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在日式燒烤店,好貴好貴剛烤好香噴噴的和牛送上來了,品常拿了筷子就吃。
「所以你是要我幫你讀信?」他大嚼和牛,抖了抖那包沈甸甸的牛皮紙袋。白雪點頭,很緊張。
「那女人說我爸跟她交往的證據都在裏面。我先喝個酒,鎮定一下。啤酒!這邊!」朝服務生喊。
「唔——難怪你會發神經半夜馬路上亂走。」原來是老爸的小三帶小孩上門讨
房啊,哇,這家夥命運跟他一樣超有哏,編劇快來采訪他們,定能編出類似「世間情」的「是奸情」。
「我不想在我家拆信,感覺好像會傷到我媽。也沒勇氣自己看,你隐給我聽好了——」
「好啊。」品常招手。「這邊和牛再一份。」
「哇,你真是好MAN啊。讓女人請,吃得這麽理直氣壯?」了不起。
「所以你要看開啊,繳那麽多房貸幹麽?吃進肚裏享受到的才是真的,是不是?等一下那個烤骰子肉也來一盤。」
「這時候你不該打劫我的荷包,應該是要安慰我吧?」
「你打電話給那個了不起的王朔野,他肯定樂意安慰你。給追你的人一個機會表現嘛。」
「他在舊金山啦,我也不想讓他知道這種事。」又不是多光榮。
和牛來了。
品常拆開紙袋,拿一封信出來。挾一塊和牛咀嚼,口齒不清說︰「好,我念了。」
「等等。」白雪深呼吸,灌幾口啤酒,重放下酒杯。一旦聽了信的內容,也就等于處決了內心那個崇高偉大的老爸。能接受嗎?
品常看她一下子就喝掉兩大杯啤酒。「喂,你酒量好吧?不要喝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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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千杯不醉的。好,你念吧。」面對現實吧!缸雪!
「OK,我念了——檀熙……昨天——」
「等一下!」白雪又緊張兮兮地灌一大口啤酒。
「你覺得我要知道嗎?這是我爸跟別人的私人信件,你覺得那個內容我知道了會不會嚴重毀了父女感情?還是我不要知道比較好?但是不确認的話萬一是那女人亂講呢?我覺得我爸真的不像會外遇的人,你是沒看過我爸,不然你也會認為不可能因為我爸——」
「到底要不要念?」
「呼。好,你念吧。」
「檀熙,昨天謝謝你帶給我美麗的夜晚……」
「不可能!」白雪跳起。「我爸不會用這種語氣寫信!什麽美麗的夜晚?我爸很木納的——」
「欸,你坐下,冷靜,聽完再抓狂。」
「呼,呼。」大口吸氣大口呼,要冷靜,要堅強。再來杯啤酒!不,要更烈的。「給我來杯最烈的酒……」白雪喊。服務生快快端來。
「我繼續念了喔。」他說。「昨晚的你,真美。你穿着蕾絲睡衣的模樣好性感,當我抱着你時,我內心深深感動又心痛,當我們結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白雪拍桌指着信,她怎麽沒想到呢。「信件是可以僞造的啊,根本不能信啦!」
哈哈哈,我真是太聰明了,沈檀熙,你陰險啊,為了謀奪房子竟想出這種下三濫招數,就算出版業不景氣害你去了工作你也不——
「但是有照片耶。」他說。
啪嚓,直接讓白雪神經斷裂,希望幻滅,半點餘地都不給人家。
「要看照片嗎?!」
「什麽樣的照片?」顫抖地問。
「唔——」品常拿來端詳。「你最好不要看的照片。」
