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安歸

第6章

“不行。”顧平還沒開口說話，大姑姑顧慧先站出來反對，“她又不是我們顧家的人，怎麽能把她留下。”

顧言曉心中都泛着冷意，何必對一個孩子這麽冷血殘忍，而且還當着她和外人的面說出這般決絕的話。

“大姑姑，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會讓你們氣憤到做出這樣的舉動......”顧言曉定了定神，藏着自己的怒意，“但她只是個孩子，您怎麽能開得了這個口。我們都是看着她長大的，好說也在顧家生活了五年......”

顧慧頓了下，有些不耐：“和這些無關，你個小孩子也不懂事，和你說也說不清楚，聽你叔叔的話就對了。”

“如果你們是對的，我會聽，但是現在，我覺得你們錯了。”顧言曉冷聲道，“這件事上，我不會讓步。”

顧慧急了：“你，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

這是第一次，有人用‘不聽話’這個詞來形容顧言曉。

她微微怔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應道：“聽話的孩子，不還是會被你們送走嗎？”

只要不是顧家的孩子。

那邊一群人中互相碎念着，時而沖顧言曉這處指指點點，許是都在說她如何如何。

空氣一度尴尬地僵持不下，兩撥人就離着這麽十來米的距離面對面對峙着。

陳院長尴尬地在一旁抹汗。

而顧言曉這邊，只有她一人。

“姐姐......”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細細軟軟的聲音，又輕又低，“不要惹大姑姑她們生氣了，我......我和他走就好了，不用讓姐姐為難。”

小女孩兒說完這番話，手指在顧言曉肩頭又輕輕抓了幾下，才撐起手臂推開她，雙眸紅彤彤的，全是濕意，卻還是沖着顧言曉擠出個笑臉。

讓人心酸又惹人憐惜。

嬌小的身上一件粉色的無帽衛衣，胸前印着KITTY貓的圖案，襯得一張笑臉極其可愛，下/身是條寬松的牛仔褲，綴着些條紋，腳上的鞋粉白相間，尚還嶄新，顧言曉有印象，這是過年時顧平給她買的，小姑娘稀罕得不行，因為踩一下鞋底還會跟着發光。

她說完，掙紮着想要脫離顧言曉溫暖的懷抱。

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被姐姐抱着了，她很貪戀，卻也知道應該斷舍離。

她不知道跟着身邊的男人走了以後，自己會去什麽樣的地方，面對什麽樣的人，受到什麽樣的對待......但那才是她原本就會遇到的。

她已經得到了本不屬于她幸福又快樂的五年時光，她該知足的。

小孩子力氣不大，加上顧言曉用了力，小腳蹬了幾下也沒從顧言曉懷裏掙紮出去。

她淚眼汪汪地望着顧言曉，聲調輕輕帶着哀求：“姐姐，你放我下去吧。”

她不想顧言曉夾在中間難做，不想顧言曉和自己的長輩們反目。

為了自己，這又不值得。

小孩子的話讓顧言曉紅了眼眶，有些哽咽，啞聲道：“不要亂動。”

她一只手探下去抓住女孩的兩條小腿，不讓她亂動。

也不顧上面的髒泥，和自己小腹位置上已經被她的鞋底踩出幾個髒腳印的校服。

少女的五指修長，正好能一并把她的腿掌在手心。

比起懂事聽話，懷裏的女孩比自己更甚，只因為不是顧家人，即使在這棟房子裏與他們朝夕相處五年都無用。

“乖些，聽話。”顧言曉用常與女孩說話時的溫柔聲調說道，“不要讓姐姐難做。”

“可是......”女孩兒抽泣了一聲，“他們說不應該留在這裏，我......”

“不用留在這裏，姐姐會帶你走。”顧言曉一字一句說得铿锵有力。

女孩兒的羊角辮看着有些歪，大概是老宅哪個阿姨幫忙梳的。

從前顧言曉沒見過她梳過這種發型，安然從來都是讓她束着馬尾或者是披散在身後。

女孩兒漸漸停止了動作，愣愣地看了幾秒顧言曉，抽搭了幾下，淚水順着粉嫩的臉蛋滑落。顧言曉望見，不忍，騰了只手出來想幫她擦擦眼淚，此時一滴晶瑩落下，砸在顧言曉的手背上。

她發覺到，急忙手忙腳亂拿着袖子把自己臉上的淚水胡亂蹭去，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拿自己的小手抹去顧言曉手背上的水漬，但沒想到非但沒拭去，還把面積擴大了。

她一看，更急了，左右看了看，掀起自己的衣擺下側，想要用這個去擦，嘴裏還說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話語間的委屈和低微讓人不忍。

顧言曉擡手扣住她的小手，搖搖頭：“沒關系，沒有怪你，不哭了好不好？”

“曉曉啊。”一道洪亮的聲音從老宅裏傳出，少許後，從一群人身後走出個拄着拐的老人，慈眉善目，雖然腰背稍彎，腳步也不是那麽穩當，但一頭黑發濃密锃亮，精神奕奕。

顧言曉摟着小女孩兒站定，眼神倔強，低聲應道：“爺爺。”

她斂下眼睑，輕聲問道：“爺爺也要勸我把她送走嗎？”

姑姑們都抱着那樣的态度，還有顧平的表現，都讓顧言曉失望。

但她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一人漸漸開始有些承受不住來自長輩們的言語和眼神壓力，僅僅是憑着一貫的倔強性子和堅持才一直站在這裏。

顧晟還未回老宅，她的媽媽郭苗也不在。若此時顧世雍再跟上一句，足以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世雍看着顧言曉眼底的複雜情緒，輕輕嘆了一聲。

他先是搖了搖頭，讓顧言曉的心一下就涼了個透徹，但而後出口的話卻讓她一下燃燒起了希望。

顧世雍回頭看了一眼顧平他們，拄着拐朝顧言曉的方向走去。

“小凜從小就在我們家長大，就是顧家的孩子，說把她送走，爺爺也開不了這個口。”顧世雍摸了摸小女孩兒的頭，沖她笑了笑，“爺爺也想攔着你叔叔，但爺爺年紀大了，若是說了把她留下的話，但最後沒有辦法照顧好她......”

