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第一節辛小海的新生活拉住我的人留住我的心
又在這張床上輾轉反側地想了一晚,無非是一個去或留的問題,但就如數樹上葉子的奇偶,每當數到最後一片,總會發現還有一片。讓我離開有很多理由,而留下也有很多理由,甚至非常誘人,于是,失眠再一次緊抓不放。
早早起床,換上不重樣的衣服,坐在那裏盯着送來的早餐。樓上的門吱地被打開,蘇渺穿着一件很寬大的睡袍,我懷疑是不是誰拿被單做的,看到我她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悠閑地伸伸懶腰,果然是自己家的輕松感。我打定了主意--走。
一直等她收拾好一切,穿了一件牛仔褲上面是白色繡花襯衣,拿着裝了半杯牛奶的杯子在我面前坐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先別講。”她抿了一口冒着熱氣的牛奶,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其實我也沒睡好,想了一夜到底怎麽處理,畢竟你已經出來了,而且也不小了,要是老爸還在,我無非是多了個弟弟,當然,我原本是想着有個哥哥的,可是老爸走了,留下這件事給我總不能視若無睹,幸好你想繼續學習,那四年時間我就不用操心了。”她仿佛在自言自語,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的蘇渺才有了點成人身上的氣息,不再輕快活潑而是冷靜自持的思考。想離開的心情更重了。跟一個完全陌生也不知根知底的人相處,我還沒遇見這種情況,還是別冒險的好。
“這是我爸留給我的一點財産,還有我打工省的一點錢和法院賠償。算是我全部家當了,都放在這兒,我很感謝你們,雖然我知道你們不稀罕這點錢,但我并不想欠誰什麽,不管這份人情什麽時候還清我都會一輩子記得的。現在我要走了,再見。”我把東西擺在桌子上,拿起準備好的行李站起來,雖然看到她有點詫異的表情有點不忍,畢竟算是自己的恩人,但彼此陌生,何苦因為上一代的原因糾纏彼此呢?現在當務之急是找房子住,蘭姨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在學校住,只好租房子了,而且以後的學費還是個問號呢!
就在我拉開門将要走出去時,裏面的渺渺才像是大夢初醒般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到我身邊拉住了我的胳膊。
“辛小海,你要幹什麽!”她氣急敗壞。
“走啊,錢都放在那了,不過我留了點生活費你不介意吧!”不喜歡被人抓着,我拂下她的手,雖然有點奇怪她的反應,我離開不是正合她意嗎?還是趕緊離開這個奇怪的女人比較好。
“停停停停停,停下啦!”渺渺見我仍是要走,突然吼起來,聲音也怪怪的,扭頭一看,那雙大眼睛裏竟然蓄滿了淚水,她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樣,只是一眼,我想自己恐怕是永遠忘不了了。
“你就這樣走了,我怎麽辦啊!”她突然軟軟的坐在地上,眼淚也掉下來,“剛剛我還沒睡醒,大腦混亂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胡說的,你為什麽要生氣,還給我錢,”她不管形象的用袖子擦着眼淚,我一時不知道怎麽辦,“其實人家自從知道有你這個哥哥的存在,就很想見見你,我沒有什麽親人,就和叔叔阿姨比親人還親,所以也一直把你當親人,這麽多年一直沒機會相見,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就這麽無情地要走。為什麽你們都這麽狠心,先是爸媽離婚,媽不要我了,又是爸丢下我也走了,我那個後媽只知道問我要財産,蘭姨已經為我做了夠多的了,現在你要離開,哇--”那一刻,渺渺那麽悲傷地大哭,一邊擦淚一邊數落別人的不是,要是一般人看來肯定也感動的辛酸,可偏偏我就想笑,可能是她那種比我大就神奇的态度讓我耿耿于懷吧!現在看到一個這麽小孩子氣這麽脆弱的她,心裏不知不覺産生幾絲保護欲,恐怕是所有男人的天性吧。
為了防止漂亮的小洋房被淚水淹沒,我只好扶起她,安慰着她,有連哄帶騙地說我會留下。可沒等我改口,為了避免我反悔,渺渺竟然把我身上所有的私房錢也搜走了,說是包吃包住不用再帶錢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就這樣,我的生命裏平白無故地掉下了這麽個不知是叫姐姐還是喊妹妹的小渺渺。
或許現在才算是真真安定下來了,可能也隐隐約約預感到會這樣,所以很自然的也接受了。不能不承認人還是有很多弱點的,我最大的弱點就是太害怕再獨自一個人,要是還像三年前那樣子生活,恐怕還得出事。
辛小海,新生活。有一絲幸福,一絲輕松,一絲責任,還有隐隐的迷惑。總之,感覺很複雜。
正式入住的第二個星期,中午睡醒,很安靜的空間,頭頂是純白的天花板,搬進主卧還真是有點不習慣,實在太華麗了,幸好二樓有兩個卧室,渺渺當仁不讓地占了那件色調偏冷的藍色房間,又按我的意思把原來豔麗得不像話的屋子塗成白色,但家具搬來搬去折騰人不說還一件也沒少,不過話說回來,安定下來的感覺真好。和渺渺是鄰居,雖然隔壁但是中間隔了個大的要命書房,真懷疑誰設計的,可能是太冷清了,每一次渺渺在外面叫我都聽得很清楚。這個家其實沒多少人氣,加上渺渺有時十天半個月的出差,我又在學校,兩個大忙人見面難免還得先商量好。
想着想着,這間幹淨的像是醫院病房的屋子好像旋轉起來,一瞬間,我恍惚着,仿佛時間倒流,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很久很久以前,年幼的我,也是突然住進陌生的家。那時候,我覺得就像是掉進夢裏,原本我的生活什麽都沒有,像這片白色,可一睜開眼,突然擁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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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心情,到現在回憶起還是會有無法控制的窒息感,我那時還小,沒有多少堅忍和力量,不知道怎麽排遣這種感覺,只好跪在床邊幹嘔着,可心裏卻是甜蜜和着淡淡的悲傷。在老爸家住的前幾個月,我總愛流着淚對空氣說:“爸爸覺得小海不乖不要小海了,小海現在乖了回家了,我就原諒你吧!”雖然心裏早就知道這個爸爸不是真的爸爸,但我仍是騙自己他就是親爸爸,比誰都親的爸爸。總這樣說服着自己,再面對那個高大威武卻又溫柔的男人時,小小的心裏就時時充滿了撒嬌般的責怪和戀戀不舍。經常一反在外人面前冷漠和不屑,纏在他身上要這要那,還命令他背着自己逛遍小城的街巷,每當別人說他太驕縱我時,這個男人總會傻傻一笑,摟緊我說:“這可是我的寶貝兒子啊!”