我了。「你收好。」不敢看。
「紙袋先寄放你那裏。」不想留。
烈酒喝完、再上一杯來。
看樣子被老爸陰了,是鐵般的事實。
事情大抵确認完,心情反而異常冷靜——至少看起來是。
品常看她拿了筷子,邊吃和牛邊抱怨。「你竟然吃了三盤只剩這麽一小塊給我?」
忽然這麽鎮定是?反而有點可怕喔。「你還好吧?」
「唔。」她很好,不用再掙紮了,承認事實,心情安定。吃東西吧,沒話可說了。喝酒吧,沒辦法了,那就這樣吧。「這和牛不好吃,硬硬的。」
「冷掉了啊,剛熱的時候真鮮。」
「是喔,那再叫一盤,我都沒吃到。」
「喔,好。」幫她叫和牛,這回不跟她搶,都給她吃。
「真好吃配這個酒剛剛好。」她低頭吃,慢吞吞說。
江品常不吭聲,把信跟照片塞回紙袋,默默看她吃喝。
好一陣子後,他才問︰「喂,你是哪一型?」
「什麽哪一型?」她托着臉,用筷子劃着盤裏殘餘的牛肉血漬。
「喝醉後,有一種人是大哭大鬧,另一種人只是靜靜睡覺。你是哪一型?」
「我酒品好,會靜靜睡覺。」
看起來是……随着酒喝得更多,她更安靜了。
他踢她的腳。「喂?」
「幹麽啦。」
他眨眨眼,暧昧地說︰「我喜歡酒品好的女人。」
「雖然沮喪斃了,我也不會因為這樣酒後亂性。」
他低笑,摸摸她的頭,像摸小狗。
她頭低低,不吭聲。
「我要殺了她!揍死她!勾引我爸去死啦……臭老爸也去死啦!不對、已經死了。
你們混蛋!你們陰我!陳祖望你過分你差勁啊你欺騙我跟媽的感情嗚嗚嗚嗚嗚——」
深夜小巷,有人發酒瘋。
鬼吼鬼叫,嚷得左鄰右舍出來關切。
江品常咬牙,背着背上亂踢亂叫的陳白雪。
是誰說酒品好只會靜靜睡覺?
「你根本不是那一型!」品常吼。
一記剪刀手勒來。「那又怎樣——」
這女人真是,喝了酒就變肖查某。
每逢出門塗鴉的夜晚,江品常為了方便做案,不被發現,總是黑上衣、黑長褲、黑背包,很低調的啊。但是——現在是低調奢華風,奢華到發瘋啊。
「媽——媽——我該怎麽辦?我們家被入侵了啦!哇啊——為什麽我會遇到這種事,有沒有天……理……啊……啊……唉啊矣啊呀喂……」
哇,轉音之厲害,頗具歌仔戲潛質。
淩晨兩點多,江品常将白雪背進出租車。
再一番拉扯地把這女人拖下車,背背上,扛回住處。
此番過程之艱辛坎坷,歷經她張牙舞爪鬼哭神號又踢又咬,終于把她扛進電器行時,江品常體力再好都不禁雙腳發抖了。
「媽、媽、你好命苦啊,唉啊矣呀啊喂——」
歌仔戲還在繼續,她的眼淚玷污他的發。她的哭嚎,驚動已睡的老板。
老板黃西典從房間奔出來,見品常背上背着爛醉亂叫的女人,且正開門要進房。
「哇靠,你跑去撿屍嗎?」感慨啊,他們的小帥哥竟堕落至此。
「看清楚,我是被屍體撿。」品常逼哀道。
看清楚了,是之前找品常的小姐。「木門沒隔音,不要吵到老人家。」尤其是雞雞壞掉,沒性生活的孤獨老人,羨慕嫉妒橫,人家的孤獨這人,羨辏嫉妒恨,人家的睪囊癌還要醫很久捏。
品常翻白眼,進房,腳踢上門,白雪扔床上。脫去渾身酒味的上衣,往床上癱平。
「累死!」長腦瘤的人,不堪被這樣摧殘啦。
白雪的手機又響了,從剛剛就一直有人打給她。
他踢踢她的腿。「喂,把你的手機關掉。」會吵到人。
白雪哭哭啼啼,摸出手機。「喂?」
品常驚駭。
有種!她沒關手機還接了電話。
「怎麽整晚找不到人?」王朔野問。今晚他打了一通,沒接。第二通,沒接,越打不通他就越想打,她不回電話他更要打!這折磨人的小東西,整晚到哪裏去了?
