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八七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如畫,溫柔的注視着跪在地上的青年。
謝子遲跪在蒲團上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才直起身注視着照片上的女人。
謝子遲盯着照片突然笑了起來,他輕聲說:“我毀了他。”。
“那個人和他分手了,和他相依為命的老人也去世了。他覺得活不下去,自殺了。”
“我把他毀了。他最在乎的人就是夏陽,那麽我把他毀了,他一定會痛不欲生。媽,你在天上一定看見了,他那痛苦、飽受折磨的模樣。”
謝子遲一手按住心髒,癫狂的大笑,那笑聲凄厲駭人,混不似人能夠發出來的聲音。他瘋狂地大笑,以至于劇烈的咳嗽起來。
他咳的那麽用力,甚至連臉頰都漲紅了,好像下一秒他就會因為呼吸不暢而死去。
謝子遲邊咳邊笑,不知過了多久,那癫狂的笑聲才終于停止了,他一手按住心髒,有些迷茫,又有些痛苦:“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房間內靜寂無聲,照片上女人依然用溫柔含笑的目光注視着他。
沉默良久,謝子遲用指尖擦去眼淚,再次深深俯首。
“媽,對不起。”他輕聲說,“我覺得太累了,就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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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子遲沖了澡,換了一身休閑的白色西裝,沒有系領結,領口的紐扣随意的開了兩顆,露出沈陷的鎖骨。
因為剛洗過澡的緣故,柔順的黑色碎發垂落下來,發梢還帶着些微的水汽。
他這個樣子,不像是在商場上叱咤風雲的精英男士,倒有點像剛出校門的大學生,氣質清純幹淨。
王媽正在打掃衛生,見到謝子遲換了一身正裝下樓的時候愣了一下。
“少爺,要出去?”她頓了頓又說:“剛剛白先生打電話來,一會就到了。”
謝子遲這時已經邁下了最後一個臺階,他很随意的嗯了一聲,然後拿過王媽手裏的紗布放到一旁,拉着她坐到了沙發上。
王媽說:“我這還沒收拾好呢。”
“您坐。”謝子遲動作輕柔卻不容置疑的按着王媽的肩膀,輕聲道:“我有話跟您說。”
王媽笑道:“也不用這麽着急吧?等我收拾完,什麽時候都可以說啊。”
謝子遲輕輕搖了搖頭,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塞到王媽手裏。
謝子遲握着王媽的手,低下頭來虔誠的親吻她的手背,“謝謝您這麽多年的照顧。”
王媽急切的要将卡塞回去,口中道:“你在說什麽呀?要趕王媽走是不是?你嫌棄我年紀大了,老了,是不是?我告訴你,我還就賴着你了,我是不會走的。”
謝子遲緩緩搖頭,他看着要哭出來的中年女人輕聲說:“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感謝您,您拿着吧。”
“不行。”王媽再次搖頭,“你給我開的工資已經夠多的了,我怎麽還能在拿你的錢呢。”
“王媽,拿着吧。”謝子遲緊緊握住婦人的手,不讓她有機會将卡送回來,“拿着吧,你孤身一人,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多的是。”
王媽嗔怪的看着他:“王媽怎麽會是孤身一人?王媽不還是有你嘛?難道你還能不給我養老?”
謝子遲垂下眼睫,良久才說:“王媽,在你心裏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在王媽心裏你一直是個好孩子,心地善良,可是這錢我真的不能拿。你快收回去,要不然我就要生氣了。”
謝子遲彎了彎嘴角,笑了起來。那笑容很明亮,帶着點孩子氣,他沖王媽眨眨眼,說:“那好吧。不過這錢還是要放在你這裏。”
王媽皺眉,謝子遲豎起一只手指在唇邊噓了一聲,他微微偏了偏頭,說:“王媽,您知道的,我們這些生意人,都是走在刀尖上,哪天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破産了,到時候身無分文會流落街頭行乞也說不定。你看新聞、報紙上有多少人因為破産自殺的?”
他頓了頓又說:“這些是我的私房錢,您替我收着,萬一出事了,我也不至于區街頭行乞。”
王媽滿臉緊張:“公司出什麽事了嗎?”
