就随她吧。”朱氏抿了抿嘴。她是知道娟丫頭的,這丫頭坐不住。
眼見他又要說啥,林秀眼尖的先問:“對了,大舅舅二舅舅,咋沒見到表哥表姐們?”
說起家中幾個小崽子,朱家大舅就笑開了花,“你秋蓮表姐婆家今兒有客,說是過兩日女婿再送她回來,你秋華表哥陪着他媳婦去吳家了,你二舅家兩個崽子,秋荷跟秋石随着她娘去馮家外祖家了。”
朱家子嗣不豐,朱老四同趙氏生了兩子一女,到了朱家兩位舅舅這兒,各房都只得了一兒一女,大舅家的秋華表哥年二十,去歲迎的吳氏進門,秋蓮表姐倒是嫁人了三四載,膝下有個閨女,至于二舅舅家兩位表哥表姐,都還沒相看人家。
朱大舅說完了家中崽子,果然不再糾結先前的問題,遲疑了下,還是朝朱氏問道:“妹妹,康哥和娟丫頭你相看了沒?”
“還不曾呢。”
被當着面問這種問題,林康一張臉都燒紅了,恨不得把頭給垂到地上去,最好挖個坑,埋了。
朱家大舅還在繼續說:“可以相看了,這會子先看着,總不能等不打仗了才來看,誰知道還得打多久,先定下來總是沒錯的。”
朱氏勉強的笑了笑,沒把心裏的憂慮說出來。
她一個當娘的又豈會不想,戰火連月,誰家的閨女都寶貝着,有點家底的人家都趁着這會兒趕緊給定下來,不然,等新朝建立,除開被耽擱了年月的閨女,剩下正合适的,多的是人家要。
依着他們一房在林家的處境,他奶能松口給康哥和娟丫頭相看都算不錯了,至于聘金...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這會兒定下親雖說依着往前的年頭能少不少銀兩,但人家都指明了要一袋糧食才肯同意,朱氏有心給兒子尋摸,哪知剛拐彎抹角的起了個頭探聽探聽,結果一盆冷水就朝她撲了來。
沒聘金不說,糧食更是拿不出來,人再勤快也沒用,人閨女總不能嫁過來跟着吃苦受罪吧?
林秀看着她娘嘴角那點子一閃而逝的苦笑心裏也難受得很。說白了,總歸就是窮,林家倒是不窮,只是他們這一房窮啊,窮得叮當響。
要想腰板直,手裏頭就得存錢,想來等開春後,以後家裏頭掙了銀錢萬萬不能全上交了出去,林家要是不肯,她就鬧。
最好鬧得林家把他們母子幾個給分出來,再不濟,最遲明年開春兒,楚軍就要建立聖朝了,到時實在過不下去和離就是。
聖朝不少制度都沿襲了前朝,這女子無論是和離還是休棄,帶過去的嫁妝都得盡數返還,婆家人不得私占,否則是要坐牢的。
林家人慣會不要臉,當年她娘帶過去的嫁妝銀兩就有十兩銀子,全都被他們給哄了出來,如今沒衙門給他們做主,但只要等上一年半載,只要她娘敢,這些銀子林家人吃了多少就得給吐出來!
不過等上幾月,他們等得起。
只......
朱氏母子幾個在朱家歇了一晚,次日回了林家村,剛走到林家門口,就見門外到處扔着一些衣裳和兩個木箱。
眼熟得很,那衣裳和木箱正是他們平日裏穿的和朱氏的陪嫁箱子,如今卻被人當破爛一般給扔了出來。
嚴氏帶着一屋子人堵在門口叉着腰,朝他們扔來一張紙。
“小賤蹄子掃把星,狗娘養的,帶着你們的這些破爛滾出我們林家!”
紙剛好被林秀接着,她低頭一看,說了兩輩子來第一句髒話。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