王朔野的團隊總是二十四小時待命任老板随Call随接。他已經很久沒經歷過打電話找不到人,對方又不回撥的恐怖,這真教他心情好亂,情何以堪。剎那間,愛白雪的深度、在意白雪的程度,又莫名強大好幾倍(人就是賤。)
「哦,是你啊,哈哈哈,大老板,王大老板,了不起的王大大老板。我沒事,沒事兒……跟朋友喝喝……喝酒。」她笑呵呵。「和牛真好吃——比你請的那個茹什麽的牛排贊喔。」
最好你明天還笑得出來。
品常翻白眼,跟他無關,懶得管,随她摧毀自己的姻緣路。
王朔野靜了幾秒,不爽了。「你喝酒?跟誰?」
「我不是說了,朋友啊,哈哈哈。」
「什麽朋友?男的女的?」
「品常——他問你是男的女的欸……」白雪喊,湊近掐住他下巴。「我看看喔,唔,這麽帥,鼻子這麽挺,當然是男的,哈哈哈,是男的啦……」
最好你明天還能哈哈哈。
品常無限同情,喝酒誤事,莫過于此。乘龍金龜婿,眼看就要毀在她手裏。「臺灣淩晨了吧?你該回家了。」王朔野咬牙道,他錯看白雪了嗎?以為她是潔身自愛單純女,結果酗酒還……跟男人厮混?
「我不回家,我讨厭回家,我不喜歡家裏那個人——」
「家裏還有誰?你跟人同居?」
「沒想到他(她)有小孩——」白雪哭了。「我被騙了——」
聽到這裏,王朔野離崩潰不遠。他遠住異鄉,腦海畫面是白雪跟別的男人酗酒
不回家,而家裏還有個人等她,然後還冒出小孩而她聲稱被騙了。
這女人莫非私生活yin亂?!
「你……你到底——」有幾個男人?
嘟嘟嘟——電話偏在此時斷訊。
NO……在這匪夷所思之時,在一團迷霧待解之時,在千頭萬緒厘不清楚時,電話挂了?!
王朔野立刻再打。
距離不是問題,電話不通才是人間最遙遠的距離。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我們很難想象,遠在舊金山的王朔野是怎麽忍受身心煎熬、肝膽兩虛,揣摩猜測狐疑困惑,這個打算認真追求的女子。
她是白雪公主,還是黑魔女?
她是清純小可愛,還是**壞女娃?
這是要逼死誰啊,還給不給人活啊浮浮浮?
關鍵時刻将電話關機的是江品常——明智的決定但好殘酷。
他斷了白雪胡說八道的機會,卻開啓王朔野胡思亂想的旅程。
白雪蜷成蝦狀,哭得不能自已。「我好渴,給我水。」
水來了,冰涼涼的水杯輕觸額頭。白雪仰頭,慢吞吞喝了。
「真好喝,你人真好。」白雪躺下。「可以幫我擦臉嗎?黏黏的。」又是鼻涕又是眼淚。
濕毛巾來了,帶着淡淡皂香,覆上她臉,抹來抹去,抹幹淨。
舒服多了。
「謝謝您。」白雪摟着枕頭。
「你好好。」睡了。
好好睡,好好睡吧。
品常坐在床沿,笑望她憨憨無辜的睡姿,像小狗一樣。
她說一,他做一。她央求啥,他照辦。
他為什麽突然這麽配合?待她這樣好?
因為啊……他眼裏閃爍戲谵的光。
明日,當白雪想起今晚,檢查過手機記錄,她會想滅了自己。
想到這裏,萬分同情。呵呵呵,就不跟她計較那麽多了。
溫柔撫着她的發。白雪啊缸雪,噫……咦……以……矣。
「要~~堅~~強~~耶。」他也會歌仔戲腔。
什麽東西在眼前一閃一閃?
