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逢君 下
柳新彤從茶館回去的當天,做了場噩夢。弋陽枉死百姓的冤魂,身首異處、渾身是血的年輕戰士們紛紛來找她索命。随後柳新彤偷拿了白朗的令牌,趁着白朗不在的時候,帶着丫頭連夜離開。
柳新彤先去了桃林,離開家門的時候正是三月桃花開的最旺盛的時候,再次回來桃花卻已落盡。繞過桃花林,茅草屋近在眼前,房內卻空無一人。
柳新彤又折回村莊,莊子裏安安靜靜的,此時夕陽西下,莊子中卻無一戶點燃油燈,平日裏本該飄蕩着炊煙與食物香味的莊子裏,死氣沉沉的,沒有一絲人氣。
柳新彤翻身下馬,直奔自己家門而去。
院門确是虛掩着,推開院門,本該熱熱鬧、燈火交映的家,只剩下滿院的狼藉。
院子裏空無一人。
将院子的角角落落盡數翻看了一遍,柳新彤面色蒼白的沖出遠門,推開莊子裏一扇又一扇的門,全都是空的。
終于在推開村尾最後一扇門的時候,角落裏一個黑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柳新彤這輩子的反應都沒有這麽快過,她沖上去一把拉住了那個黑影的胳膊。
那支胳膊抓在手中細如木柴,好像輕輕一掰就能掰斷了,那胳膊的主人甚至在瑟瑟的發着抖,口中尖利的大叫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傻蛋,游蕩在各個村子裏的乞丐,因為人有點傻,所以大家叫他傻蛋。
傻蛋說幾個月前莊子裏來了一群兇神惡煞的人,說是來尋藥。找到之後便将莊子裏的人都殺了,自己藏在王大媽家門口廢棄的腌菜的大缸中所以逃過了一劫。
尋藥?柳新彤抱着最後的希望說是來尋什麽藥,是些什麽人?
傻蛋哭着說那些人自稱是慕什麽的,來尋藥的,讓我們把藥全部交出來,他們還找贏先生,可是贏老爺爺早已經離開了。
慕容……,最後的希望被打破了。
自己傾心所愛的人是逆/臣、反/賊,更是滅了自己滿村的仇人。
柳新彤在親人墳前立誓,定用慕容旦的鮮血來祭拜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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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她安頓好傻蛋便回去了,此時白朗在到處找她,那焦急、擔憂不像是假的 ,但是柳新彤只覺的滿心諷刺。
她裝作沒有發現絲毫異樣的說自己看了醫書,上面說到一種很珍貴的藥材,見衆人那麽忙,便自己出去尋找。
白朗看着他,嚴肅道:“現在世道亂的很,外面十分危險,以後有什麽事情都要跟我說,切不要自己再跑出去了,我很擔心你。”
柳新彤點了點頭,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滿心的恨意,對白朗說自己累了,要回房休息,回去的時候正好與對面走來的搖着折扇的病弱公子擦肩而過。
下人說那人是慕容刃。
慕容刃,慕容旦的親生兒子,因身體病弱,所以不受慕容旦的喜愛,甚至可以說是厭惡。慕容旦幾乎要忘了這個病弱的兒子,直到此次病重,慕容刃才回到岳城。
·
柳新彤回到岳城的當晚,下了一場暴雨,白朗在柳新彤窗外站了一夜,天明時才離開。
随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岳城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慕容旦身中劇毒,昏迷不醒。
岳城所有的事務都落到了白朗身上,而柳新彤因為下毒被抓,淪為階下囚。
這一次獄中相見,白朗依然是白衣翩翩,高貴俊雅的公子,而柳新彤卻形容狼狽,滿身傷痕,但是她看着他,卻在笑。
——那毒不是她下的。作為醫者,她又無數種下毒不會被人發現的法子,絕不會用如此愚蠢的法子,可是在她的房中确實發現了□□。
白朗滿眼哀痛,但那只是一瞬間,他抓着柳新彤的胳膊,質問道:“解藥呢?”
