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四哥。”秦徐喊得不大自在,這是很久以前的稱呼了,這些年大院裏的兄弟們都是直呼姓名,很少再以什麽哥相稱。
對方顯然也愣了一下,旋即笑起來,“徐崽,啥事兒?趕緊說,你四哥等會兒要出去巡邏了。”
秦徐回頭看了看浴室,擡手關上陽臺與卧室之間的玻璃滑門,靠在欄杆上道:“四哥,有件事兒……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個忙。”
他将韓孟與《淬火》的事簡單講了講,因為擔心韓孟突然從浴室出來,語速很趕,聽上去似乎有些着急。
“四哥”聽完幾乎沒怎麽想就道:“徐崽,你覺得這事我幫得了你?”
他悄聲嘆息,默默搖頭,“我知道不大可能,所以之前一直沒給你打電話。但現在我們能找的關系都找了,确實沒辦法,我才想來問問你。”
“這個韓孟是你朋友?”
“算是吧。”
“那好,既然是你朋友,我也不說場面話了。他一個演員,就算從小在部隊裏長大,體能和軍事技能能趕上你們機關兵的水平,也絕對夠不上獵鷹的選訓門檻。你聽好,是選訓‘門檻’。什麽意思?就是他如果和其他士兵一起參加比武,都進不了50人選訓大名單。我向隊上推薦他去,對他、對我本人來說,都是一種不負責的舉動。”
秦徐嘴角繃成一條線,知道自己的要求強人所難,也顯得任性,但既然電話已經打了,話也說了,叫他立即回一句“我明白了,謝謝四哥”也不可能。
他擡頭看了看暗紅色的天空,城市的夜裏一顆星星也看不見。
收回目光時他說:“韓孟只是想去感受一下選訓的氛圍,不是一定要跟上其他人的進度,他只是想盡力拍好《淬火》,給他一個月就行,半個月也……”
“獵鷹是作戰部隊,不是作秀場,更不是影視院校,我們培養的是特戰軍人,不是演員。”“四哥”的聲音沒了過去的漫不經心,一字一詞間都透着軍人的威嚴,“徐崽,如果你哪天想通了,想參加獵鷹的選拔,如果到時我已經回到大營,我一定給你加油鼓勁,因為你身上穿着的是和我一樣的軍裝,你是一個戰士。但你想塞一個演員來獵鷹,別說我們政委和大隊長,我這一關你都過不了。”
秦徐心裏悶得難受,不僅是因為“四哥”拒絕幫忙,還因為“四哥”又一次委婉提到希望他有朝一日進入獵鷹的選訓營。
他頓了2秒,手機裏突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四哥”說:“還有事沒?我得趕去集合了。”
他不想挂斷電話,這一挂,韓孟去獵鷹的路或許就徹底被堵死了。
所以就算明知“四哥”幫不了他,他仍舊不死心地說:“四哥,那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你們大營現在的情況,我聽說今年的選訓已經進行到第4個月了,還未被淘汰的都是最優秀的尖子兵……韓孟拍這部劇是為了紀念一位犧牲的隊員,那名隊員也是你們的成員,前幾年通過了考核,趕去報到之前因為參加舟鄉救災犧牲了,他叫柯幸,照片還在你們大營的紀念堂裏!”
“柯幸……”
“對,叫柯幸,他比你早去獵鷹。四哥,我不知道獵鷹的選訓有多苦,但你是過來人,你肯定知道。”秦徐越說越激動,聲音也高了幾分,“已經通過考核,最終卻沒能戴上獵鷹臂章的遺憾……四哥,你能感受到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不久傳來一聲苦笑。
“四哥”說:“獵鷹犧牲的人太多,柯幸并不特殊……這樣吧,你想讓我推薦韓孟,這不可能,但我可以打電話回去問問,探探我們政委的口風,看他還記不記得你說的這位柯幸。”
秦徐緊緊抓着欄杆,眼睛幾乎是放光的,“謝謝四哥!”
“謝什麽,你最好別抱太大的希望。”“四哥”哼了一聲,突然說:“這韓孟的名字我怎麽覺得在哪兒聽過?你确定是你才認識3個月的朋友?”
秦徐愣了愣,“是啊,3個月前他們劇組才來我們機關。”
“怎麽覺得以前打架時聽過這名字?”
“不可能,他家在南方,咱們跨過黃河長江和他打架?”
“四哥”似乎還想說什麽,有人卻遠遠地喊了他的名字,有些不耐煩,似乎又有些親昵,他回一聲“來了,催毛”,又道:“走了,過兩天我打給你。”
挂斷電話後,秦徐出了一會兒神,腦子放空,既沒有多開心,也說不上失望。
兩天後,“四哥”如約回電,說的卻不是獵鷹的事。
“我操!徐崽你還說以前不認識韓孟?你他媽跟我裝傻是不是?”