白雪睜眼,醒過來。
面前,一扇窗敞開着,窗欄垂着DIY的窗簾。那是由一串串廢光盤制成的簾子,盤型光盤,在晨光中閃爍。風吹來,它們晃,閃啊閃。屋外是大片的金黃光,茄苳樹迎風蕩着枝葉,能聽見藏在樹梢唱歌的鳥兒,幼細的鳥叫聲應該是「綠繡眼」。
好美……好寧靜的氛圍。等一下?等一下!
驚駭坐起,這不是她家!辜下床,房間裏打轉。小房間,單人床,整齊物品,挂在椅背的男人衣服……
江、江品常?想起來了,昨晚爛醉,好像一直都在「盧」小小,丢臉死了!缸雪迅速理好身上衣物,偷偷摸摸開門,目不斜視,速往大門走。
「哈羅……」黃西典喊住那鬼祟的身影。
呵呵,尴尬了。轉身,僵硬地笑。「老板好啊。」
堆滿電器的客廳中央,有張桌子,桌上有飯菜,老板跟江品常在吃早餐。黃西典招呼道︰「過來吃啊,吃完再走,有準備你的——」
「呵呵,不用了,謝啦。」偷偷打量江品常,他默默扒飯菜,看來很嚴肅,在生氣嗎?啊該死,陸續記起,她好像揪着他頭發咬,她好像騎在他肩膀上咆哮。呵呵……撤!
「你們慢慢吃,我回去了。」
「快過來!」黃西典招手。「昨天喝那麽多酒,胃受得了?來喝白粥,品常煮的。」
「是嗎?」特地為我煮粥?好感動!原來他這麽溫柔貼心,真是誤會他了。矮油,這下不吃都不行呢……
「那我不客氣了……」白雪過來坐下,品常轉過臉,看着她。
「還真的要吃喔?」
「蛤?啊不是……」叫她來吃?「我是想說,你特地為我煮的我不吃的話——」
「你幹麽?不要鬧她了,沒發現她嗓子都叫啞了嗎?」老板瞪他。
「唱整晚的歌仔戲,喉嚨當然壞掉。」江品常淡然道。「昨晚簡直在開個人演唱會——」
她一時激動。「我哪有!我哦……天啊——唉喲喂啊——」又唱起來了。
搞什麽?西典跟品常駭住,看她按着右頸。
「怎麽了?」
「扭到脖子了。」好痛,不能往右邊轉了。
「你看吧。」黃西典罵江品常。「叫你不要吓她嘛!來,喝粥喝粥。」
這下,白雪只能面向左。
坐在右邊的品常,放一碗白粥在她面前,又将醬瓜等小菜推過來,方便她取用。
明明就很體貼,白雪微笑,挾醬菜配白粥,溫熱的粥喝進肚裏,身體舒服了。
可是,只有醬瓜跟豆腐乳嗎?眼角餘光瞥到一大鍋鹵肉,好香。
為什麽鹵肉那麽遠?
「那個……鹵肉好吃嗎?」她暗示。
「鹵肉嗎?當然好吃!」黃西典忙把鍋子推向她左邊。「我們品常煮的鹵肉贊啊!」
他會鹵肉?白雪手往那兒伸去,铿。有人蓋上鍋蓋,斷了取肉之路。
「很難吃,不要吃。」江品常說。白雪像強屍那樣直挺挺地連頭連身一起轉向右邊,瞪着他。
「我昨天好像請你吃了三盤和牛啕?」頂級和牛都請了,吃你一點鹵肉會死嗎?
「既然你提到這個——」拿出便條紙,江品常算給她聽。「牛肉跟酒錢總共三千八,但是你皮包裏有多少錢,記得嗎?」
「我……我的皮包……」
「只有一千。」
「呃,是喔。」頓時弱掉。「所以……所以剩下的兩千八是你付的?」
「當然是我——押我的證件給店家。快去付清,把證件拿回來還我。」
她張口結舌,驚為天人,不豎起大拇指怎行。
「你……你行,你真行!」真是條好漢!寧押證件,不付半毛錢。
了不起啊江品常!