柳新彤卻只是看着他笑,自始至終再未說過一句話。這慕容府現在在誰的管制之下,大家心知肚明,不過是需要一個替死鬼罷了。而她,識人不清,活該如此。只是可惜,連累了慕容刃這個無辜的人。
白朗說他們柳新彤與慕容刃這幾日關系密切,經常往來,是他與柳新彤一起密謀了這件事,兩人都被關押了起來。
柳新彤只覺的好笑,慕容刃身體不好,作為醫者,不過是給他治病,卻無端當了如此大的罪名。
後來據說白朗尋得名醫 ,慕容旦被救了回來,只是身體每況愈下,再不能下地,而慕容刃,那個病弱的公子同樣被□□起來。
再次相見,已是半月之後,白朗一身白衣,不染纖塵,他俯視着柳新彤,說:“我來送你最後一程。”聲音無悲無喜。
柳新彤看着他,問:“你與我相戀,是因為我可以治好慕容老賊的病?還是你本就要殺他,我給他治病只是個幌子?”她其實早已不需要答案,卻還是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
白朗說是,聲音果決,沒有絲毫猶豫,柳新彤于是看着他笑,笑到咳血。
一杯毒酒葬送所有的前程過往。
·
在一家農戶家中醒來之後,世間再無一名叫柳新彤的女子,而是多了一名名喚小桃的醫者。
戰火連天,百姓苦不堪言,前線藥物、醫源匮乏,小桃又變成了一名軍醫。昔日只存在于說書先生口中的金戈鐵馬的熱血戰場,現在真真切切的展現在眼前,卻不似她想象中的傳奇瑰麗。
師傅以前常說醫者仁心,柳新彤覺得自己記下了,可又痛恨自己記下了這四個字。
——你看,她現在所經歷的一切不過就是因為她記住了這幾個字。
她醫得了傷員的苦痛,卻唯獨救不了自己,唯有伴着和着血腥與苦澀草藥的冷風在夜月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憶着那年桃花林中的初遇,以至于到了最後,她好像真的就忘記了那個曾在桃林深處見到過得驚鴻一瞥的俊雅男子。
再次相見是在三年之後。
當時柳新彤收了藥箱正準備休息,卻被人從後面堵住了口,一把匕首架在了脖子上,那個人就是白朗。
他傷的十分嚴重,在看到柳新彤的臉的時候,松了一口氣,終于昏了過去。柳新彤本準備殺了他,但是最後終是心軟,替白朗包紮了傷口。她對自己說就當是還了白朗的最後一份恩情。
第二天,白朗便不見了。
柳新彤知道他的日子不好過,慕容旦已經死了,為争□□利,慕容刃與白朗內鬥的十分厲害。
本來白朗這個義子不能服衆,但是從尋醫救了慕容旦之後就有人開始相信他、擁護他,而慕容刃,身體病弱,所以很多人覺得他是個病鬼,性子軟弱,成不了大事,又因為給生父下毒,所以遭很多人不恥。
另一撥支持慕容刃的人,說慕容刃是慕容旦的親兒子,是正統,名真言順,不過慕容旦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這個說法也只是惹人笑話罷了。
他們鬥的越厲害,大周的機會就越多。
大周朝将失地一寸寸收回,慕容刃與白朗節節敗退,龜縮在彈丸之地,死守不出。
還有最後一戰,只是安城城門堅固,易守難攻,慕容舊部死守不出,大周将士死傷衆多卻攻不進去。
傷患越來越多,柳新彤整夜整夜的不睡覺,耳邊都是傷員們痛苦的抽氣聲。雙方僵持了下來,卻也不能僵持太久,征戰多年,大周的國庫空虛,他們的糧草支持不了多久了,而安陽城中卻囤聚了大量的糧草,如果耗下去,這麽久的努力就白費了。
他們沒有等待多久,一天深夜,軍營中抓住了一名暗探。抓住暗探的第三天夜裏,将軍開始清點兵士,戰士們嚴陣以待,擦拭兵器,柳新彤卻一頭霧水,她不知道将軍在等待什麽,她卻也只能等。
到了後半夜,安陽城中一片火光沖天,将士們開始攻城。柳新彤覺得自己的心髒嘭嘭直跳,不祥的預感。她換上兵士的甲胄,跟着混進了安陽城。
安陽城中一片火光沖天,将士們奮力厮殺,耳邊是兵戈相擊的聲響,鼻中嗅到的是濃重的血腥味,柳新彤的視線在人群中穿梭,她在尋找白朗的身影。
很快,她找到了,在不遠處 ,白朗正和一個人厮殺,那個人是……慕容刃。
只是不是柳新彤所熟悉的慕容刃,那不再是病怏怏的貴公子模樣的慕容刃,他身着铠甲,長發高高豎起,手中鋒利的長刀早已被鮮血浸染,他的臉上濺着鮮血,俊美的臉頰上滿是猙獰,猶如夜叉臨世。
這樣的慕容刃自己所認識的慕容刃哪個才是真的?還是說他一開始便是戴着假面接近自己?