老爺子一生性子溫潤，幾乎從未與人有過口角糾紛，做事卻謹慎。

在這種情況下，他一定會有他的考量，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做出他認為最适合的決定。

顧言曉知道他話裏的意思。

顧世雍一定是争取過把安凜留下的，但幾乎所有人都反對，即使他強行把孩子留下了，也不會有人去照顧她，說不定還會時不時地對她進行一番冷嘲熱諷。他已年近七十，怕自己沒法護她的周全，家裏的阿姨可以幫忙照顧，但肯定做不到百分百的關心。

孩子的這個年紀正是培養性格和品性的關鍵時期，要是出了什麽差錯，影響的就是她的一生。

與其這樣，倒不如找個真心能夠對她好的、會願意好好照顧她的家庭收養她。

小姑娘輕輕哼了一聲：“爺爺......”

“嗯。”顧世雍笑得慈祥，應了一聲，接着轉頭對顧言曉說，“你能有這個心，爺爺很高興。小凜是個乖孩子，爺爺也很喜歡她，也是舍不得她。”

顧言曉眼睛亮了亮：“所以爺爺的意思是......”

顧世雍點了點頭：“好好照顧她，要是有什麽麻煩事，就來找爺爺......一些事情上，爺爺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

“爸——”爺孫二人的說話聲音不小，後面的人都聽見了。顧慧先急了，上前兩步趕到她們身邊，眼神不悅地瞥了一眼顧言曉，然後低聲道，“這您怎麽能同意呢，這就是個沒名沒姓的野種，和我們顧家一點關系都沒有，留下她做什麽......”

顧平也緩步上前，站在顧世雍後方一米處的位置，沒說話。

顧世雍淡淡地看了一眼顧慧，沉聲道：“養了五年的孩子，再怎麽樣也該有些感情，錯是大人犯下的，可無論如何都不該牽扯到孩子的身上。她本就是無辜的，何苦去為難她。”

“你們不願意養，別人願意，也不費你心神。若是怕她因為姓了顧而搶走些什麽，那就讓她和她媽媽姓便是，也免得以後不小心就被牽扯進顧家的雜事裏。”

老爺子又掃了自己的兒子和其他兩個女兒一眼，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低聲嘆道：“活了大半輩子，不如一個孩子懂事。”

幾個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不好再多說些什麽。

某些事，老爺子下了決定，就很難輕易再改變。

陳院長站在一旁許久，大概也是聽懂了事情的大致經過，臉色微沉，張口道：“顧先生，雖然我是個外人，沒有辦法參與你們的家事，但這個孩子，我想我已經沒有必要把她帶走了。”

他是福利院的院長，愛孩子是理所應當，看到小女孩受到這樣的對待心中難免憤怒，而且事情和他一開始知道的出入也有些大。

來福利院領養孩子的家庭，盡管都會經過他們缜密的篩選和考察，但凡事都有萬一。

誰都想讓孩子有個更好的歸宿，他們都是墜入人間的天使，不應該因為家庭的原因折了他們潔白無瑕的雙翼。

他看得出來，眼前的少女很疼愛她，也就像顧世雍所說的一樣，讓顧言曉照顧她是最合适的決定。

“這——陳院長......”顧慧開口還想挽留。

陳院長擺了擺手，不再理會。

小女孩兒趴在顧言曉的肩頭，愣愣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似乎，剛剛發生的一切，讓她的去留有所改變。

雖然她不能夠留在顧家老宅和曾經的‘父親’、‘姑姑’還有爺爺繼續生活，但她會去一個新家。

一個有顧言曉的家。

她以往只有到了周末或是假期才能見到顧言曉的面，以後，她能夠和姐姐一起生活了。

顧言曉輕輕呼出一口氣，臉上終于展出些笑意，目光柔柔地看着手裏抱着的女孩兒：“沒事了，以後姐姐會照顧你的。”

她說完，又往老宅門廊處看了一眼。

顧世雍已經不在，大約是先回房了。

顧平和顧慧她們尚還停留在原地。

看着原本的氛圍，估計也沒想着什麽聚餐的事宜。

小女孩兒的羊角辮輕輕蹭過顧言曉的頸肩，略略有些癢意。

顧言曉眸子緩緩望過去，對上她仍舊泛紅的眼眸。

“嗯？”顧言曉看她欲言又止，主動哼出個音節。

小女孩兒帶些緊張，小手揪在一起，纏繞着：“我以後......還能叫姐姐嗎？”

顧言曉聞言，揚唇笑起來：“可以，只要你願意。”

說完，她轉身走下臺階，朝着院子大門走去，腳步決然。

安凜趴在顧言曉的肩頭，望着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宅子，和照顧自己五年的顧平，垂了垂眼，盯着地面上不斷倒退的青石板路。

下一次再來，她就不是現在這個身份了。

從此以後，她姓安，不姓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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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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