黃西典大笑,對白雪解釋。「他出門常常不帶錢,上次我還去面店贖他回來。」
「那是因為我以為口袋還有錢。」
「啊你這樣不行啦,至少也辦張信用卡還是提款卡,哪有人像你這樣錢随便塞口袋,連皮夾都不用。」
白雪心中無奈到最高點。和牛都他吃的,結果呢?這麽計較。原本對他愧疚,愧疚個屁啊!決定拗回本,用力舀一大匙鹵肉,就往白粥淋下去——
一只手橫來,搶走湯匙。
「你真小氣!」姐怒了。
「喝那麽多酒,還吃這麽油膩?想死嗎?配醬瓜!」江品常兇巴巴。「沒常識!」
「唉喲,」老板贊嘆。「是在老人家面前放閃嗎?這麽關心女朋友喔?」
她嚷︰「我才不是他——」
「她有男朋友了。」撇清得比她快。
「才沒有。」白雪否認,八字還沒一撇咧。
「是嗎?」品常揚起一眉。「不是正跟個大企業家打得火熱?」
「又還沒交往。」白雪踐兮兮地說。「我還在觀察他。」
「那就好……昨天你在電話中胡言亂語又發酒瘋,我還怕你要解釋很久——」
「什麽——」抄出手機,打開電源,看見十幾通越洋電話。發酒瘋嗎?我說了什麽?我到底對王朔野胡扯什麽啊?我的白馬王子、我的形象啊——姐龜裂了……
「你為什麽不阻止我接電話?」
「我想你大概很想唱歌仔戲給他聽,真有才啊陳白雪。」江品常惡意地笑着,還豎起大拇指。
歌仔戲嗎?嗚——丢臉死了,教她以後哪有臉見王朔野?
他可能從此不理她,因為她是個會發酒瘋的女人,怎麽配得上大老板?
都老爸害的,自從被老爸陰了,她驚吓過度後,好姻緣就這麽毀了。這是業障,業障啊!吃粥吧,事情不可能更壞了。
白雪萬念灰,垂頭喪氣喝白粥。只能配醬瓜嗎?好,就配醬瓜跟豆腐乳吧,豪門夢碎,她還是繼續習慣這種儉樸的生活。要來複習梭羅寫的《湖濱散記》,也許以後可以學着自己種菜養雞,過着自給自足的清淡生活……
老板吃完早餐。「阿常,我們早點去收電器。你三點不是要去盲——啊!」被品常踢一腳。
白雪擡頭,看老板一臉無辜。他幹麽踢老板?是有什麽話不能讓她聽?江品常要去哪兒那麽神秘?
品常瞪老板一眼,起身。「我們走吧。」又對白雪說︰「我們去收電器,你吃完把門帶上就可以走了。」
「喔。」
他們離開。這麽放心讓外人待着喔?這地方也太自由了。
白雪扒着白粥,看着那鍋鹵肉,想到三千八的和牛宴。
「不管不管我要吃你的肉!」哼哼哼,掀開鍋蓋。「看你煮得是有多難吃!」
舀一大瓢丢碗裏,吃一口——
轟,她呆掉。「媽……」媽媽回來了?怎麽可能!再吃一口。震驚,站起瞪着那鍋鹵肉。
為什麽?江品常煮的鹵肉,有媽媽的味道?
白雪哽咽淚湧,一陣心酸呀。就是這種古早味的鹵肉,帶有一點八角的香氣。想到媽媽曾經用這拿手菜請過沈檀熙,甚至為了感謝沈檀熙推薦爸參加繪本比賽,送過好幾盒給獨自在外住的沈檀熙。
沈檀熙吃着媽親自料理的鹵肉,跟爸亂來時,是什麽心情?!
可惡的女人!我要滅了你!先把肚子鶴飽飽,再回去殺外敵!