天降大雨,澆滅了安陽城中的大火,而白朗與慕容刃的戰鬥還在繼續。就像所有的狗血劇情一樣,白朗在人群中發現了柳新彤的身影,慕容刃也發現了。
慕容刃手中染着血的長刀向柳新彤砍來,柳新彤躲閃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長刀向自己砍來。
長刀刺入血肉的聲音聽得柳新彤瞬間就紅了眼,她顫抖着嘴唇,揚起臉看着攔在自己身前的白朗,還有刺穿他胸膛的長刀。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她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
耳邊是慕容刃癫狂的大笑聲,白朗輕輕低頭,在柳新彤額上輕吻了一下,說:“我沒事,你別哭。”
慕容刃最終被抓,而白朗重傷,血止也止不住。大周的将軍守在房前,紅着眼眶怒吼道:“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救活他!”
原來白朗是潛伏在慕容旦身旁的卧底,慕容旦生性暴虐,多疑,白朗費了一番功夫才取得慕容旦的信任成為他的義子,又用了一段時間,借着酒醉,将自己是慕容“私生子”的事透露給了慕容旦。
慕容旦欣喜若狂,卻還帶着懷疑的态度,派人暗中打探。他膝下只有一子,慕容刃。
知子莫若父,雖慕容刃極力隐藏,但是慕容旦還是感覺的到他的野心,擔心兒子會取代自己的位置,慕容刃是極聰明的,他開始裝病,自請到山中隐居。
直到慕容旦病重,遍尋名醫醫治不好之後,便命人去将慕容刃接回來。
白朗說自己知道有一位名醫,可醫治各種病重,所以他去了那片桃林,在那裏遇到了柳新彤。
柳新彤根據神醫留下的筆記,果然找到了醫治的法子,只是需要的一位藥材,只有柳新彤的家鄉才有。
柳新彤寫了封信,白朗命人送回去,藥材很快被送到。白朗松了口氣,不能讓慕容旦将兵權交到慕容刃的手中,他必須盡快讓慕容旦相信自己是他的兒子。
正在籌劃這些的白朗知道柳新彤回家了,他只當她是想家,派人暗中跟着護她周全,直到幾天後柳新彤重新歸來,他敏銳地感覺到了柳新彤的異樣,只能在柳新彤休息的時候問下屬,就在此時慕容刃回來了。
他帶來了一份大禮——一整箱的草藥,開着淡淡的白色小花,那是生長在柳新彤家鄉的那味藥材。
下屬說柳家莊盡數被屠。
白朗知道柳新彤在慕容旦的藥中下藥,也知道慕容刃接近柳新彤,這樣持續了幾日之後,他命人在熬藥的罐子上做了手腳,慕容旦中毒昏迷。
慕容刃與柳新彤入獄,最後白朗一杯毒酒“毒死”了柳新彤,将她送了出去。而慕容刃身上終究留着慕容氏的血,慕容旦臨終之時終是免了他的罪,而白朗是慕容旦私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雖然慕容旦到死也沒有承認,但是慕容旦的下屬都是人精,這些年白朗的所作所為他們看在眼裏,支持白朗上位的人有一半之多。
白朗一開始也未打算要殺了慕容刃,正好順水推舟放了人,做出一副好兒子、好哥哥的假象。
慕容旦手下的兵士骁勇善戰,白朗用了三年時間來瓦解他們,一朝不慎,差點死在慕容刃派的殺手手上。
那時候他傷的十分重,本以為自己要死了,卻不想誤打誤撞見到了柳新彤,見到她的第一眼,白朗便放心的昏了過去。
柳新彤果然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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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朗傷得太重,床前站了一排的醫者,在一起商量了很久,已經是回天乏術。柳新彤将藥箱裏的東西盡數倒了出來,抖着手去拿藥,卻被白朗握住了。