“爸!”淚不争氣地湧出,即使被刀子割也不皺眉的我,又一次抓緊頭發恨不得将身體撕裂。
“如果當初你沒有收養我,如果你沒有那麽溺愛我,也許你還有一個幸福的家,有個愛你的老婆,還能自由自在地活着。為什麽你看到我就因為我的笑就喜歡我,為什麽不要其他的小孩,難道我真的是克星,注定無法與深愛的人在一起嗎?為什麽!”我問蒼天,蒼天不答,我問流水,流水無語。自從你離開,有多少深夜,我站在你房間窗前,看着門外那條路,任風吹幹淚痕;又是多少次,趴在橋欄杆上望着遠方的萬家燈火,扔出手裏的酒瓶,聽到水花飛濺的聲響,多想就這樣縱身一躍跟你沉眠水底,不過,你會怪我沒志氣吧!
爸,你知道嗎?生命裏接踵而來的一切,讓我無法承受,失去了,又得到了,得到了,又失去了,我只好學着慢慢忘卻,忘卻你的教誨,忘卻做一個優秀的人,我變成那種浪跡街頭的小混混,反正沒人管,誰讓你當初不聽你老婆的話,非要寵着我。
那些日子我就像一只晝伏夜出的蝙蝠,不是鳥,也不是爬行動物,那麽不倫不類的活着,有時碰上匆匆趕路的同學,她們遠遠地叫着那個陌生的名字,辛小海。可自己仍是像行屍走肉一般繼續超無邊無際的生活黑洞移動,一切都聽不到。
十八歲就那麽安在頭頂被我揮霍一空,每當我翻到身份證就恨不得把它捏碎,因為它下面就有貼着你小照片的戶口簿。
很多時候,跟他們在夜市喝酒,我習慣坐在最灰暗的角落,只在所有人叫嚣着一湧而出時才慢慢站起推出機車在空曠的街上呼嘯而過,也許第二天有人撞死,有人醉倒在馬路邊被人看笑話,都像風吹過什麽記憶也不留下。
一日複一日,毫無新意的像發黴腐爛的饅頭,惡心的讓人想吐。雖然現在看起來,那不過是幾個月的短暫時光,卻好像漫長地要腐蝕你的一生。
還記得那個坐在我後面把安全帽戴在我頭上的小虎,當他知道自己母親被氣出心髒病住院時,抱着我痛哭了一夜、狂叫了一夜,将肚子裏的苦酒盡數吐在我的地板上,天明時他用自己最心愛的手鏈壓着一張字條,看完那清秀的筆跡,我明白,他已長成一個男人了。
也許他開始對父親的新戀情釋然,開始承認原本美好的家現在已然破碎,我卻不能,我的爸爸連一句絕情的話都沒有就永遠不回來了,又讓我怎麽潇灑地說再見?
或者就是命運安排的精确,不久後,碰上那夥正喝酒鬧事的人,本來怕出事去拉架卻順便捎回了頂罪犯的帽子,即便衆人皆醉我獨醒,卻不願再辯駁什麽,曾經的放縱,心裏早等着上天的懲罰了吧!
擺脫小混混的玩世不恭,進入那種陌生的環境,我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異類。有時會苦笑着,自己做了那麽多愚蠢的事,這次恐怕最厲害吧!
其實很容易接受從未接觸的事和思想,大概是不在乎吧!就像吃飯不需山珍海味一碗大米也可。日子在哪對我都是無味的白開水,只是偶爾會極度地想逃離,越獄是一件很誘惑的事,可奇怪的是我就在這煉爐裏燒啊燒,總是到最後關頭還是忍住了。還是沒有完全脫離小時候望着爸爸的眼神,很純淨,自然。所以也沒有徹底背叛老爸的教誨,我想,也許我還一直有着一種愛的渴望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吧!只不過在裏面慢慢明白這些時卻早已不聽使喚的游離現實太遠,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