白雪按着肚子,弓着身,好難受地一路拖着腳步返家。可惡,用鹵肉報複頂級和牛這主意不好,胃好難受啊!搭電梯上樓,站家門外,白雪吸吐幾次,鎮定自己。該面對的逃不了。這是她家,絕不讓步!
好,來戰吧,沈檀熙!
拿出鑰匙,用力插進鎖口,用力開門,好氣魄地将門甩上——
沈檀熙你出來!
怎麽回事?白雪慘遭二次打擊。
現在什麽情況?才經過一晚吧?怎麽不認得自己家?
客廳沒人,但電視沒關。屋內冷氣開着,但落地窗沒關,冷氣外洩,月底電費一定相當可觀!地板散落的,是她原本靠牆放的空白畫布,畫布上是幼稚的圖畫,死小孩!她的顏料盒被打開,粉彩筆散在地上。
太過分了!為什麽擅自動她東西?筆記計算機也移過位置!
白雪奔進廚房,流理臺內是使用過沒洗的鍋碗瓢盆。還煮她的東西吃?!
「沈檀熙!」白雪沖進書房,床鋪淩亂,空無一人。「沈檀熙?」屋內搜尋,不見蹤影。走了?
因為她昨晚不歡迎的關系嗎?也是,有自尊的人都沒臉待下去。
癱坐客廳長椅上,跷着二郎腿,大松口氣,安慰自己。如果這團混亂,這他們母子留下的「告別作」,她認了。
「至少他們走了。」
且慢——門鎖轉動聲。
不會吧?瞪向鐵門,鐵門被打開,沈檀熙拿鑰匙當自家那樣堂而皇之走進來。
「嗨——」還敢跟屋主打招呼。
「你怎麽有鑰匙?!」白雪沖過去。
「你半夜去哪裏了?」檀熙優雅地将鑰匙放進裙子口袋。
這不是重點——
「繪匙明兒來的?」
「需要這樣吼嗎?我耳朵很好,你冷靜點。」沈檀熙在長椅坐下,不慌不忙解釋鑰匙來歷。「因為你不在,我又要送熙旺上學,只好……」
白雪聽她解釋完,只有一個心得——這女人,夠嚣張。剎那白雪知道,即将對付的是一頭怪物,是妖孽!
沈檀熙幽幽地這樣說——
早上起床,發現白雪不在,又趕着送兒子上學,必須有鑰匙才能回家(注意「回家」這兩字,她已經把這裏當自己家),于是她帶着兒子出門去,關上鐵門。(注意,這個時候她還沒有鑰匙,而她把門關上了。)
沈檀熙走去哪裏呢?
她走出管理室,找到附近鎖店,跟老板說︰「我鑰匙不見了,請你來幫我開門鎖,我家就在附近。」不慌也不忙。
然後牽着兒子,帶着鎖匠,通過管理室,搭電梯到門外。很自在地看老板開鎖,順利開啓大門後,跟老板說︰「幫我複制兩把。」不心虛!
一小時後,兩把新鏡匙落到沈檀熙手中。一把給兒子,一把自己用。整個過程這麽自然,這麽平靜。
唯一不平靜的是陳白雪。「這是我家,你這是犯罪!」
「這也是我跟我兒子的家。你獨占這裏,也是犯罪。」
她犯哪條罪了?
好,坐下來談判。厘清楚,這到底是誰家?!假如厘不清楚,好,來打架。
她雖然脖子扭到胃又痛但真把她逼急了,白雪公主也是可以變「肖查某」的!
「都是因為愛,當初我才會借你爸錢買房子,所以房子我有分。」沈檀熙說。
白雪伸手。「借據呢?」
「因為愛,沒讓他寫借據。」
「口說無憑。」
「是,這正是我蠢的地方。」
「我怎麽相信你?」
「我說的是實話,是你不想面對。你仔細回想你爸的收入,用點腦筋調查,就知道憑你爸的收入是不可能有足夠頭期款,買下臺北這房子!」
到底爸跟沈檀熙的往來,複雜到什麽程度?又是感情又是錢。
而究竟這段奸情,有何內幕?其中內情,盤根錯節,白雪聽得頭昏眼花。若是他人事,聽來很刺激;淪到自己身,崩潰無止境——
「我再說得更清楚好了。」沈檀熙恨恨道。「你媽也知道我借錢給你爸,不然她怎麽會對我那麽好,常邀我來你家用餐?!」
「我媽知道你跟我爸的事?!」記憶裏的美好家庭,怎麽經沈檀熙一講全變樣?還是當時年紀小太單純,看不出大人間在搞什麽?