他說:“你們都出去,我想跟新彤說說話。”
故事的結尾是一片開的灼灼的桃花林,紛紛揚揚的桃花鋪滿了長長的、彎曲的小徑。
柳新彤一身素色衣衫,獨自一人往桃林深處走去。
紛繁的記憶一幀又一幀湧上心頭,一見傾心的美好初遇,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那麽深沉的許諾卻抵不過世事的殘忍刀刃。
他說:“天下未安,你我都是棋子。”
他說:“對不起,我愛你。”
又是一年花落時,落花時節未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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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白朗擋下那一刀,一切謎團解開的時候,影院裏響起了低低的哭泣聲。
徐既明有些唏噓,情人節來看一場虐戀的電影腦子看來是秀逗了,這一個個小女生哭的是如此凄慘,好好地情人節就這樣沒了。
比如現在坐在他們側前方的一對小情侶,女生不停地哭,哭的都開始打嗝了,男生在一旁不停地給他遞紙巾,卻還是止不住。
徐既明感慨,得了,那對小情侶,一場開心的情人節看起來是沒了。然而他單身了太久,不了解現在年輕小夥談戀愛的套路。
只聽那男孩說:“別哭了,就是場電影,虛構的。”
女生繼續哭,邊哭邊說:“虛構的我也難受,他們明明那麽相愛,卻因為誤會分開了,你說白朗要是一開始就把一切和柳新彤說了,結局就不會這樣了吧?”
男孩點頭說:“對,都是那男的太蠢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女生輕輕拍了一下:“你才蠢,你最蠢。”見她伸手還要去抽紙巾,男孩将紙巾塞進口袋,一把摟住女孩的腰,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片刻後男孩放開了女生,女生已經不哭了,只是羞紅了臉,那男孩說:“我是蠢,但是什麽事我都會和你說,這種因為誤會的事才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老婆,餓不餓,一會兒我帶你去吃宵夜。”
女生嬌羞的看了男孩一眼,嗯了一聲,然後兩人靠在一起,繼續看電影。
徐既明在一旁傻了眼,這樣也行,正感慨,視線再往周圍一掃,坐在那裏的情侶們竟都湊在一起接吻,徐既明小聲的嘶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好像和現在社會脫節了。
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理解不了這些年輕人的腦回路了呢?這麽虐的電影,為何會激發他們親吻的欲望?
正想和夏陽說說,一轉頭,徐既明愣了。
“你,你怎麽也哭了?”徐既明借着屏幕的光看見夏陽臉上的水跡,不由心中一抽,他說:“你別哭呀,那什麽,我沒帶紙巾,你身上帶了嗎?”
夏陽看着他搖了搖頭,徐既明就用袖子給他擦臉,見夏陽眼中水跡還有要落下來的趨勢,便湊過去低聲威脅道:“你可千萬別哭了。再哭的話,我,我可就親你了。”
話剛說完一雙略帶涼意的唇便貼了上來。
徐既明徹底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一部小說的大綱出來了。
另外我發現我好像偏愛受寵攻啊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