謝子遲笑出了聲,他忍俊不禁道:“沒有,古人不都說要居安思危,有備無患。”
“對對!”王媽瞬間把□□捂在了胸口,“王媽做了很多年保姆,上一個雇主他們家就是破/産了,老板帶着妻兒開煤/氣自/殺了。”
“你放心吧,王媽一定給你收好,不會讓你淪落街頭的。”
看着小心翼翼用手帕包裹住□□的王媽的背影,謝子遲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想,王媽,我并不是一個好孩子,辜負了您的期望,我很抱歉。
謝子遲換了鞋子,又整理了一下衣領。王媽擡頭道:“白先生很快就到了。”
謝子遲拉開門:“我去外面等他。”
王媽的聲音遠遠的傳過來:“哎,多穿點,預報今天有雨。一會兒回來我給你們做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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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騷包的大紅色捷豹風馳電掣的駛了過來,擦着謝子遲身側停了下來。
車子帶起的風掀起謝子遲的衣擺和他細碎的黑色短發。
韓睿一把拉開車門,長腿一伸邁了出去,白淩見他臉色難看,連車鑰匙都沒有拔,就推開車門跟了下去。
“韓睿,冷靜一點。”白淩沖到韓睿面前,想要攔住他。
韓睿一把将他推開了,白淩愁眉苦臉的站在一旁,心道這次事情解決之後,一定要報個武術班。
這一天天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提着他的衣領晃來晃去,讓他覺得作為男人的尊嚴受到了挑戰。
韓睿的表情非常平靜,但是誰都能看見那壓抑在平靜表面之下的波濤暗湧。
謝子遲站在原地,看着韓睿朝自己走過來,甚至還笑了一下。
韓睿倏地停住了腳步,他站在謝子遲面前,痛苦而壓抑的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更遠處,一亮銀色的車子駛了進來。是徐既明和夏陽。
謝子遲的目光輕輕掃過從車上下來的夏陽,又看了一眼徐既明。
就在這時,謝子遲突然伸手,一把扯住了韓睿的胳膊,拉着他将他推到了那輛捷豹的副駕駛上。
随後他關上車門,繞到了駕駛座,在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發動了車子。
“喂!”白淩咆哮道:“你們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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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郊區,路上非常空曠。
謝子遲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韓睿坐在副駕駛座上,即便是如此快的車速,他的臉上沒有出現絲毫慌亂的神色。他一手拉着車子上方的把手,目光平靜的看着謝子遲的側臉。
車廂內靜寂無聲,韓睿随着車速左右晃動身體,他一直在等,等謝子遲開口。
謝子遲一路将車子開出很遠,才猛踩剎車。
韓睿沒有料到他會急剎車,身體狠狠前傾,就在他以為要撞到腦袋的時候,一股大力将他按回了駕駛座。
謝子遲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将韓睿狠狠的按在座椅上,他覆在韓睿身上,給了他一個惡狠狠的吻。
這個吻是如此的急切而兇狠,韓睿口中很快就嘗到了鮮血的味道。謝子遲洩憤似的啃咬着他的嘴唇。
韓睿掙紮着伸出雙手,捧住謝子遲的頭,反客為主的搶奪了這場“戰争”的主導權。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氣喘籲籲的分開了。
韓睿喘着氣,凝視着謝子遲近在咫尺的黑亮眼眸,誘哄一般的說道:“子遲,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阿姨的事,還有夏陽的事情……”
謝子遲望着他輕輕笑起來,那笑容單純美好,讓韓睿恍惚間覺得他們好想回到了少年時代。
“韓睿。”只聽謝子遲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們一起死吧。”
韓睿一把拉住謝子遲的胳膊,道:“不要胡鬧。快停車。”
謝子遲還在笑,一腳踩上油門,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停車!”
“快停下!”
車子失控般的向前方沖去,前方有一處陡坡,如果放任謝子遲這樣一路沖過去,一定會出事。
韓睿撲過去握住方向盤。他看着無動于衷的謝子遲聲音痛苦嘶啞道:“洛子遲,如果你恨我,我現在就可以去死,可是我不希望你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
謝子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輕聲說:“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恨如此深愛你的自己。
他一把将韓睿掀開,又朝韓睿側過身去,混亂間一把推開了車門,将韓睿掀飛了出去。
韓睿不可置信的看着朝自己微笑的謝子遲,厲聲道:“不——”
看着摔落在地上的韓睿,謝子遲放聲大笑,再次加速。
最後一刻,他還是心軟了。
他對他總是心軟,就像他恨他一樣,他把所有的恨、所有的過錯盡數推到了夏陽身上,他說想要報複韓睿,倒不如說他是在報複夏陽。
他一遍又一遍的欺騙自己,當夏陽絕望的時候,那将比刀子擱在韓睿自己身上更痛,因為他如此愛他。
于是,到了最後他自己也信了。
——傷害夏陽,便是報複韓睿。
多麽幼稚,又多麽天真。
沒有人比他心裏更清楚,他可以對所有人殘忍,唯有對韓睿他從來都是心軟的。
車子撞向陡坡,側翻出去。
謝子遲緩緩閉上了眼睛。
——終于結束了。
“子遲!子遲!”韓睿從地上爬起來,他的胳膊、手上全是血,他雙眼赤紅,滿臉恐慌,面目幾乎都扭曲了,他好像是瘋了般沖了過去,手奮力的朝側翻的車門內伸出手。
“子遲,你醒醒!”
“醒醒!”
“求求你,看看我!”
……
謝子遲緩緩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中,他好像看見那個桀骜不馴的英俊少年帶着滿手的血朝自己伸出手,“都說了我是真心的啦,你非要跑,現在弄得我一身的傷。”
少年偏頭看他,露出邪氣的笑容,語氣帶着點無賴:“我為了救你傷的這麽重,看來你只能以身相許報答我了。”
謝子遲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極淺淡的笑來,他掙紮着擡起手,想要觸碰韓睿那只沾滿血的手。
韓睿幾乎是急切的一把握住了他的,力度之大,甚至能夠看見他手上暴起的青筋。
謝子遲看着他,輕聲說:“好,我……”答應你。
遠處,徐既明剛打開車門,就聽見韓睿發出嘶啞凄厲的哭聲。那聲音悲切絕望,簡直到了聞者落淚的地步。
轟隆!
——大雨,終于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