「不,你媽以為我跟你爸是好朋友,認為我是肯定你爸的才華才甘願借錢。她很單純,我也是。」沈檀熙哽咽。
「那時年輕,認為愛是一切。和你爸搞婚外情,我對你媽感到抱歉。會借錢也是補償心理,但我得到什麽?當我走投無路誰幫我?你爸死了,而我,無法接受他突然死去的噩耗,腹中孩子就這麽拖着拖着,也就生下了。我無依無靠,家人也不諒解,默默背着小三罪名,到現在兒子的父親欄還空白。陳白雪,這都我的錯嗎?都怪我嗎?到後來,我覺得我沒對不起你們,因為我吃的苦頭不比你少!你因為房貸走投無路很辛苦,我也因為失業要養小孩壓力很大!現在甚至連房租都繳不出來才會——」
她落淚,掩面哭,該理虧的人講得頭頭是道。最後是人人都委屈,人人都受害,那責任誰負?白雪糊塗了,被種種真相沖擊。
忽然後悔跟沈檀熙談判,當知道的真相越多,心情更混亂。沈檀熙從加害人變苦主,倘若不是發生在自家的事,說不定,她會是非不分安慰幾句,因為她的确處境可憐。等等,現在不是表演大愛的時候——
「就算你有你的難處,但我還是沒辦法跟你們住,而且你跟我爸的感情和債務糾紛,不該牽連到我,房貸都我繳的,你又沒出。」
「白雪,資料你看過沒?裏面的書信都是你爸的字,照片看了嗎?都是我們出游拍的,我沒說謊,我的積蓄都借你爸了——」
資料嗎?不,她沒勇氣看。昨晚聽品常念了幾句,就崩潰發酒瘋。如今怎麽辦?!缸雪不知道。
「白雪。」沈檀熙握住她手,豆大淚珠落下來。忽然激動地大聲起來。「當初如果沒把錢借你爸,後來就算我失業,也不會這麽潦倒,換做你,你不怨嗎?」
「我不會跟有婦之夫搞外遇!」怒摔開她手。
「你談過戀愛嗎?你真心愛過誰嗎?你以為感情這麽容易控制?今天我若過得很好,絕不會騷擾你,你以為我那麽沒骨氣?」她放聲痛哭,吓到白雪。她的淚都濺到白雪面上。才摔開她手,她又抓上來,這次還抓住兩只手,握緊緊,指甲都掐進她皮膚裏。
沈檀熙目眶殷紅,神情瘋狂,咬着牙說︰「這幾年我終于理解到一件事,經濟壓力會讓人抛棄尊嚴,你知道我現在靠什麽活嗎?靠着到酒店陪酒賣笑!如果沒兒子我早就去死了——」撲倒在白雪肩頭,白雪推開她。她硬是緊靠着她,嚎啕大哭。
「我真的很苦——我好累了,這幾年我到底在幹麽——我沈檀熙的人生算什麽啊?我受不了,我真的快瘋了……有沒有酒?」
「蛤?」酒?