秦徐“啊”了一聲,蹙眉道:“我裝什麽傻?以前真沒見過他。”
“沒見過?咱們以前和7號院兒打群架的事兒你忘了?”
秦徐當然不會忘,以前他們院和同在一座城市的另一個機關大院隔三差五就為了“地盤”和“面子”打群架,他還是小學生時就撸着袖子參戰,也是從那時候起,認了同院一幫比自己大的中學生當哥,有早就疏于聯系的“大哥”、“二哥”、“三哥”,也有現在正與自己通着電話的“四哥”。
他與“四哥”關系最好,倒不是因為“四哥”更照顧他,而是“四哥”沒長他幾歲,入伍前吊兒郎當沒個軍人子弟的樣子,老愛和家裏對着幹,知道的稀奇玩意兒特別多,還喜歡跟他分享。就算後來“四哥”一個人搬出去住了,和他還是有不少話題可聊。
“四哥”說:“7號院兒那個打架很厲害的矮子就是韓孟,我靠,當年你見着他就咬着不放,跟條瘋狗似的,現在居然忘了?”
秦徐瞪大眼,“不會吧?那個矮子當時才1米4……而且別人叫他,叫他……”
矮子的綽號是“孟哥”,但秦徐至今以為是“猛哥”。
矮子雖然又矮又瘦,但打架極其兇猛,是7號院兒的中流砥柱。秦徐念小學時第一次與他交手,挂彩後獲得慘勝。後來兩人見面必幹架,兩個院兒打群架時,兩人就旁若無人地單挑。
只是這矮子似乎只在暑假時出現,口音也不像本地人,秦徐和他打到小學畢業,上初中後就再沒見過他。
最後一次單挑,是矮子獲勝,算是報了第一次對陣的惜敗之仇。
秦徐萬萬想不到,那個被叫做“猛哥”的矮子,居然就是韓孟。
他一直以為別人叫矮子“猛哥”,是因為矮子厲害,如今才明白過來,是自己耳背聽錯了音。
一聽秦徐說矮子當時才1米4,“四哥”就笑得格外誇張,“你那會兒也不高吧?我想想……也就1米45左右?反正沒到1米5。你倆打架特有意思,像兩只暴躁的狗,龇牙咧嘴的,我跟你說,我們大隊的德牧打架都比你們有風度……”
電話裏恰好傳來幾聲雄壯的犬吠。
秦徐無語。
“四哥”後來說,韓孟的确是南方人,但這小子在中央軍委任職的爺爺當時在北方,他每個暑假都來爺爺家住一陣子,順帶打幾場群架。後來韓老将軍不住7號院兒了,他也就再沒攪合過7號院兒的群架。
秦徐想起韓孟剛來時成天惹自己的那個賤樣,又想起兩人在黑屋裏的談心,不得不承認韓孟真是7號院兒打架賊厲害的矮子。
他記不得矮子長啥樣了,但矮子明顯記得他,而且一來就展開了報複……
矮子是記仇的,就算已經長到了1米8 以上,小肚雞腸的本性都沒改。
他頭有些痛,“四哥”從千裏之外的邊疆送來驚人的信息量,他一時還消化不了,思維堵着,竟然忘了問“四哥”獵鷹的事打聽得怎麽樣了。
好在“四哥”早些年雖然跟韓孟一樣混賬,當兵,尤其是成為特種兵之後,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起來,凡事不輕易答應,答應了的一定會全力打聽。
往事追憶夠了,“四哥”收起玩笑的語氣,正色道:“徐崽,如果給你和韓孟一個機會,讓你倆去跟獵鷹的大隊長和政委毛遂自薦,當面提出想去獵鷹觀摩,你倆敢不敢?”
“什麽?”秦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獵鷹的大隊長和政委?我們能見到他們?”
“本來沒機會,我當初在選訓營都待一個多月了,才看到政委,哎,我們政委那時還是大隊長來着……”“四哥”說,“不過你們運氣挺好,我給大營的兄弟打過電話,他們說政委和大隊長最近不在營裏,上一周就出去了,滿戰區開會,昨天在成都總部,過幾天會去你們C警備區,我猜他們應該會去機關一趟。但具體時間我不清楚。”
秦徐喉嚨發緊,心髒跳得就像打了激素,血液跑出風一般的聲響,亢奮得腳趾頭都微微發顫。
他從來沒有想過,能在警備區機關這種常年只有“關系”兵的地方,見到獵鷹的兩位首長。
心頭一簇從未熄滅,卻也從未熊熊燃燒過的火苗,此時就像被一陣幹燥的風撩撥,輕輕跳躍了一下,隐隐有了旺盛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