「談這個讓我更沮喪了,我要喝酒!有沒有酒?給我酒,酒!」失控大叫,白雪吓到,奔去廚房,找了又找。
「快給我!我不想活,我要酒,拜托,給我酒!」沈檀熙發神經。
終于白雪從櫥櫃深處搜出煮菜用的高粱,奔來給她。看她扭開瓶蓋,咕嚕嚕就灌。
「很——烈啊。」來不及制止,看她喝酒像喝水,瞬間幹掉半瓶。嗚、氣虛。我錯了,我不會變成肖查某,因為眼前這個才是正港肖查某。
沈檀熙抹抹嘴。「呼——好,我冷靜了,我們繼續談。」
你确定?看起來不像可以正經談事的樣子。
白雪覺得不對勁,眼前披頭散發、容貌蠟黃幹瘦的女子,跟當年清秀高雅的沈檀熙有天壤之別。過去認識的檀熙姐冷靜聰敏,現在這女人,目色瘋狂,歇斯底裏。白雪斟酌用詞,不想太刺激她。誰知道這房子會不會變兇宅?她可不想上社會版!
「你的難處我都知道了但是——」
「等一下!」沈檀熙喊。
白雪看她打開包包,拿出一包藥袋,吞了幾顆藥丸。「幹麽吃藥?」
「我的精神科醫生開的,鎮定情緒用的,我有躁郁症,要按時服藥。」扔下藥包,看着白雪。「好,繼續,我們好好溝通,大家都不要情緒化好嗎?所以,現在你想怎麽樣?」
情緒化的是你吧?
她還想怎樣?白雪嘴角抽搐,感到荒謬。能怎樣?她又是酒、又是藥,她能怎樣?她真的好弱……白雪聽見自己窩囊道——
「算了,你先休息。」
「反正我跟熙旺絕不會搬出去,我們沒地方住。」
「知道了,但是你們住這裏,我不會給你們好臉色。」
「不需要,大家各過各的只是同住屋檐下,是暫時的,等我經濟穩定,找到好地方就會搬走,我跟熙旺只要有地方睡就好,我們不會太打擾你。」
呵,鑰匙都擅自去打了,這保證好空虛。
藥效發作了,沈檀熙回書房補眠。
白雪打開電視,遙控器握手裏,轉一臺又一臺。連續劇難看,新聞充滿血腥跟八卦。扔了遙控器,回房。
雪蓮卧在床上,白雪往床上躺平,雪蓮立刻跳到她身上,伏在她肚上,把她肚子當睡床。
白雪看着天花板,想着沈檀熙說的。
原來爸爸瞞着她跟媽,有那麽多不堪的事。看起來憨厚木讷的爸爸啊,總說要把她當公主寵的爸爸啊,竟也有着自私醜陋的一面。
白雪默默哭,無計可施。她沒辦法找爸爸抗議,死去的人沒對白。
她想問爸爸。「為什麽讓我崇拜你那麽久?然後,留我獨自面對這些?」這個家,不是因為爸媽死去而破碎。
這個家,是因為爸爸完美形象幻滅,而支離破碎。
江品常跟老板收完報廢電器,運上車回去。
老閱開車,品常坐在一旁。
黃西典從方才就一直用暧昧眼神瞄他。「臭小子,你喜歡她昀?」
「不喜歡。」
「啕。」翻白眼。「誰信,這可是你第一次帶女孩子回來欸。」人老了就是異常積極關切跟自己無關的人事物,是轉移雞雞生病的後遺症嗎?
品常提醒。「專心開車。」
「你不喜歡她?告訴你,你早上做了什麽我都看見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早上?有什麽問題嗎?」
「天啊,我是雞雞生病眼楮沒瞎好嗎?我告訴你,你幹的好事我都看見了。」早上,他真被江品常的行為吓到。
公雞沒叫這小子就起床,窩在小蔚房,穿着白色吊嘎,汗流浃背,神情嚴肅地洗白米,還小火熬粥。前一晚那麽晚睡,一大早如此賢慧,為哪樁啊為哪樁?很明顯!是因為愛。
「你不是在睡覺?」品常冷哼。
「我偷窺。」
「很閑昀。」
「哼哼哼。」奸笑。「兄弟、喜歡她就說啦。」
「我是剛好想吃粥。」
「是昀,是岣!那配鹵肉就好,幹麽還急着奔去便利商店買醬瓜,這又是怎樣?」說完還學他早上